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隆帝坐在幹淨的偏房裏,旁邊坐着一臉淡然的來業平。

這裏是老三家,皇帝是知道的。原以為老三會義憤填膺地解決掉押解他回來的人,誰知道老三竟然眉頭都沒動一下就站到了洛琛那邊。

到底誰才真的跟他是血親啊。皇帝差點就氣出腦溢血來。

來業平淡然地坐在一旁,腦子裏理順着僅剩的這幾個皇子不按常理出牌的情況。

按說三皇子當年會為了一己私利而置洛琛于水火之中。就算是為了補償,也不應該轉變的這樣快。

九皇子已經被冊封為太子,正常的人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将到手的東西拱手讓人的。可九皇子不但讓了,還讓的幹幹脆脆。

瞟了一眼臉色青黑的皇帝,來業平抿嘴笑了笑,該說慶隆帝育兒有方麽?幾個兒子教的不倫不類的。

“你倒是有心情笑,眼看着江山社稷都要毀于一旦,你竟然還能笑得出來。”皇帝這會兒着實氣不打一處來。

來業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算是毀了,也是你親手毀的。我不過是個旁觀者罷了。”

皇帝死死地瞪着來業平,咬牙切齒。沒想到他竟然心冷至此。

門推開,應龍端着熱騰騰的飯菜走了進來。

“方才跟九皇子他們聊的有點久,忘了兩位,抱歉。”

來業平倒是無所謂,笑着接過應龍遞過來的飯菜。

皇帝可沒那麽好的心情,一揮袖子将飯菜打翻在地:“放朕出去,饒你不死。”

應龍也不在意皇帝這會兒的心情,仿佛不過是小孩子的哭鬧。

“九皇子那邊已經說妥了。回頭就昭告天下,說之前發布了文書說太子并非帝後親生實乃已故的七皇子作亂。完全是子虛烏有。”應龍淡淡地說道。

來業平夾菜的筷子頓了頓,疑惑地看向應龍:“不打算用裘家的身份來更正歷史麽?”

應龍搖了搖頭:“百姓安居樂業,皇帝姓什麽都不重要。”

說罷看了氣的臉色漲紅的皇帝,應龍笑了笑:“如你所願了,洛琛繼承皇位。”

早先的算盤打的就是讓洛琛來繼承皇位承受詛咒,只要破了詛咒。董家人的天下就算是坐穩了。

可天底下哪兒有那麽多好事,計劃不如變化快。

誰能曾想重華的到來讓皇帝整盤的計劃全都打亂了。

倘若重華沒有穿越來,就不會将一池水攪亂。洛琛也不會因為跟周文淵撕扯不清提前下山。若不是重華穿越來,又怎麽會招惹來左及川穆靜然等人的傾情加入。

造成如今的局面。

西雅苑裏。洛琛陰沉着臉坐在窗邊,看不出心裏在想什麽。

重華拿着繡繃靠在美人榻上,心亂的時候繡花最好。一針一線可以讓心靜下來。洛琛繼承了皇位,按理來說她的古代之旅就該結束才對。輕描淡寫地說出來卻遭到了洛琛前所未有的暴虐鎮壓。

于是兩人就這樣僵持着,一個在東。一個在西。

重華紮下一針,嘆了口氣:“我已經不記得你究竟是誰了,放我走又能怎樣。”

洛琛冷哼一聲:“你是老子明媒正娶進門的妻子,老子還沒死,你怎麽能走。”

重華翻了個白眼:“那我跟你離婚總行了吧。”

洛琛皺了皺眉,雖然他沒聽明白離婚是幾個意思,可有個離字,總歸不是好字眼。

“妄想。”

重華一摔繡繃,橫眉冷目:“講不講理啊你。”

洛琛眯着眼看着她,冷笑道:“看樣子你是不能随便離開。倘若可以一走了之。就不會跟爺在這兒對嘴對舌。”

重華一愣,她倒是沒注意到這一點。想了想,這事要跟應龍商量一下。是不是她從其他渠道過來的,就不容易回去了呢?

外面有人敲了敲門,只見顧誠人裹着毯子走了進來。

“我來通知你們一聲,下個月有登基大典,大家準備一下。”顧誠人吸了吸鼻涕。自從過來這邊消耗了不少的真氣,身體虛弱的簡直看不下去。風吹草動的就感冒,還一直不好。偏白澤又回去了,不然還能給治一治。

洛琛和重華聽聞齊齊一愣。登基大典?!

沉默。除了沉默就剩下沉默。

顧誠人吸了吸鼻涕,靠在門框上,敲了敲門:“回魂啦!登基大典而已,至于這麽驚訝麽?”

“當然驚訝了啊。洛琛的身份不是還是個問題麽。怎麽可能這樣輕易就繼承皇位的啊?”重華差點沒跳起來。

電視劇裏小說裏都是騙人的麽?歷史總不會是騙人的吧?那麽多人争搶豪賭,踩着兄弟姐妹的屍體爬上去,最終到達人生的巅峰。

她要是記憶沒出錯,洛琛現在的身份可不是太子,而是被人诟病的魚目混珠。就算九皇子表了決心,你當那些文武大臣都是吃素的麽?皇帝也不可能輕易就讓他們掌控的啊。這麽多事都堵在一起。竟然可以這樣随便地說出下個月就登基大典。你當去超市買酸奶麽?

顧誠人用腳勾了個凳子過來坐下:“本來呢,應龍是打算通過皇帝來告訴大家其實洛琛确實是純血統的太子,之前說太子魚目混珠都是七皇子制造的謠言。秉持着只要百姓安居樂業,皇帝姓什麽根本就不是個大事。”

洛琛眉心緊擰着。他聽得出來這是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可問題在于,顧誠人方才可是說了,這是應龍打算的。就是說實際上他并沒有這樣做。

“那登基大典是怎麽回事?”洛琛冷冽地問道。

顧誠人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捧着慢慢地喝着:“實際上呢。應龍用了釜底抽薪,撬了董氏一族的老底。”

将裘家原本的皇位繼承權搬到了明面上來,支持者便是一直作為監督存在的來家。

應龍猜想當年裘家将皇位讓出來不可能就是口頭上說一說。就算是做交易也要簽合同的。更何況是皇位這麽大的事。

于是果不其然在來業平的嘴裏問出,幾百年前确實有一份極其正式的文書一直保存在來家。上面可是有玉玺蓋章的。

證明,董氏一族并非真龍天子,而是從裘家手裏得來的皇位。

而洛琛,才是真正裘家的皇室血脈。如今正是撥亂反正的時候。只要拿出這份文書來,一切迎刃而解。

重華沉吟了一會兒,問道:“初代皇帝們沒消息麽?”

顧誠人喝光了一杯,又倒了一杯:“有啊。下個月之內進京。他們十二個人如今命栓一線,走哪兒都要成捆行動才行。”

這也是當初他招魂之後的後遺症。沒辦法,誰讓他在異界強行催動秘術,能把人叫醒就不錯了。還要什麽自行車啊。

“那一竹大師呢?”不是說他反複返老還童麽?是不是當年他也是圍觀的人之一?

顧誠人想了想:“如果我的感應沒有出錯的話。一竹大師十有八~九已經死了。”

重華一愣。一股寒意順着小腿爬了上來:“死……死了?一竹大師?”

陰陽師應該都是很厲害的存在才對。怎麽會輕易就死了呢?

顧誠人瞟了臉色顯然也不是很好的洛琛,笑了笑:“你是不是覺得陰陽術很厲害?”

重華乖巧地點點頭,這不是有目共睹的麽。那個破軍還會擋槍子呢。

顧誠人聳聳肩:“可惜,一竹大師沒見過槍。也不知道子彈這種東西可以致命。”

重華默了個,說白了就是蹦跶的再歡卻沒扛住一個槍子。該說這是代溝的悲劇麽?

“陰陽師身上都是有一種氣息在的。我已經感覺不到一竹大師的氣息。所以才說他可能是已經死了。”顧誠人嘆了口氣,起身攏了攏毯子:“反正你們也不必想那麽多。下個月登基大典一定要早點來哦。衣服什麽的都在準備了。裘高嶺閣主大人真是傾盡了人力物力,務必要他堂弟風風光光地坐上龍椅。”

可洛琛卻絲毫沒有歡喜雀躍的表情,一張臉凝重的仿佛不是要做皇帝而是要去送死一樣。

重華看了他一眼,對他眼下的情況深表同情。

男人在面臨責任的時候鮮少有下意識不退縮的。并非不願意擔責熱,而是在面臨已知難度系數過高的責任時,會下意識地懷疑自己。

洛琛這會兒的心情十分複雜。

當年他是抱着家裏的責任他來扛的心态一心一意地聽從着皇帝的教導,就算是委屈,就算是衆叛親離。也在所不惜。這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的義務。

可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訴他,你的父親對你好不過是利用你。這樣的沖擊對于一個一心将父親奉為偶像的孩子來說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他的努力是為了什麽?為了在恰當的時候去死麽?

是個人都受不了。

偏激點的報複家裏已經無法滿足,非要報複社會才行。

懦弱點的就此消失,山崖下面種蘑菇去了。

洛琛不偏激也不懦弱,這金燦燦的龍椅就在面前,他卻不知道該不該伸手去撫摸。

“你不是從小只會做皇帝麽?”重華突然開口說道:“術業有專攻。誰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你要是擅長做皇帝,那就做。換了個人說不定這個國家就完蛋了,你看得下去麽?”

洛琛猛地擡起頭來,冷眼怒視着重華:“你懂得什麽!”

重華冷哼一聲:“我什麽都不懂。我只知道做個留名千古的皇帝不容易,做個遺臭萬年的皇帝也沒那麽簡單。端看你如何去想。”

初代皇帝們就算是站出來了也不會有人相信他們當真是幾百年前的開國國君。那一紙诏書其實也說明不了什麽。更何況還有機會造假。

百姓們看到的是換了個皇帝菜價會不會上漲。會不會影響到他們的孩子的進學,會不會影響到他們跟官府打通的關系。

若說誰最鬧心,那肯定是朝堂上的文武百官。

洛琛好歹還算是個熟人。要是皇帝突然就說把皇位讓給裘高嶺。那才炸鍋好不好。

“而且,說不定你做了皇帝。反而是件好事。”重華淡淡地說道,坐回美人榻上繼續低頭繡花。

洛琛深深地看着重華低垂的眉宇。心裏仍是亂,卻仿佛找到了出口。

他生來就是要做皇帝的,那麽,如今不過是回到了原點。

三皇子瞠目結舌地看着應龍,別說他接受不了。估計這件事說出去了會有多少人撞死在宮門口的朱砂門上。

“你說皇位是從裘家傳來的就是麽?說出去也要讓人信服才行啊。況且,那文書也證明不了什麽,造價也是有可能的啊。”三皇子實事求是地說道。

應龍笑着搖了搖手指頭:“有更簡單的方法,我可沒說真的要靠那一張丹書鐵劵。”

三皇子沉吟了一下:“我需要帶着妻兒回避麽?”

應龍低頭笑了起來:“你可比你想象中聰明的多,你自己知道麽?”

三皇子淡然地抿了一口茶:“不過是貪圖如今的生活罷了。”

如今的日子過的确實惬意,嬌妻稚兒。每日讀書練字,閑了就抱着孩子荷塘賞花。歲月靜好,再無其他所求。

應龍看了他一眼:“你就沒想過做皇帝?”

三皇子瞟了他一眼:“不是所有人都覺得那張椅子好。”

或者說是他們的爹前期工作做的實在是太圓滿了。讓他們錯誤地認為,這一輩子都不要去争奪那張椅子。除了洛琛這個從小就參加培訓的準皇帝,再也沒人能夠勝任。

就算是老七他們也不過是争個虛名。想要證明自己也是有帝王氣度的,可事實證明帝王氣度這種東西是從小從骨子裏培養出來的。

慶隆帝雖然也是個不錯的皇帝,可若是跟裘家的人比起來,莫名地顯得過于穩妥。

這種安穩中求發展的感覺,是裘家沒有的。

裘澤源當年就不是個安分的主,兄弟姐妹沒一個是省油的燈。他們的骨血裏就沒有溫潤這個詞。

應龍抿嘴笑了笑:“三殿下還是參加登基大典的好。畢竟洛琛也沒個兄弟,總歸是勢單力薄。”

三皇子擰了擰眉,去或不去,成了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