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似有聲響,身邊的人坐了起來。

洛琛微微睜開眼,便看見微弱的燭光中,重華坐在床邊,動也不動。

“做惡夢了?”接連幾日沒有好睡,洛琛揉了揉額心,坐起來伸手去拉重華。

重華轉過臉來,臉色蒼白。

洛琛一愣,一把将重華扯了過來。

“怎麽辦?這裏,要崩塌了。”重華的聲音仿佛從遠處飄來一樣,稍微一不留神就會消失一樣。

洛琛緊皺着眉:“你夢見了什麽?”

重華渾身僵硬地靠在洛琛溫暖的懷裏:“為什麽我不是做夢的那個人……”

洛琛攬着重華,懷裏的人渾身冰冷,心中翻騰着,可卻找不到話語來安慰。

從第一次見到左及川他們,洛琛就知道這世上也有自己無法掌控的事。

在他的概念中,人生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想要過什麽樣的日子,完全可以自己說了算。直到他從半山腰撿了個人回家。

“別想了,事已成定局,只能接受。”洛琛低醇的聲音在黑暗中帶着微微的溫暖:“明日去尋顧誠人,問他是否有辦法将你和信長帶走。不要留在這裏了。”

重華渾身一僵,下意識地扯住洛琛的衣服。瞪大了眼睛,空洞地看着洛琛身後的床架。

她以為洛琛會讓她留下。她以為洛琛會絕對不放她走。

可是,他卻說出讓她離開的話來。

“你不怕麽?”重華輕聲說道。

黑暗中,洛琛金色的眼中閃爍着寒光:“怕,或不怕,都沒什麽用了不是麽?”

沒有人可以欣然接受自己其實并不是真實存在的,曾幾何時他想要推翻這種說法,幾乎絞盡了腦汁。他将重華送走,再次出山,扛起那幾乎原本應該不屬于他的責任。不過就是想要證明,他是真實存在的。他的世界是真實的。

可是聖王陵一戰,什麽都不重要了。

緊緊地抱着懷中的人。不能留下她,不可以留下她,她不能再一次死在自己的手中。

雖然看上去不如其他的夫妻那樣甜蜜相偎相依。可重華一次又一次地為了他回到這個甚至不是真實的世界。

這世上有這樣一個人。已經足夠了。

輕輕扯開懷中的人,洛琛眼神冰冷地看着重華:“明日就去問,不要隐瞞,問清楚。”

重華淡淡地看着洛琛:“有時候我很不能理解,當時咱們倆怎麽就成了親。”

若是換在現代。重華見到這樣類型的男人恐怕會繞道走。

臉又冷,心又軟,永遠跟不上他的思維模式,總是在覺得可以了解他的時候發現其實根本就不認識這個人。

洛琛深深地看着重華,擡起手将重華額頭上的長發理順到腦後:“爺撿到的,就是爺的東西。”

重華微微低下頭,輕輕地将頭靠在洛琛結實的肩膀上。

當初,她是為了什麽回來的呢?

是為了讓自己沉寂到死的生活有一絲光亮麽?還是僅僅為了那點穿越的虛榮心?亦或者,她其實是在乎他的。

不需要有共同語言,不需要跌宕起伏。不需要任何的懷疑……這個人在,就足夠了。

“說回來,似乎從來沒有因為什麽事吃醋嫉妒過啊。”重華軟軟地靠在洛琛的臂彎裏,全身都放松。

洛琛輕輕地挑了挑眉:“需要麽?”

重華想了想:“你在商國開後~宮了吧?”

洛琛頓了頓,略有些不自在地說道:“事出有因。”

當時的情況真是哔了狗了。現在回想起來自己就一傻缺。顯國公府特麽是九皇子親媽的娘家,哪兒有抓着自己親外孫子做人質的啊。他跟小九也不是一個媽生的。腦子抽了才會擔心顯國公府對小九不利。

洛琛皺了皺眉,這真是他英明的一輩子裏巨大的污點。如果當時能夠冷靜地想一想……你妹的就算是滅了顯國公府也沒這麽坑爹啊。

有些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洛琛低頭看着懷裏的人:“我沒碰過她們。”

重華呵呵笑了起來:“沒事,我不是很在意這方面。”

當時的情況是他們分開了。重華還死在他面前。她也沒有讓男人為她守節的嗜好。就算洛琛再娶,也是合情合理的。

胳膊上一疼。重華猛地被拎了起來,洛琛金色的眸子在黑暗的微光中閃爍着危險的光。

“我說我沒碰過她們。”

重華眨眨眼:“額……我說我不在意的意思是我相信你肯定不會。你這人還是很有信用的。”

洛琛的臉色稍微緩了緩,輕輕地将重華繼續攬回懷裏。

重華眼神飄遠,小心眼的男人早晚會變禿頭。

外面漸漸有了光亮。早晨如期而至,龍床上的兩個人就這樣互相依靠着,誰也沒再說什麽。

早朝還是要上的,接二連三的災情被送到重華的桌上。

拉木爾的臉色非常難看,母親将國家交給了他,他卻沒有守護好。

重華淡然地按照正常的順序來處理。下面的朝臣雖然各懷心事,現在卻不是好時機。

也有不怕事大的奏請洛琛和信長帶兵鎮壓國境外的喪屍,重華只是看了看折子,什麽都沒說。

沒有合理的辦法來解決。這是夢境主體做出來的決定。她拒絕與任何人溝通,他們也沒辦法影響她。

24小時過去了。

注射了吸血鬼血液的少女沒有任何反應。

應龍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左及川光是站在旁邊,都能感覺到他陰冷的怒氣。可他沒辦法輕描淡寫地勸說他。畢竟那可是應龍的親妹妹在那邊。

琉璃對于自己的血液竟然什麽效果都沒有,整個人都斯巴達了。主動要求白澤再抽血,這次要熱乎乎的新鮮的第一時間地給那丫頭紮進去,她就不信了,有損吸血鬼家族的名號。

白澤分外無語地按住了摩拳擦掌的琉璃。自從他們混在一起,這位有點心理陰影的吸血鬼小姐比以前更加活蹦亂跳起來,一日比一日活潑,甚至有點朝着無法控制的方面發展過去。

左爸爸看過了觀察報告,又将他的提議搬到了桌面上。

“讓她變成吸血鬼。至少不會死掉。只要不死,就可以繼續做夢。我們可以讓人工智能接管她的夢境。延續下去。”主體死了就什麽都白費了。可以在她醒過來的一瞬間,由慶麟接手。

應龍沉默了兩個小時,轉身出了門。

左及川瞟了一眼床上臉色已經漸漸蒼白的少女。莫非,這個女孩子實際上是清醒的?

人只有在自主排斥的時候才會格外的難伺候。倘若是性子溫潤的,怎麽擺弄都好說。可眼下連自己細胞繁殖出來的器官都能出現排斥現象,不是本人的意願又是什麽呢?

夢境中出現了大面積的地震。光是餘震就已經讓人無法小看了。古代的房子雖然結構上比起現代的樓房要結實的多。可饒是如此,也造成了數千萬的傷亡。再加上洪水。喪屍,簡直堪比人間地獄。

裘高嶺裹着毯子坐在清涼殿的一角,看着昏黃的天空。世界末日也不過如此。九皇子拿着各地災情的折子來尋他,卻發現裘高嶺一副看透了世事的神情遠眺着。

“你有點出息好不好,不過是風寒,怎麽就一副要死的樣子。”九皇子咬咬牙,眉心皺得死緊。

裘高嶺淡淡地看着他,嘴角微翹:“誰說是風寒啊。在兩天突破瓶頸,就什麽事都沒有了。我們家練這個功都這樣。”

小時候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還以為自己會死呢。

九皇子噎了個,将折子地給他:“下令吧。我去赈災。”

裘高嶺只看着折子,并不接:“你哪兒也不要去,留在我身邊。”

九皇子臉一白:“裘高嶺,你到底要怎樣!”

裘高嶺看着昏黃天空中白慘慘的日頭:“這幾日,有事要發生。你哪兒也不要去。免得措手不及。”

九皇子啧了一聲:“當務之急是赈災……”

剩下的話還沒說出口,便被裘高嶺狠戾的眼神刺的一噎。裘高嶺冰冷地俯視着九皇子。

“說了,你就聽着。不要讓我廢話第二遍。”

九皇子默了個,尼瑪這種威壓為毛一個老百姓會有呢!

當天晚上,少女就出現了心悸的情況。搶救了足足一個小時,才算是從鬼門關搶回了這個人。白澤攤在沙發上。雙手忍不住地顫抖。如果心髒按摩再不起作用,他就只能開膛直接按摩心髒了。

點擊的次數不能超過一定規格,否則人會受不了。如果讓應龍他們來搶救,一拳下去別說心髒起搏了。胸腔都能打漏。

琉璃端了杯熱牛奶給白澤,有些心疼地看着白澤臉色蒼白地靠在沙發上。

“就讓我咬她,讓她永生永世地活下去,有什麽不好。”琉璃嘟囔着。

白澤眼神放空:“別問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一個人會這樣積極地求死。我真的理解不了。”

事到如今還看不出沉睡那人一心求死他這麽多年的大夫就別當了。可這人處于深度睡眠狀态,跟她是完全溝通不了的。也沒辦法勸說。

“等一下。這樣下去不行。”實驗室那邊傳來了左及川大聲的呼喊。

白澤眼皮一跳,猛地站起身。剛擡起頭,就看到應龍手中拿着手術刀,将自己的手腕劃開,血液仿佛自來水一樣,流到了少女的臉上。

“卧槽!”白澤一個翻身從沙發上一躍而起,朝着實驗室沖了過去。

還沒到門口,應龍已經倒在了一旁。

“他問了誠人,說這樣可以去夢境裏。”左及川及時地接住了應龍倒下去的身軀,差點被他砸趴下。

地動山搖,重華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接觸到地震這兩個字。仿佛所有人被放在一個搖晃的盤子上。所有的東西都在顫動着,越來越劇烈。

“愣着幹嘛,跑啊!”信長見重華竟然站在大殿中間發呆,差點沒直接打暈重華将她拖走。

洛琛從軍中回來的很及時,沖到門口的時候就看到重華擡起頭看着大殿正上方的盤龍含珠。眉心一皺就沖了進去将重華攔腰抱起沖了出去。

這絕對不是常規意義上的地震,房屋竟然出現了米分碎的現象。重華怔怔地看着恢弘的皇宮漸漸分解,飄零在空中。

這個世界,真的崩塌了。

“重華!”應龍的聲音從天而降,洛琛擡起頭,眼中竟然有着難以言喻的欣喜。

“你總算來了。快,帶她走!”洛琛一把将重華推到應龍的懷裏。

應龍深深地看了洛琛一眼,将重華打橫抱起,轉身就走。

顧誠人站在午門前,看着天空中昏黃的太陽。竟然用了這樣決裂的方式,就這麽一心求死麽?

“快走,大門只能打開一次。”顧誠人沉聲喚道。四處都是哭喊聲,慘叫聲,刺的人耳朵生疼,心口仿佛被一只燒紅的鐵鈎子拉扯一般。

信長遠眺着,看着應龍帶着重華跑了過來,心頭微松:“來了來了。”

應龍快步跑了過來,突然,腳下一沉,整個人帶着重華墜了下去。手腕上一緊,擡頭就看到信長死死地拉住他的手腕。

“看着點腳底下啊!”信長死咬着牙,兩個人的重量太過于沉重。幸虧他手上還有點力氣。

突然,一直在發呆的重華猛地驚醒過來。一個翻身從應龍懷中掙脫開來。應龍一驚,伸手去拉重華,卻只扯到她長長的廣袖。

“不!不可以!”應龍嘶吼着。他已經知道重華要做什麽了,可他卻抓不住她的手。

重華站在裂縫的另一端,神色淡然地看着應龍,仿佛第一次見到應龍的時候,那樣淡淡的神情。

“謝謝。”嘴角微微一翹,重華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轉身,頭也不回地朝着皇宮飛奔而去。

應龍眼神一暗,沖了出去。可剛邁開步子,身體卻飄了起來。

“不!”

重華一路狂奔,四處都在崩塌,米分碎,已經看不太出來原來的路。翔鳳宮,應該在翔鳳宮。

假山消失了,池塘消失了,一切都在消失着。那個人還在不在?

禮服扔掉,發簪扔掉,重華烏黑的發在風中烈烈的飛舞着。

她知道這很不理智,可她想要這樣做。

已經沒有大門了,重華沖了進去。洛琛正坐在梳妝鏡前整理自己的儀容。鏡中反射出重華氣喘籲籲的臉。洛琛大驚,猛地站起身。

重華微微一笑,撲進了洛琛的懷裏。

屏幕一黑,任何聲音都沒有了。

慶麟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看着漆黑一片的屏幕。

實驗室那邊,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