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瑤遭此強吻, 臉紅得像只蝦米,趕緊逃也似地矮身掙脫了風俊臂彎,朝觀裏跑去, 一雙眼四下裏瞄來又瞄, 只希望天仁老兒同陸黎不要看到方才那一幕。

還好那二人此時在桌邊閑聊,根本無人注意屋子外頭發生的事情。

熙瑤一溜煙跑回裏屋, 拿火折子點了燈,将房門牢牢關上, 便坐在窗前, 透過支開縫隙的窗棂望着漆黑的雨幕發呆。

方才被風俊那一吻, 不知怎的,心跳得好生厲害,老半天還平靜不下來。這風俊也真是要命, 生得這般俊絕人寰的姿容,偏偏還如此情癡。

熙瑤正想着,窗縫處忽然刮過一陣風,随即, 一個月白身影飄落在她面前,雙眸泛着星光定定地看着她。

“風俊,你……”熙瑤話未說完, 嘴巴又被堵住了。

哦,老天!該怎麽辦啊?熙瑤雖是千般想拒絕眼前人,可身體不聽驅使,只能讓自己在他溫潤微甜的津沫中一點點陷下去。

經過一番思想鬥争, 又花費老大的氣力,熙瑤總算把自己同風俊分離開來。

望着兩步開外蠢蠢欲動的風俊,熙瑤趕忙道:“喂,你別過來,你再過來我可要喊人了!”

風俊無可奈何地擺擺手,在床沿上坐下,不言也不動。

屋裏的氣氛有些緊張,熙瑤正不知該找個什麽話題說服風俊離開,卻感覺一股無形的大力将自己吸住,朝床沿靠了過去。她拼命運術抵住,卻也只是減慢了身體移動的速度而已,到最後,人還是落到了風俊的身旁。風俊手臂一攬,她就毫無疑問地跌入了他懷中。

可是這一次,熙瑤感覺哪兒有些不對勁。扭頭一瞧,在燭火搖晃下,風俊額上布滿了晶瑩的汗珠,用手一摸,竟是冰冷冰冷的。

“風俊,你怎麽啦?”熙瑤掏出絲帕替風俊擦了汗,急切問道。

“沒……沒什麽。”風俊應罷,一雙手死死捂住了胸口。

“是你那頑疾又要犯了麽?”可熙瑤感覺這一次問題非常嚴重,不僅僅是頑疾那麽簡單。她忍住羞澀,将風俊衣衫拉開來一看,只見他胸前數條燒傷的印痕,觸目驚心。

“風俊你別動,我幫你療傷!”熙瑤說罷便要運術,卻給風俊拉住手臂制止了。

“這是天雷所傷,一時半會兒好不了。”風俊撫着熙瑤的臉頰,又道,“這點傷算什麽,重要的是我找到了你。”

“可是……我……”熙瑤還要再說什麽,嘴已經被風俊用手捂住。

“今晚我就歇在你這裏了,明日一早便走。”風俊接着自嘲道,“你放心,我受了傷,即便對你有所企圖,也是力不從心了。”

熙瑤心想,這麽個傷員,就讓他躺着休息一晚算了,大不了自己弄張木門睡地上将就一晚。

熙瑤剛要出門去找木門,卻被風俊攔腰抱住,放倒在床上。風俊道:“我都說了不會動你,不相信人麽?”

“沒有,我只是……哎,算了,我睡了!”熙瑤說罷,拉過被子将自己徹頭徹尾地蓋好,背朝着風俊躺下,和他保持一段距離。

聽着窗外的風雨聲,兩個人都難以入睡。卻又都默默想着心事。雙方的心事糾纏在一起,如一棵參天古樹,愈長愈龐大。

熙瑤好容易睡着了,半夢半醒之間卻聽身側風俊道:“瑤兒,你若是真忘了我,我一定會想辦法使你記起我來的。”

第二天,熙瑤起得床來,朝身邊一瞟眼,風俊人已然離開了,餘溫還尚在。

三日之後,蛇國三公主華裳在浮雲觀找到了熙瑤。

“熙瑤,不,慧珠公主,你知道嗎?風俊現在去到了西荒的流沙之地,就為了找沙隐。”說這話的時候,華裳的表情挺複雜,有嫉恨,也有憤懑或者其他的什麽。

“沙隐是何物?”熙瑤甚疑惑地問華裳。

華裳一口氣說了很多:“是一種世間罕見的藥材,據說可以治好失憶症。典籍上說沙隐長得像蘑菇,又像魚,能在流沙裏游動,但身上的色澤和沙子差不多,非常難找,找沙隐的人,随時都有陷入流沙的危險,因此那西荒流沙之地,又叫做‘鬼怪之手’。”

“你怎麽知道他去了那裏?”熙瑤又問。

“昨日他跑來問我,可有什麽藥能治好失憶症?我說,有是有,只是難以得手。于是把這沙隐給他說了,不曾想,他竟馬不停碲就直奔西荒而去。”

對于華裳這個人,初初見兩次之時,熙瑤還是對她有些好感,但後來了解越多,心裏就越排斥她。

略一沉吟,熙瑤道:“既然這樣,你為何不去救人,卻跑來同我說。我區區一個小仙,怎比得上你這九霄大殿來的?再說呢,那風俊自己,不也道行極深麽?”

“可他找沙隐是為了治你的失憶症!”華裳道。

熙瑤聽這華裳說話有些酸溜溜的,于是思躊:“難不成,我真的便是風俊要找的那個瑤兒?但他現在既已去了那西荒,我又能怎樣?”

“你若不想風俊為你而死,就快去你五哥那兒,讓他幫你找蒙晟去西荒試試。”華裳說罷,便消失無蹤。

熙瑤按照華裳所說,去了昆侖丘雲霧嶺,同五哥熙睿談了這事兒。很快,熙睿的師父蒙晟便出來了:“救人要緊,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動身去西荒流沙地。”

說罷,蒙晟攜了熙瑤與熙睿,騰雲到了西荒流沙地。但還是晚了,三人僅僅在一處斷壁下找到了一件月白披風和一件墨綠色的長袍。

熙睿道:“奇怪,這白披風是風俊的,可這墨綠色的袍子,又是誰的呢?”

蒙晟道:“興許是有人到流沙下頭救他去了吧!”

熙瑤心想:“既然兩件衣服都還在這兒,那就說明兩個人依然沒有上來呀。”

蒙晟運仙力将各處流沙掀開查看了一遍,都沒有找到風俊的影子。三人在那兒又待了三天三夜,看流沙改變了方向,又回落到先前的位置,依舊未見着風俊。

蒙晟亦是無能為力了,只得攜熙瑤與熙睿回到了昆侖丘雲霧嶺。

熙瑤的心不知不覺有些抽痛,風俊如此完美的一個人,最後卻要葬身在流沙中。那漫天飛舞的黃沙,也終究化作一片凄涼的荒蕪。

跟蒙晟回到雲霧嶺不久,蒙晟帶着弟子們去操練了,熙瑤正要前去告辭,不曾想一個物事橫空飛來,穩穩定到了她身側的柱子上。

熙瑤仔細一瞧,那是一根下頭尖尖的五彩翎羽,如釘子般釘在柱子上,固定住了一張便箋,便箋上寫道:欲救風俊,速跟我來!

雖然熙瑤也有疑惑,擔心這是個圈套,但轉念一想:“不試試又如何得知真相,萬一還真能救風俊呢?”

如此想着,熙瑤見那五彩翎羽松了一松,便帶着便箋朝空中飛起。也來不及細想,熙瑤便騰雲攆了上去。

一路跟随那帶路的便箋朝西奔馳,不多時,熙瑤俯瞰腳下,發現自己又到達了西荒那個滿眼黃沙的不毛之地。

此時,那根五彩翎羽沒有再超前飛,而是在空中懸浮了起來,那便箋上又顯示出一行字:下邊那黑洞是尋人的入口,下去吧!

熙瑤還未反應過來,身體就猛地被人從後邊推了一把,她猝不及防,一個趔趄栽了下去,都還沒有弄清楚;沒來得及懷疑這一切,就被流沙徹頭徹尾淹沒了。

熙瑤閉上眼,滾燙的沙子從她眼皮邊,從她手指間,從全身的各處皮膚間擦過,她遍體淩傷,沒有一處不發出令人顫抖的疼痛,鼻孔裏、耳朵裏全是沙子。

“那就這樣吧!”熙瑤心道:“我這個活在仙界也沒甚本事的小仙,就讓我化作一滴不起眼的塵埃,從此埋入這黃沙的腹地,去陪風俊算了罷,我不必再在乎自己是不是他要找的那個瑤兒。”

黃沙烙過之後,熙瑤感覺每一寸肌膚都是熟的,只是四周太黑她看不見那鮮血。骨骼在流沙形成的高速旋渦中回轉,發出支離破碎的聲音,只是她此時也聽不見。

漸漸地,熙瑤沉沉睡去,再也沒有了意念……

不知在沉沉痛楚中折騰了多久,随後又昏迷了多久,朦朦胧胧之中,熙瑤覺得自己有那麽一段時間似乎死過了一回。

活過來的時候,熙瑤感覺口幹唇裂。

因脫水,熙瑤的眼皮腫得厲害,費了半天勁也沒有睜開眼睛,只得艱難得舉起手,幫着勉強将眼睛掰開來。雖說全身如火焚燒般失水,可眼淚卻沒來由流個不停,或許因為眼睛受傷的緣故吧。

熙瑤透過淚幕看了看,發現自己躺在一棵小沙柳下邊,衣裳破碎,全身血肉模糊,那些傷疤經過高溫燙過,有些地方是黑漆漆的,有些卻蒙着一層白色,甚是恐怖。

熙瑤竭力弄掉了耳鼻中的沙子,竟然聽到了令她癡迷的水滴的滴答聲!她循聲望去,發現那沙柳的根部,正有一些小水珠陸續滴落,然後隐沒在沙中去了。

熙瑤驚喜道:“許是我命不該絕,我沒有死成,總得先自救一下吧。”

于是,熙瑤用手搬了一雙早已麻木不聽使喚的腿,朝小沙柳的根部挪了過去。估摸着頭部快接近那水滴了,她便仰躺下去,将口對準了那水滴的出處。

這是有生以來,熙瑤喝過的最清甜的水,雖然來得細細的,久久不能安撫她幹涸的心靈,那滋味卻如同甘露,足可潤到記憶深處數千年!

就這樣,熙瑤在這棵小沙柳下躺了大概五日,眼見着不遠處沙丘的黃沙起了又落;眼見着刺眼的日頭東晃西晃;也體驗了流沙地從煉丹爐的高溫到九千丈冰宮的剎那轉變,終于,她聽到有人來找她了。

那是她五哥熙睿的聲音,聲聲透着焦急:“六妹、六妹。”

熙睿的呼喊回蕩在空曠的沙丘,倒也傳得很遠。熙瑤有氣無力地應了兩聲,終知五哥離自己還甚遠。她嘴角因為重傷撕裂,鮮血流了下來。

在熱切期盼中,熙瑤煎熬了大概一個時辰,那聲音從北邊喚到西邊,卻一直沒有近身。後來竟是越去越遠,最後來徹底消失了。

熙瑤又一次陷入了絕望:“天命如此,就認了吧!”她任由自己躺在這無垠的沙地上,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做。慢慢地,她又昏睡了過去。

熙瑤再次蘇醒的時候,據說已經是八天以後了。她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五哥,卻是她那師尊晤真。這令熙瑤有些些詫異。

晤真平時一副不務正業的樣子,什麽事情都不放在心上,這番卻是如何算到熙瑤遇險,又是如何将她救了回來,誰知道呢!

熙瑤沒有過問那許多,也不去想是誰将她推入黃沙之中,只是心事重重地躺着。她肌膚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這估計是晤真療傷的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