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宣宅。

謝驚臣把一份股權協議書交到了宣德庸手上。

他面容冷峻,卻又不是勉強的樣子。

宣德庸饒有興致地打開文件看了下,似是嘆息般搖了搖頭。

這份協議書代表着什麽,兩人心知肚明。

當初曾約定過,謝驚臣要是跟宣黛在一起卻又負了她,就要獻上10%的謝氏集團的股權作為補償。這是宣德庸生氣他利用宣黛來接近自己,提出的替他撮合謝氏和宣和影視合作的前提條件。

“怎麽突然走到這一步?”他是有些不解的,畢竟前段時間聽說兩人感情正好,甚至連宣薇都不再在他面前展露擔憂神色,漸漸接受了謝驚臣會成為自己妹夫的事實。

謝驚臣眯了眯眼,淡淡道:“我以為你早預料到并期盼着這一天。”

宣德庸把文件放下,還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你說的沒錯,這個發展确實是我預料過的。”

“我以為你是疼愛這個孫女的。”謝驚臣哂笑,“看來股份才是你籌劃着想要的。”

想到這一點,他忽地又為宣黛感到憐惜,連最親的爺爺對她的感情都不純粹嗎?她那麽想要的東西,卻原來這世界上根本沒有?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不是東西。

但是……

“股權轉讓的承接人是宣黛。”

這是他最後能為她做的事。

“我沒你想的那麽不堪。”宣德庸話中帶着諷刺,“只是有個小姑娘執迷不悟了那麽多年,我想給她一個決斷罷了。”

謝驚臣皺了眉:“什麽意思?”

宣德庸瞥他一言難,帶着長輩的俯視:“全小姑娘一個願望。”

“我是願望的其中一環?”

“她沒說過?”宣德庸愕然,無奈中又帶着心疼,“這丫頭啊。”

“你前面的話也不全對,我雖然早有預料,但是心底是希望能有一個好結局的。”他長嘆一口氣,“這樣小黛也算得上是夢想成真。”

這話中的信息量很大,然而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把過往的細枝末節串聯起來,謝驚臣忽地就懂了其中意思。

他想起宣黛說過的那些話。

她的暗戀,她的意中人。

只是沖擊太大,他從來沒敢把自己往上套。

就算知道她先于自己有了情意,但沒想過這份情意會長達七年之久。

謝驚臣情緒複雜,胸腔酸澀,但又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感動和高興:“我是她的夢想?”

“怎麽?感動了?倒也不用。既然她一直沒說,那就證明她不想用這份情意來綁架你,該怎麽相處還是怎麽相處,反正也分手了不是嗎?”

謝驚臣眼神晃了晃,又定住,拳頭緊握,扯了扯嘴角:“那也不一定。”

股權協議書是他對她的補償,但他可沒說過要放棄她。

在了解這份情意的綿長後,他更加不可能放棄。

不過宣德庸顯然是誤會了,以為兩人已經分手。

“我太了解她。執拗,喜歡鑽牛角尖但也堅持,認死理。所以我想,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一定是你的問題。”

謝驚臣唇線緊抿,對他的指責全盤接受:“是我的錯。”

“不。我并不是要指責你的具體過錯,我也沒興趣知道你們年輕人的愛恨糾葛。我的意思是,小黛足夠堅持,七年如一日,而你顯然做不到,才會走到這一步。”

“謝家小子,小黛不是那麽容易輕言放棄的人。”

“對于你們會走到這一步,我最驚訝的是你。怎麽就沒有一點當年的風骨了,當初少年意氣,喜歡就争取,多純粹。”宣德庸有些感懷,似是對于這種意氣不再也頗感遺憾。

“算了,你走吧。東西我收下。”宣德庸懶懶趕客。

謝驚臣說得也沒錯,總歸他孫女沒損失太大。年輕人把愛情看得重要,但在他這等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來說,經歷挫折未嘗不是通向坦途的墊腳石。分也好,合也罷,他在後面兜着就是。跨過去了,他孫女的人生自會有另一番天地。

少年意氣多純粹。

原來所有人都看得出兩人之間的症結所在。

謝驚臣苦笑。

也是,宣黛的心思一向都是很容易猜透的,她擁有純粹,能給予純粹,自然也想要得到純粹。

謝驚臣坐在車上,沒有立刻發動離開。

他手肘支着在車窗上,想着該如何破局。

指尖點敲着手機,眉心隐隐有煩躁。

宣黛已經幾天沒理會他,兩人在一起将近半年,第一次這麽長時間沒聯系,他才發現,自己早就習慣了她的存在。他沒想過,那些以為尋常的事,竟然也會在某一天變成奢求。

與此同時,蔣雙竹陪着宣黛在爬七星山。

雲市地處平原,只零星幾座高山,七星山是其中之最。

最高,最美,最綠。

三月末,春光大好,正是踏青好時光。

蔣雙竹看到宣黛最近精神不佳,隐隐猜到是什麽原因,雖然不理解,但也不忍心看朋友郁郁寡歡,便把跟男友的爬山計劃改了改,換成了宣黛。

七星山雖然是雲市最高,但也不算高。

一個小時後,兩人爬到山頂,都出了一層薄汗。

春風料峭,但舒服。

看着渺渺雲空,心情變得開闊,連日來的郁結似乎都消散不少。

坐在山頂的石凳上,蔣雙竹覺得這是一個談心的好時機,便直接攤開問了。

宣黛靠坐着,或許是環境緣故,本來覺得難以啓齒的事,竟然也能暢懷聊開。

她之所以覺得難以啓齒,并不是覺得丢臉,而是怕別人不理解,覺得自己矯情。

怎料蔣雙竹卻很是坦然:“原來是因為這個啊,難怪呢。”

宣黛怔了怔:“你能理解我嗎?”

“能啊,怎麽不能。要是我男朋友這樣,我得跟他鬧翻天。”蔣雙竹突然好奇,“所以你鬧了

嗎?”

“……,沒。”

慢着,冷戰算不算鬧?

然後在轉眼看到蔣雙竹談興大發的模樣後,她把想要打補丁的話咽下了喉嚨。

“我就知道。”蔣雙竹了然道,“要是鬧了怎麽還會郁悶不樂。”

宣黛不解,帶着缺乏經驗的天真:“所以你覺得鬧了就行?”

蔣雙竹歪頭想了想,撇了撇嘴:“我也不知道,畢竟你經歷的比我要厲害一點。但是應該就是鬧鬧吧,畢竟我也不可能跟一個小孩計較對不對。最重要的是……”她盯着宣黛,“我談戀愛比較注重自己的感覺,如果我真的很喜歡對方的話,那這件事不至于讓我舍得放棄這段感情。”

“而且我問你,換作當時面臨選擇的是你,你會怎麽選?”

宣黛一愣,随後真的細想了下,很快答案脫口而出:“新新。”

讓一個小孩置于險境,她做不出。而且潛意識裏也認為留下謝驚臣會更利于局勢。

蔣雙竹了然點頭,意有所指道:“所以啊……你跟小孩連血緣關系都沒有,都會這麽選,更何況人家謝驚臣是小孩她叔呢?這事就是能理解但心裏不痛快,要能想辦法把那點不痛快抹掉,事情就解決了。”

宣黛若有所思:“你倒是比我想得開。”

“可是他跟我說,再來一次,還是會選新新。”

蔣雙竹眼睛瞪大:“那就過分了啊,值得多生幾天氣!”

蔣雙竹眯着眼笑了笑:“不過我發現謝驚臣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嗯?”

“這人雖然狗了點,但沒想到他竟然具備男人少有的美德——誠實。”

宣黛汗顏,還可以這樣理解嗎?

“這樣的誠實,給你你要?”

“要啊。但是可以在這個基礎上改造一下,該誠實的時候才誠實,其他時候我寧願被騙,不要早晚被氣死。”

宣黛撲哧一笑:“怎麽還有人寧願被騙?”

“這你就不懂了。他要是能騙我一輩子,我由得他騙。”

宣黛挑眉,深刻發現對待感情這回事,人與人之間實在是千差萬別。

起碼她是寧願謝驚臣坦白自己的選擇,也不想他騙自己的。

她動作忽然一頓,随後又搖了搖頭。

難道這還能說他做對了?

“可是你知道自己永遠不會被優先選擇的話,不會難過嗎?”

蔣雙竹皺了眉頭,顯然也陷入兩難。

半響,卻是不着調地來了一句:“那我男朋友今天應該很難過吧……我為了你放他鴿子了。”

“……”宣黛無言。

蔣雙竹突然拍了拍掌,眼睛陡然亮了起來:“其實還有一個辦法。抹除不痛快不一定要原地回轉,還可以換個方向。你糾結自己不能成為他心中的第一位,那如果他說,你比他自己還要重要呢,這個說法你能接受嗎?”

這……倒是她從來沒想過的方向。因為她自知比不過新新以後,根本沒敢往這方面想,連新新都比不過了,難道還能奢望這個?

宣黛抿唇想了想,遲疑道:“你說的,我可以接受,但是這不可能。”

蔣雙竹從她口袋裏掏出手機,放在她掌心,支了支下巴:“你問問。”

“問什麽?”

“我剛剛說的那個問題。”

宣黛盯着手機,卻半響沒動作。

蔣雙竹越聊越有勁兒,甚至變得語重心長起來:“我認真想了想,你說的所謂優先選擇,不能這麽簡單理解。”

“謝驚臣在你和小孩之間選了小孩,那是責任。但是如果在你和他之間,他願意選擇你的話,那就是愛。這兩樣是不一樣的,并不沖突。”蔣雙竹忽然覺得自己或許有當愛情專家的潛質,“坦白講,你前面說的,我确實不能接受。但如果他在愛中選擇了我,那我是願意的,因為我需要的僅僅是愛情的純粹。而關于責任,那本身就是一件複雜的事,何必還要求純粹呢?”

宣黛怔住,有些不可思議:“你今天怎麽成哲學家了。”

蔣雙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實不相瞞,這些話我都是即興發揮。不過說完以後我覺得自己好牛啊,你覺不覺得?”她興致上頭,拍了拍宣黛的肩膀,“我都是為了你好。謝驚臣這人吧,雖然一開始我不看好,但他後來表現我覺得還行,而且我也是真的覺得那件事不至于分手,因為我知道你很喜歡他。跟着心的選擇,OK?”

饒是她百般勸解,宣黛還是沒有給致電或者信息謝驚臣,現場尋一個答案。

可是傍晚的第一束光消失在地平線時,她卻鬼使神差地把車開到了謝氏集團的樓下。

隔着車窗仰望樓層,她憑着感覺,很快找到了屬于謝驚臣辦公室的亮光。

她按開了手機。

跟謝驚臣的微信聊天記錄裏,都是他這幾天單方面發過來的消息。

他沒有催促,只是像往常那樣跟她報告和分享日常生活,即使得不到回應。

宣黛咬了咬唇,給他發了兩條消息。

宣黛:【下樓。】

宣黛:【五分鐘內。】

他不催促,但她要催促,畢竟她還有氣呢,不是嗎?

意識到這孩子氣的想法,她莫名地心情好了一些。

蔣雙竹說的沒錯。

就算她不會鬧,那也不能自己生悶氣,那太吃虧了。

謝驚臣收到消息時,正背對着辦公桌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傍晚昏色出神。

他以前少有這樣浪費時間的時刻,最近卻越來越多。

手機提示音響起時,謝驚臣心中一動,似有感應。

他快步轉身抓起手機。

果然。

抓起外套,他步履從未如此急促,甚至來不及跟秘書知會一聲。

在集團樓下看到那輛熟悉的白色奧迪時,他後知後覺生出了一點無措來,喜悅中摻雜着驚慌。

但是想到她說的‘五分鐘內’,他又毫不猶豫地敲開了車窗。

車窗降下,看到那張朝思暮想的明豔臉龐,謝驚臣情不自禁展顏笑開。

“你來了。”他說。

“嗯。”她回。

無需千言萬語,幾字間自有默契。

之後,謝驚臣跨步上車,一路上都沒有說話。

在這樣的靜谧中,他被一種無聲的仿佛等待審判的不安所籠罩。

車子停在了七星山腳。

謝驚臣:“要爬山?”

宣黛搖頭:“不,坐纜車。”

謝驚臣看了下腳下的皮鞋,以為她是要遷就自己:“我都可以。”

宣黛回頭,忽地失笑:“謝驚臣,這樣小心翼翼地不像你。”

謝驚臣沒再說話,只是快走兩步,與她并肩,盡量裝作自然地牽住她的手。

他一向得寸進尺。她不喜歡他小心翼翼,那麽他很樂意大膽一點。

宣黛沒有掙開。

他的不安終于淡了一些。

白天要走一個小時的山程,纜車只需要幾分鐘。

宣黛領着謝驚臣來到山頂,在白天停留過的石凳上坐下。

天上一輪圓月垂挂,萬家燈火如繁星點點,城市的夜色很美,然而兩人思緒都被其他事情占據,無心觀賞。

良久,宣黛低眸凝視兩人依然交握着的手,緩緩開口:“你猜,我為什麽叫你來這裏。”

談判桌上也沒有怯場過的謝驚臣,此刻卻為這麽一個簡單的問題而忐忑。

他聲音低啞:“為什麽?”

宣黛輕笑:“我白天來過一次,我發現在這樣天地開闊的地方,人的心胸也會開懷一點,看事情也會寬容一些。”

謝驚臣訝異看她。

他聽懂了。

她心裏是偏向他的,所以特意選了這麽一個地方來跟他談心。

他握着她的手,不由緊了緊。

默默等待她接下來的話。

“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回答我的問題。”

謝驚臣心中一沉,還要問嗎?

可是他……不想騙她。

除非可以做到欺騙她一輩子,不然他不想要選擇欺騙這個選項。

“我……”他很想說一句抱歉,但是如鲠在喉,說不出口。

因為他深刻知道,他不想和她分開。

他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看進眼底,眼中是掙紮和不見底的深情。

然後他有點絕望地聽到宣黛開了口。

“要是有一天,我們一起遇險了,你會優先救我嗎?”

不對。

謝驚臣猛地反應過來,滿目不可思議。

“怎麽?”

看他久不做回應,宣黛心一沉,果然是奢望嗎?

她剛剛問出口時,竟然有那麽一點期盼能聽到被選擇的答案。

雖然做好了今晚是最後一次,不被選擇就放棄的準備,但是乍然聽到依然不被選擇的答案,還是忍不住覺得難過。

看到宣黛眼神瞬間黯淡下去,謝驚臣陡然反應過來。

他倏地松開了交握的手,緊緊抱住眼前的女孩。

“會。”

“永遠都是你。”

他說,手臂不由又用了些力道。

暖熱的呼吸密密地劃過耳根和頸側,專屬于他的氣息鋪天蓋地籠罩了下來,宣黛怔了怔,長睫閃動,片刻後慢慢擡手回抱。

她的回報仿佛是無聲的鼓勵。

這種關頭,謝驚臣當然不會浪費,附在她耳側輕聲問:“這樣可以原諒我嗎?在愛你這件事上,我毫不猶豫。”

春蟲低鳴,氣氛暧昧。

明明兩人已然有過更親密的時刻,宣黛耳根卻熱了起來。

“嗯。”她聲音很輕,仿若氣音。

她換了個方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不舍他,所以心甘情願。

她同樣喜愛他甚于自己,所以在聽到他的回應時,心靈相通的感情讓她癡醉若夢。

謝驚臣嘴角輕勾,再次得寸進尺,說出從見面起就萦繞在心頭的欲念。

“可以吻你嗎?”他嗓音微啞,燙熱的呼吸繞過她耳廓。

“……”宣黛不說話。

謝驚臣:“我想确認一下是不是真的。”

宣黛有點懵:“什麽真的?”

“你這麽輕易就原諒我了,我有點不真實。”

宣黛把他撐開拳頭距離,盈盈笑望着他,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那我幫你一下?”

“嗯?”

“就這樣……”她低而猝然低笑了聲,尾音被拖長出綿綿的暧昧。

謝驚臣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覺眼前一暗,然後下唇被輕咬了一下。

痛感稍縱即逝,謝驚臣瞬間反應過來,追逐而上。

月明星稀,燈火闌珊。

山風輕拂,如夢似幻。

他想,年年月月,如今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