惜別離(十一)
層層白霧一夕之間仿若退潮一般朝着一處湧去, 饒是堕月秘境之外的仙界各族之人,亦是感到分外詫異。
“那是怎麽回事?”
仙界各族之人雜亂的交談之聲驚動了盤坐在距離秘境入口最前方的商瞿,青梧, 青焱, 凰臨四人。
本盤踞坐于秘境入口之處,欲聯手構建空間通道前往秘境之內的四人此時皆是不約而同地睜開了眼來。
看着秘境之中那一處顯眼的白, 四人皆是不約而同蹙起了眉。
身為萬餘年前參與了凰羽那一戰的各族精英, 又加之先前凰臨的那些話, 就連摻和此事甚少的青焱也能大抵猜出如今秘境內的狀況。
然而,那陡然聚集于一處的白霧, 卻是一下子令得四人皆是摸不着頭腦。
四人眼神交彙之間, 皆是察覺到了彼此一瞬沉下的臉色。
此時的他們,最為擔憂的還要屬各族的那些普通弟子。
那些普通弟子沒有強橫的背景,大多是靠着自己一路以來的努力這才掙得了一個進入堕月秘境歷練的機會。
這也就意味着,他們身上大概率是不會有太多的防身至寶的。
只希望, 那些孩子能找到一處可藏身的地方, 一定要等到他們過去啊!
想到這裏, 四人心裏皆是不由一嘆。
恰于此時,四人上方,那由他們聯手打造的空間通道已然緩緩凝成了實體。
瞧見這一幕,饒是四人心中對于堕月秘境中的情況心存猜測和憂慮,卻也只得丢給了一旁的各族之人一句稍安勿躁,而後又阖上雙眸專心于凝結通道。
畢竟, 四人都很清楚, 以堕月秘境的來歷和底蘊, 他們唯有親自入內,才能避免那些小輩在裏頭全軍覆沒。
眼見那德高望重的四人皆選擇了不胡亂猜測, 一旁的各族之人饒是心中擔憂再甚,卻也不得不安靜了下來。
此番入堕月秘境的小輩中,也不乏有與他們血脈相連的子弟。
他們深知自己的能力相較與那四位大能來說,就仿佛是江河與小溪的區別。
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此時的他們,在堕月秘境這樣一個兇險莫測之地面前,也只能将指望盡數放在了眼前的四人身上。
就連堕月秘境外的人都為這大規模的霧氣遷移感到震驚,更何況秘境之內的人呢?
原先受困于層層疊疊的白霧中央,還被那道神秘力量所傷的仙界各族小輩,此刻,困擾他們許久的霧氣忽而變淡,他們的臉上神情各異。
但大多數人在被那道神秘力量所傷後,已然是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都迫不及待地找到了同盟,急切地遠離着那白霧蒙蒙的地方。
可卻有一人,他遠遠地盯着那層層白霧,緊蹙着眉心,但始終不曾後退一步。
那人,赫然就是既明。
他的手中,此時正握着一塊羅盤,遙遙地指向了那白霧彙集的方向。
而在那羅盤中央,一縷墨色的秀發上,此時,正燃着盈盈的焰火。
瞧着那秀發上的火光愈加明亮,既明眼底那抹潛藏的欣喜也漸漸演變成了貪婪的瘋狂。
“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叔叔不會騙我的!”
一聲嗤笑從既明唇邊溢出,想起了那個一度被他慫恿,在前頭沖鋒陷陣的拂滄,他唇角咧開的弧度竟是更大了幾分。
也就只有拂滄那個蠢龍才會天真的以為,他會與甘願将近在咫尺的機緣拱手送給他。
他既明可不是他叔叔忱音,才不願一輩子屈居于東海龍族之下。
要知道,萬餘年前,他落蝶境也曾是仙界中排名前十的勢力,也不比他東海龍族弱多少!
若非當黎宿那厮可惡,在焚天界外大肆逞兇,幾乎将他落蝶境年輕一輩的天之驕子盡數屠殺,他落蝶境豈會敗落到如今的地步?
曾經仙界首屈一指的泱泱大族,如今卻要淪落到跟在別族身後讨生活。
既明對此,很是不服,他絕不願一直屈居于東海龍族之下,當拂滄的一條狗。
只可惜,如今的他尚沒有與忱音叫板的本事,不得不聽從忱音的指令将機緣與東海龍族的拂滄共享。
可如今……
想到先前祈願詐屍一般地握住拂滄手中的匕首時的場景,既明心中驚懼的同時,卻又暗自慶幸。
反正先前他對拂滄的慫恿也無人知曉,左右也是拂滄自己惹了祈願而後不見蹤影的,與他既明又何相幹?
便是出了秘境之後他扶冥族長問起,他也只管實話實說就是了。
那扶冥好歹也是堂堂一族之長,還能因為些沒實證的事為難他一個小輩不曾嗎?
思及此處,既明方才隐隐有些動搖的內心又是再度鎮定了下來。
他的目光漸漸挪到了手中的那塊羅盤之上。
瞧着其間那縷墨色的頭發,既明眼中的火熱之色愈發濃郁。
可随之在他眼中閃過的,卻還有一絲難掩的怒意。
此時的既明不禁在心中暗罵了拂滄與忱音一萬八千遍。
要不是當初拂滄不知從何聽聞了他落蝶境有一個不會流血的奴仆,非要他帶出來給他見識見識,祈焰豈能被祈願帶走?
若非忱音對他有所隐瞞,沒有一早告訴他祈焰神秘的來歷,他豈會将半死不活祈焰棄之如敝屣。
堕月秘境,萬年一開啓,這是仙界各族之人皆知的事情。
但卻甚少有人知道,在平常時日裏,各族長老以上的人物也會每隔千年輪換一次,駐守在堕月秘境外巡視。
這是為了防止有魔界大能硬闖秘境而設立的崗位。
畢竟,仙界各族沒有一個人敢肯定,魔界不會再出一個驚才絕豔的魔主黎宿。
按忱音所言,千年前,他本按照各族公約在堕月秘境外巡視,卻不想,一顆被白霧包裹的大火球竟是從秘境之中飛出,突然墜落在了他身前。
他至今仍舊記得那顆大火球墜向他時,那瀕死的感覺,那是他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令得當時的忱音也沒想到的是,當霧氣褪去,他從昏迷中醒來,就見眼前的平地上,已被砸出了一個大坑。
而大坑中央,安然地躺着一個白衣似雪的少年。
那少年的渾身萦繞着層層白霧,皮膚蒼白得清晰可見紅色的血絲。
他的身上沒有一絲溫度,若非他的胸口仍因喘氣在不斷起伏,忱音都險些以為他是個死人了。
想着這少年是從秘境中而來,或許是個天大的機緣,忱音也就壯着膽子将他秘密搬回了落蝶境,欲以族中至寶——星羅盤來探探少年身上的隐秘。
星羅盤本是落蝶境第一任境主,億萬年前僅次于真神的存在——星羅尊者的本命武器。
具有堪破一切迷障看到事情本質的奇效。
可忱音也不知為何,往日那在各個事務上都無往不利的星羅盤,在那少年身上卻是吃癟了。
也因此,忱音更加肯定,那少年背後必定隐藏着天大的秘密。
于是乎,他也就截下了少年的一縷發絲,放在星羅盤中央,用以追尋少年的去向。
只可惜,最初之時,為了防止消息外傳,忱音就連一直以來的同盟扶冥都未曾告訴。
更別說既明這個侄兒了。
想到這裏,既明幾乎是連牙都要咬碎了。
可事已至此,為了那份不知真假的機緣,他也必須不顧一切地搏上一把了。
既已下定了決心,既明深吸了一口氣,也便不再猶疑地朝着星羅盤所指的方向而去。
而此時,那秘境中白霧接連湧入的地方,若是有人能近距離觀察便會發覺,那不斷彙聚于此地的白霧,竟也在同時被消耗着。
只見,在那白霧層層環繞的中央,所有的霧氣都在争先恐後地鑽入祈願的身體之中。
在經由祈願的身軀,化作最為純粹的靈力,一點一點地被灌入祈焰的身體之內。
看着眼前祈焰周身的生機幾乎是成倍地在增長,祈願的唇不由得微微一勾。
想來,那月彌确實沒有騙她,祈焰的身世,當真與這方秘境脫不了幹系。
思緒飄飛至此,祈願的眉心卻是不禁一蹙。
昔年落蝶境境主忱音将祈焰帶回去,還不惜以族內至寶蘊養他,他廢了那樣多的功夫,難道就只是為了培養一個奴仆嗎?
還有落蝶境與東海龍族日益親厚的關系。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不由得讓祈願開始懷疑,這一切,或許都與祈焰的身世有關。
就在祈願看着祈焰走神之時,她周遭白霧的彙聚速度竟是在頃刻間加快了好幾倍。
還沒等祈願反應過來,她就已被一道詭異的力量給震飛了。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看着周遭的白霧像旋風一般,瘋狂地往祈焰身體內湧入。
看着祈焰蒼白的皮膚因承受了過于狂暴的力量而變得通紅,像是輕輕一觸就會破碎一樣。
她努力地想要朝祈焰靠近,可此時的她卻發現,那原該是輕飄飄的霧氣,如今卻仿佛是紮在了地面上,非人力所能撼動。
祈願心下大驚,可如今的她,看着祈焰難受的表情以及緊握的雙手,卻是什麽也做不了。
但好在,即使隔着一段距離,祈願卻仍能感覺到,此時,祈焰的生機在以極快的速度恢複着。
思及此處,祈願懸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些。
她謹慎地挪動了下腳步,不顧狂暴的白霧外洩的力量對她照成的傷害,蹲在了她所能離祈焰最近的位置。
她目不轉睛地看着祈焰,小聲念叨着,“你不是說想吃凡世的桂花糖嗎?你快點好起來好不好!”
“等你挨過了這一劫,哪怕師尊還是不同意我下山,我也偷偷帶你去凡世玩好不好。”
那一日,祈願向着昏迷的祈焰細數着許多她尚不曾去過的地方,就連她自個也沒料到,有朝一日,她竟是能比酌兮還要聒噪。
正當祈願想着下一個要與祈焰介紹什麽地方時,周遭的白霧卻是驟然散開了。
堕月秘境一度陰霾滿布的天,此時,卻是呈現出了一種詭異的銀白。
祈願一扭頭,恰好就對上了祈焰陡然睜開的雙眸。
眼前的少年,衣裳已變得略微褴褛,皮膚也變得蒼白到近乎透明。
他的面上,沒有了往日羞赫的笑意,眼神也不再如往常那般溫柔寧靜。
他睜着眼,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祈願,那眼神,平靜得像是一汪怎麽也驚不起波瀾的泉。
她能從其中分辨出的,只有一股不知由來的漠然,仿佛天地間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這,還是她的祈焰嗎?祈願不禁在心裏默默問道。
可看着少年身上雖未曾流血,但仍有痕跡的傷口,祈願還是強壓下了心中的疑惑,從懷中取出了松筠留下的那瓶傷藥,在他面前搖了搖。
“你受傷了,我給你上藥,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