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不相幹
外面的聲音其實很小,不過是幾聲鳥叫,數聲蟬鳴吳于就醒了。他最近總是這樣,睡不深。以前總是睡不醒而且是那種雷打不動的,尤曲還跟他吐槽過。他緩緩睜開眼,邊上的尤曲還昏睡着,大概8點左右就會有人進來給她打營養針。他側過身看着眼前的人,瘦了,也憔悴了,他有些不忍再繼續看下去,她的每一處變化都敲擊着他的心髒,也時刻在提醒着他,昨晚母親說的話是真實存在的。
他起身簡單的洗漱了一下,一會兒等尤曲醒了他們要一起回家的,這是昨晚約定好了的。
八點一刻,果然有人過來給尤曲紮針,但這次還來個黃醫生,尤曲的各項診斷都是她在做,吳于見她也過來了以為今天會有什麽常規類的檢查。但護士去給尤曲紮針時,黃醫生卻直接來找他了:“方便借一步說話嗎?”
吳于看了一眼床上的尤曲,黃醫生對他點點頭,兩人便一道出去了。
“怎麽了,是尤曲的身體大家研讨出辦法了嗎?”他滿眼期待地看着黃醫生,黃醫生只是搖搖頭。
“之前她醒過來的時候問過我可不可以讓她盡量保持清醒的時間長一些,當時我沒有答應。以她現在的身體情況已經不适合再用任何藥物了,但她當時說得懇切,所以我想問問你的意思,而且她想要藥物維持清醒也需要親屬簽字。”黃醫生直截了當的開口。
吳于半晌沒有出聲,他明白黃醫生的意思,藥物會加快她身體垮掉的速度。他掩飾不住的失落讓黃醫生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在吳于自己先開了口:“好的,我會好好考慮的,謝謝你。”說完沒等黃醫生反應便自顧自的轉身回了病房,黃醫生看着他的背影嘆息着搖搖頭。
尤曲醒來已經是下午了,雖然有營養針,但是還是能感覺得到自己的身體正在一天比一天乏力,疼痛感也越來越明顯,最開始只是一陣一陣的抽痛,到後來便是從內裏開始延綿不斷的痛。死亡于她已經不再可怕,每次醒來她都覺得自己是被痛醒的,結束這種痛苦也不是不可以,可當看到吳于的擔憂和緊張她又覺得能拖一天是一天,只是自己這樣一直睡着……
吳于覺察到她醒了,拉着她的手問道:“感覺怎麽樣,有哪裏不舒服嗎?”
尤曲只是笑着搖頭,吳于難受的低下頭,用力地吞咽不讓自己發出哽咽:“不舒服就說出來,我不想你忍着……”他還要說什麽,但是被尤曲打斷:“我胸口疼,手腳也有點麻,要吳醫生抱抱才能好。”
吳于什麽也沒說直接上床抱着她,輕輕地揉捏着她的手臂:“難受了要說,越忍越痛的。”
痛是真的,不想讓他擔心也是真的,尤曲回抱住他:“我們昨天說好了今天要一起回家的,但是我剛醒就困了。”她聲音很輕,帶着些乏力感。
“那我們去找黃醫生,讓她想辦法吧。”這樣的話終于打破了兩人之間一直以來彼此修飾的平靜,吳于給她揉捏的手改為抱着一點一點的用力,呼吸也有些急,但他刻意壓着。
尤曲長長的嘆了口氣道:“我以前沒有想過未來,因為對于未來我沒有概念。我沒有信心建立親密關系,更沒有信心組建家庭,所以未來對于我來說就只是明天,沒有更遠了。”說完她試着感受吳于的反應,吳于只是抱着她沒有出聲。
“我很喜歡你給我的現在,雖然我不是很争氣,過着過着就要沒了。我還是個很自私的人,想要你的愛卻又給不了你什麽,長久的睡眠讓我害怕,身體的疼痛也讓我越來越不安,我想你能再陪陪我……”說到這裏,吳于輕輕吻了吻她的唇阻止道:“我知道,但你一點也不自私,你沒有想過的未來我都想了,以後你就按我的來,我們會有未來的。”
尤曲輕輕地笑了起來,如果這樣他們都會好受點的話又有什麽不好答應的:“好。”她回道。
回家前黃醫生過來給尤曲打了一針,并囑托了一些注意事項。吳于開着車先載着她去了花鳥市場買了一盆茉莉,吳于選了一盆花開得十分茂盛的,很香。本來是要放在車後座的,但尤曲喜歡,非要抱着,吳于就任她抱着,就這麽一路兩人都難得的好心情回到了家。
距離上一次吳于打掃也沒幾天,所以屋裏還算幹淨。兩人回了家都簡單洗漱了一下,尤曲覺得這是這麽久以來她渾身最輕松的一次了。她還像以前一樣坐在餐桌邊,等着吳于把飯菜端上桌。與往常不一樣的是今天坐在這兒她沒有特別期待端上什麽飯菜,甚至從廚房裏飄出來的那點油煙味讓她有些反胃,于是她走到沙發上坐下。
更早以前她不怎麽打開電視機,吳于來了之後兩人偶爾會窩在沙發裏看電影,即使有時候不看吳于也會開着電視,慢慢地她也會開始有些點自然反應,坐沙發邊就把電視機打開。她随便選了部影片放着,就當是聽聽聲音不讓自己有困意。
吳于端着飯菜上桌,尤曲靠了過去看着滿桌的菜都是清淡的,且每一份的分量都不多。她躍躍欲試地夾了根青菜放嘴裏,然後又夾了點土豆,都沒嘗出什麽味道來,但她笑眯眯地看着吳于誇贊好吃。吳于滿足的笑,并囑咐她不要吃太飽,就這樣兩人度過了回家的小半天。
臨近傍晚兩人準備窩在家裏看電影,剛坐下不久門鈴就響了。兩人對視了一眼,吳于起身去開門,沒想到是尤曲的爸媽。吳于本不想讓他們進來,但想到之前瑛子的話,又側身讓了路。尤曲伸長了腦袋往門邊瞧,看清是自己的父母後愣了一下,也一直沒有開口。吳于趕緊挨着尤曲道:“請坐。”
兩人看了看對面的尤曲坐下了,最後還是尤曲爸爸先開了口:“我們去了趟醫院,他們說你回來了,就過來看看。”
尤曲眼神有些閃躲,依然沒有說話。吳于起身給兩位拿了水便挨着尤曲坐下:“兩位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我們就是來看看,畢竟親緣一場。”尤曲媽媽這話說得難聽,尤曲看起來倒像是沒什麽,吳于生氣地站了起來:“阿姨您這麽說話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她是您的女兒并不是殺親仇人。”
尤曲媽媽也不生氣,只是輕哼了一聲:“是我的女兒,所以我怎麽跟她說話有問題嗎?”
“如果您是來吵架的,我請您現在離開,她不需要聽這些。”吳于提高了音量,有種他們不走他會動手的不客氣。
尤曲爸爸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尤曲媽媽道:“你不要這樣,孩子生病了,我們是來看她的。”尤曲媽媽聽了便收了聲。
尤曲坐直了身子,看着她的母親問道:“我一直很好奇,您為什麽如此的讨厭我,即便我如今這樣還能令你生氣。”
尤曲爸爸接過話去:“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自己好好養身體。”
“我只是希望最後能知道點真相,小時候害怕不敢問,長大了覺得沒必要問,現在卻有點想知道了。”尤曲大概是對與父母的相處本能的感到不自在,她拉了拉站着的吳于,吳于坐了下來,她便輕輕地靠在他身上。
尤曲爸爸看了看她媽,低頭思考了下道:“那時候我們挺想要一男孩的,我們跟一家醫院的醫生是舊識,找她做了鑒定,你媽那會兒懷的就是男孩。那次你媽媽是因為你要放學了,急着給你做飯才不小心摔了,孩子沒了,你媽還大出血,自那以後也不能再懷孕了,她心裏也不好受。看到你就會想起那些事,說不上對你有意見,只是過不去那個坎而已。”
對于這個說法好像很離譜但又情理之中,她看着對面的她的父母問道:“這些年你們過得好嗎?”
尤曲爸爸有些錯愕地看向她,然後低下頭不再言語。尤曲媽媽沒有說話,對于尤曲的問題她也沒有什麽反應。如今理由尤曲知道了,他們雖有父母子女的名頭卻無什麽實際情感,看不看的都毫無意義:“你們走吧,以後就不要來了。我沒有資格怪你們,你們也就當做沒有生過我,這些年我給你們打的錢也算是還清了生育之恩,往後就各不相幹吧。”
尤曲爸爸忍不住紅了眼眶,他看着尤曲面色淡淡的,也着實憔悴,就聊了這幾句她臉上幾乎血色全無。瑛子來找他們說尤曲生病了,病得很重。他好說歹說才帶上孩子媽一起來看看,最後卻是這樣的結果。但他确實沒有資格再去要求尤曲些什麽了,是他們對不起她。
“你的身體……”他将将開口卻被尤曲有些生氣地打斷:“你們還是走吧。”她語氣堅決,尤曲媽媽剛想說點什麽卻被尤曲爸爸拉着起身出去了。
出來後尤曲媽媽還有些生氣的道:“看在她生那麽重的病的份上,我就不跟她計較了,真當自己委屈得不行了……”她還想繼續說些什麽,尤曲爸爸卻聲音嘶啞的開口:“你看不出來嗎,她可能活不長了。”
尤曲媽媽難以置信地反問:“你說什麽?”
“很重的病!以前她在外面做什麽生了什麽病有誰會來找我們嗎。我大概是猜到了的,如今見了才知道……”他沒有繼續說下去,那邊尤曲媽媽卻憤怒地罵道:“她的命是用我兒子的命和我的後半生換的,她怎麽可能活不久了,禍害會遺千年的。”說着她往樓上看了看又繼續道:“那是她的命……”她開始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快步沖出了小區。她不想留在這兒,也不想知道那人是不是快死了,她只知道自己在十五年前就已經死了。
尤曲爸爸看着她慌張逃走的背影,又望了望樓上,眼淚劃過皺紋滿布的臉,他想這就是報應吧……
尤曲爸媽走了,兩人也沒有了看電影的心思。尤曲更是臉色白的吓人,吳于緊張地說要帶回醫院,她卻拒絕了:“我們說好的今天要待在家裏的。”她聲音很輕,帶着些顫抖,說着說着眼淚便控制不住。吳于抱着她安慰着,心疼得整個人都要碎了,他這麽小心愛護着的人卻總是受到各種傷害,越是親近越是紮得深。
他輕撫着尤曲的背安撫着,懷裏的人卻漸漸沒有動靜,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的心髒像是就要停止跳動了。尤曲暈過去了,而且嘴邊還挂着淡淡的血跡。他一把将人抱起,瘋了一樣向醫院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