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文推開祁寒家的大門。在這個時代居然還有人夜不閉戶,實在是一件奇跡,但看看祁寒屋子裏少得可憐的家俱,她苦笑一聲,恐怕連小偷也不屑上門吧!

“這裏并不歡迎你。”

她猛然擡頭,那個小流浪兒高倨在鋼琴旁,冷冷地望着她,即使衣衫褴褛,但不知怎麽的,這個十來歲的孩子總讓人産生一種畏懼的心理!

海文輕輕關上門,鼓起勇氣面對他:“孩子,你并不是這裏的主人,而且這樣對大人說話是很不禮貌的!你的父母沒有教你禮貌嗎?”

寶貝冷冷一笑,姿勢不變,一雙沒有感情的大眼盯着她看:“禮貌用在你的身上十分多餘,你是個善嫉的女人!你并不比我更懂得禮貌!”

她生氣地瞪着他,朝鋼琴邁進了兩步,美麗的臉上失去了慣有的優雅:“壞孩子!

祁寒應該讓你凍死在路邊!“”而你應該死在那場大火裏!“

“你——”

寶貝輕飄飄躍下鋼琴,朝陽的金光灑在他的身上,看起來仿佛是從天而降的精靈!

海文不由自主地後退兩步,蒼白的臉上寫滿戒懼:“小鬼!我是祁寒的好朋友!”

“那是因為他不知道你的真面目。”

“你知道什麽?你——”

“寶貝!你我一杯水——”祁寒呻吟着自地上翻個身,海文觸電似地跳了起來,驚恐地望着寶貝依然沒有表情的臉。

寶貝漠然地回視她:“放心,我現在不會告訴他的,反正他早晚會知道,那比我說更有用。”他淡然地轉身走進廚房。

海文硬生生地喘了口氣,平息一下心中莫名的恐懼,半晌,方蹲下身來扶起平躺在地上的祁寒:“怎麽喝了這麽多酒?”

祁寒痛苦地呻吟着,試圖集中視線看清楚跟前的人:“寶貝?”

“我是海文。”

“海文?你來做什麽?呃——我的腦袋裏好像有非洲土人在打鼓——”

她溫柔地扶起他在沙發上坐好,責備地望着他發白的臉:“活該!你再喝酒就會有一群大象在裏面跳踢踏舞了!”

寶貝自廚房走了出來,交給祁寒一杯水後,端正地坐在他的面前:“喝了它你就會好了。”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水一口飲盡,差點噴了出來:“這是什麽鬼東西?你想謀殺我?”

“反正你也不想活。”

海文伸手奪過杯子,有了祁寒在場,她的膽子大了起來!她冷着臉對寶貝說道:“你最好出去,祁寒現在——”

祁寒甩甩頭,猛然推開她:“這是寶貝的家!”

她張口結舌地瞪着他:“你真的要收留這個沒大沒小的——流浪兒?”

那杯怪異的水似乎産生了功效,祁寒連甩了好幾次頭,感覺自己幾乎已經完全清醒了!

海文對寶貝下的逐客令使他有些惱怒!他不需要任何人來幹涉他的生活!“寶貝是我的家人!”

海文看了他好久,好像他說的是外星語一樣,過了幾秒鐘她方勉強擠出笑容:“既然你這麽說,那也只好這樣了,我只是不希望你多添麻煩而已。”

“寶貝當然不會是我的麻煩。”他理所當然地看向面前坐着的孩子,他臉上鮮見的笑容,讓他莫名其妙地高興起來:“我很喜歡有寶貝作伴。”他不由自主地補充了一句。

海文僵硬地起身,看了看淩亂的屋子:“我是來替你收拾一下的,這種地方再住下去會出人命的!”

“不必。”寶貝面無表情地開口:“我會處理的,你還是請吧!”

“祁寒!這個小混帳——”

“出去!”

祁寒不解地走到寶貝身邊蹲下來,關心地看着他:“怎麽了?我沒看過你這麽沒禮貌!海文姐姐只是好心,你不應該這樣對待人家!”

寶貝倔強地別開臉,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開口:“她控制你的生活已經夠久了!”

祁寒一愣!

他從來沒想過有誰能控制他的生活!但這一年來海文的确像個寵溺孩子的母親般掌管着他的一切,他一直未曾注意到這一點,可是這用“控制”兩個字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海文向來是他和黛眉的好朋友!

“寶貝!海文沒有控制我,她只是關心我而已。”

“對!她希望你永遠這樣下去,好永遠離不開她,她根本是個自私自利的女人!”

海文鐵青着臉,氣得全身發抖:“祁寒!你讓這個來路不明的小鬼侮辱我!”

“我——”

“寶貝說得對。”金奇的聲音突然響起,他踉跄地自地板上勉力坐了起來,聲音雖然虛弱卻有着絕對的可信度:“海小姐把你藏得天衣無縫,不知道的人還真會以為你死了呢!”

祁寒搖搖頭,對他們說的話不以為然地反駁:“那是我要求海文的,并不是她刻意要造成的。”

“連所有的工作機會都拒絕嗎?”

“連所有的工作機會都拒絕。”

寶貝冷哼一聲,海文的臉上出現得意的笑容,但半晌她又恢複了原先的優雅和溫柔:“既然寶貝不喜歡我,那我走好了,過兩天再來看你。”

祁寒歉然地朝她微笑,她無奈地揮揮手走出這間屋子。

“你是個大呆瓜!你根本不知道她做了什麽!”寶貝不屑地嗤道。

他拍拍孩子的頭:“不管她做了什麽,我想都是為了我好。”

“一個自私的女人不可能會為了任何人好而做事,除非是為了她自己!”

“你對她有偏見。”

金奇搖頭晃腦地站了起來,苦笑着朝祁寒搖搖手:“看不清事實的只有你一個!”

祁寒疑惑地看着他們,不解地皺起眉頭:“連你也這樣說?海文和我認識很多年了,她是個什麽樣的朋友,我不可能不知道——”

“但她是個什麽樣的女人打賭你不知道。”寶貝不屑地嗤道:“現在你到底是在說服你自己,還是說服我們?關于這一點我也打賭你不知道!”

“我賭寶貝贏!”

祁寒半晌似乎還不太清醒地眨眨眼,繼而是一片茫然。

事實到底是什麽?

或者該問事實到底存在哪裏?

他是傷了心,但他竟也盲了眼嗎?

自從“舞影”開拍以來,這一天的氣氛是前所未有的低潮!

金奇暴躁易怒得象一頭腳掌上插了刺的大熊,而演員們一個個無精打采,連現場的其他工作人員都一個個心驚膽顫,深怕觸怒了可怕的金導演。

理由只有一個:歡喜缺席。

從不遲到早退,極其敬業讨人喜歡的歡喜,竟然沒有出現在片場,發通告的人員打了數十通的電話到她家裏,用B。B。CALL連絡她,到她家去敲門,全然沒有她的消息!她甚至未曾打過電話給經紀公司,她的經紀人現在正焦頭爛額地向金奇打躬作揖賠不是,偏偏就沒辦法找個歡喜出來給他。

“你他媽的用點大腦行不行?”金奇狂怒地丢下劇本,對女主角何秋虹破口大罵:“告訴你上千萬次!你現在是個年華逝去的女舞星,不是風情萬種的黑寡婦!你他媽的聽不懂中文哪!”

何秋虹惡狠狠地轉過身來,顯然對這種辱罵氣憤到了極點!她将手上的道具麥克風砸向地面!“金大導演!如果你是因為你的小情人沒來就遷怒到我身上來,那麽這戲不拍也罷!”

金奇暴跳起來,原本冷峻的臉更加兇惡猙獰地咆哮:“只要你有種再重複一次剛才的話,三分鐘之內你就他媽的給我收拾東西滾出去!”

“好!”何秋虹二話不說,怒氣沖天地往化妝間走。

“等一下!別生氣!兩位有話好好說——”副導演陪着笑臉連忙拉住何秋虹,女主角一走這戲還能拍嗎?

何秋虹的硬脾氣是出了名的疾風勁雨,來得快去得也快,而金奇是向來不顧後果一意孤行的人,現在讓何秋虹走,将來場面想收拾都很難了!

“何小姐先休息一下,我們這場戲先不拍,先拍——”

“你是導演還是我是導演?她要走讓她走!”金奇吼道。

“導演!你這樣會鬧大的,都已經拍了那麽久了,鬧這種事會吃上官司的!”副導演急忙的小聲勸道。

“一切後果我負責!”

何秋虹氣得俏臉發綠!

打從出道,她雖不是什麽天王巨星,好歹在國內排名也是數一數二的!何曾有哪個導演敢這般對待她?

金奇是有名氣,若不是因為他有名氣、有才華,她何苦來拍這種累死人的戲?拍部廣告片的收入都比這戲來得好賺!

這口怨氣叫她怎麽咽得下?

傳了出去,将來她還要不要在國內影壇上立足?

“你——你行!你有本事!我走!只要我這一走,休想我再回來拍你的戲!片酬只要少我一毛錢,我告到你死為止!”

“滾!”

何秋虹氣綠了臉沖進化妝間,幾分鐘後連妝都沒卸便直接離開片廠。

副導演陳仔又是嘆氣又是跺腳!光想到浪費的那些時間和金錢,就足以想令他辭職不幹,更別提後面接踵而來的問題了!

金奇仍是餘怒未消的來回踱步咒罵!

令他憤怒的并不是他失掉了何秋虹或者後續問題,那些都足以解決,真正令他憤怒而且震驚的是:何秋虹說的沒錯!他的确是遷怒,更糟的是他失去了控制!

因為歡喜!

更令他惱怒的是:幾乎所有的人都看出了事實,只除了他自己!

而他正因此而付出代價!

偌大的片場沉浸在一片死寂的竊竊私語中,別人的想法對他來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自己的想法,只可惜他現在除了生氣和憂心外,其他的什麽也想不起來!

“對不起!我來晚了!”歡喜氣喘噓噓、一身狼狽地沖了進來:“真的很抱歉——”

除了金奇,所有的人都盯着這個戲中戲的女主角看,幾乎是懷着一種看好戲的心情,等着看接下來的劇情發展!

歡喜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對突如其來的安靜和特異的眼神感到十分不安,她知道她遲到得太久,但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場面迎接她!

陳仔輕咳一聲,朝歡喜強扮個笑臉:“快去上妝換衣服吧!大家都等着你上戲——”

“不必了!”金奇陰郁的轉過身來,盯着歡喜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今天不拍了!

收工!“”對不起!我知道是我的錯!請你不要生氣!“她咬着唇輕聲道歉:”我保證——“

“我說收工了!”他大吼一聲,仿佛軍隊解散一般,所有的人快速地動作起來,他大步走向歡喜,完全不管其他人正豎起了耳朵聽他的下一句話:“你跟我來!!”

歡喜還來不及說話便被他一把扯住硬往外拖去!留下身後一片竊竊的私語聲——陳仔拼命跺腳,但臉上也不由自主地泛起笑意!

祁寒坐在舊鋼琴前,黑白交錯的琴鍵靜靜地躺在他的面前,發出死寂的嘲笑聲!

當初留下這架鋼琴,并不是因為他無法舍棄音樂,而是因為這是周黛眉送他的生日禮物,他們曾無數次一起坐在這裏練唱、作詞、作曲——回憶的潮水像暴風雨一般洶湧地沖擊着他心底的岩石!

他為黛眉所作的第一首歌曲中有這麽幾句話:生命的過客來來去去,生命中的愛情去去來來,如果我為你憂傷,那是因為你的足音從不曾真正離開。

人是不是真的有預知的能力呢?

昔日許多回憶,今天再度想起,仿佛當時便已知道自己未來的命運!

卡謬曾說過:一個人只要在外面生活過一天,那些回憶便足以在監牢中回味一輩子而不厭倦!

如今他在自己的監牢中生活了一年,靠那些過往雲煙生活,但為什麽他曾覺得人生枯燥乏味沒有意義?

他的手指笨拙地在琴鍵上敲出幾個音符,在這空空蕩蕩的屋子裏,顯得十分刺耳凄涼!

他再也不是一年前的他了,現在的祁寒甚至連彈幾個音都是笨拙而粗糙的!

回頭聽聽過去他所作的音樂和歌曲,他無法相信那是出自自己的手裏!

可以确定的是:人想要進步常常非常辛苦,但人若想退步,那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

他沮喪地用力蓋上琴蓋!

無名的情緒牢牢地控制了他,而他甚至不知道那是為什麽!

門鈴毫無預兆的響了起來,他瞪着那扇破舊的木門,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是否會歡迎任何人的造訪!

門鈴又響了一次,他迅速挂上冰冷的面具,走過去将門拉開:“找誰?”

門口站着一男一女,男的長得十分高大英挺,帶着一種鮮見的睿智氣質,而女的嬌小靈秀得幾乎不像凡人!

祁寒确定自己從來沒見過這兩個人,但不知怎麽的,他相當肯定這兩個人是朋友——說不出的怪異!這個世界上會讓他在第一眼就當成朋友的人少到幾乎絕種!

“我是史昂軒,這是內人習小羽。”史昂軒率先介紹自己,伸出他的手:“想必你就是祁寒。”

他有半晌的遲疑,但是終究是和史昂軒握了握手,讓開路引他們進來:“請進。”

史昂軒和習小羽态度自然得仿佛這裏是他們的家,在沙發上坐定之後,史昂軒甚至推了推小羽:“去泡茶。”

“我來。”

小羽輕輕朝他一笑揮揮手:“你不會知道寶貝把茶葉放在哪裏的,我來就好了,你們談。”

祁寒不知所措地望着他們,頓時賓主易位的感覺比怪異還怪異!他簡直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史昂軒了解的笑了笑:“寶貝和我們比家人還親,我們就是這樣的,你不要介意。”

他記起寶貝曾提起過他們,但怎麽也想不到,寶貝居然和他們夫婦這樣熟悉!

“寶貝不在。”

“我知道,所以我們才來的。”

祁寒坐在他的面前,懷疑地看着他:“是寶貝要你們來的?他為什麽不回來?我已經一天一夜沒見到他了。”

史昂軒攤攤手:“我不知道寶貝在哪裏,他向來行蹤不定,小羽說他不在,所以我們就來了,不過不是寶貝叫我們來的,我很期望他開口要我們來,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史昂軒莫名其妙的話弄得他一頭霧水,既然他不知道寶貝在哪裏,那又怎麽确定寶貝不在?他們很期望寶貝開口要他們來,可是不可能?但他們現在在他的房子裏?!

習小羽端了三杯茶走到他們的面前,在她的丈夫身邊坐下:“我很擔心寶貝,他最近很不快樂,因為你不快樂,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期限一到寶貝就得回去了,我不能看寶貝就這個樣子回去。”

“回去?回去什麽地方?我一直以為寶貝是個流浪兒,他什麽都不肯說,他到底住在哪裏?”祁寒一頭霧水的問道。

史昂軒和小羽互相對望一眼,史昂軒皺着眉頭說:“寶貝什麽都沒說,你應該自己告訴他。”

“不行,那必須由寶貝自己說,我不能說的,寶貝還沒确定他自己,我們說了會害了他。”

“不說事情不會有進展的!再拖下去只會更糟!”

“他不會相信的,當初你也不相信,寶貝就是因為那樣,才會不肯說。”

“可是——”

“你們到底在說什麽?”祁寒不耐煩地吼道,他們當他不存在似地交談,令他惱怒到了極點!他們到底對寶貝知道多少?寶貝又有什麽事不肯告訴他?

小羽猶豫地望了望史昂軒,終于試探地面對他:“祁寒,你喜歡寶貝嗎?”

“當然!要不然我幹嘛收留他?”

“有多喜歡?”

祁寒微微一愣:“什麽意思?難道這種東西可以丈量,或是稱重量的嗎?”

史昂軒嘆口氣:“小羽的意思是,你是否喜歡寶貝到足以為他放棄悲傷的過去?”

他僵硬起來,冰冷的面具重新将脆弱的自我隐藏起來:“恐怕我不太理解你的意思,我的過去和寶貝一點關系也沒有。”

“但是你的未來和他有絕對的關系!”小羽焦急的叫道:“寶貝努力拭去你的悲傷,可是你一直無動于衷!”

“那是我的事!和寶貝沒有關系,和你們更沒有關系!如果你們來只是為了要和我說這些話,那你們可以走了。”祁寒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

“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加頑冥不靈。”史昂軒幾乎是厭惡地哼道。

“我不必符合你的任何想象,史先生。”

史昂軒不悅地冷起臉也站了起來:“容我為寶貝致上最高的憐憫,看來他是選錯人了!這次他是沒有機會成功的了!小羽,我們走!”

“求求你等一等!”習小羽哀求地握住丈夫的手臂:“替寶貝想一想,他會消失的!”

史昂軒嘆口氣,輕輕撫摸着妻子姣好的面容:“我知道,但這不是我們可以幫他的,一個人如果不肯放棄過去,那麽根本沒有未來可言,寶貝在選他的時候就應該知道這一點。”

“可是——”

“小羽!”

祁寒一臉漠然地背對他們,卻十分仔細地聽着他們的對話,雖然他不能理解他們的對話,可是那聽起來和寶貝有很重要的關系。

習小羽黯然地垂下手,習慣性地扭絞着衣角:“寶貝是真的喜歡他——”

“如果寶貝真的喜歡他,為什麽到現在還不肯确定自己的身份?如果連寶貝都不肯确定自己,那麽我們又能替他做什麽?”

“他很害怕,就和我過去一樣害怕!”

史昂軒輕輕搖頭:“你并沒有怕到不肯透露身份,你給我機會選擇,而寶貝沒有,他也許永遠都不會給他機會。”

仿佛被打敗似的,小羽垮下雙肩,史昂軒安慰地摟住她往門口走,祁寒仍動也不動地背對着他們。

史昂軒打開門,臨走前意味深長地留下了話:“祁寒,眼睛被蒙住并不可悲,但是如果連心都被蒙蔽,就不是用可悲就可以形容的了。你可以繼續當你的駝鳥,但逃避的到底是什麽,就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祁寒等到門關上之後才轉過身來,面具掉在地上跌個粉碎!

他是心盲?

他是駝鳥?

到底是哪一條法律規定了男人不能為情人哀悼一輩子?

他重新活過來對他們那些人到底有什麽好處?他們這樣苛求着他?

難道他竟沒有權力主宰自己的生命嗎?

難道他竟連選擇毀滅自己的權力都沒有嗎?

然後他想起來,史昂軒這次來并沒有提到電影配樂的事,連半句都沒有,他們這次純粹是為了寶貝而來的,但寶貝的未來和他到底有什麽關系?

或者該說,他振不振作和寶貝的未來到底有什麽關系?

萬君方灌下最後一滴酒,桌上橫七豎八的一堆酒瓶中,再也沒有半滴酒了。

何嫂和歡喜全都走了,迷蒙中記得好像是自己叫她們滾的,可是那也不該真的走光啊!

全都走了,誰來替他買酒?

他嘿嘿一笑,将手上的酒瓶往地上一扔:“走!全都走好了!反正我誰也不要!”

“連周黛眉也不要?”

他擡起迷蒙的眼,門口站了一個女人;他努力想弄清楚她是誰,很難将焦點定在她的身上。

“你——你是誰——”

海文走了進來,看看四周雜亂的環境和他一身的狼狽相:“連我都認不出來了?看來你可還真是醉得厲害,真懷疑你怎麽還說得出話來?”

萬君方往後一躺,天花板在他的跟前拚命打轉,他索性閉上眼睛:“要真醉了就好了——海文,替我買酒好不好?只要一瓶——半瓶就好了——”

海文不發一語地走進浴室擰了條毛巾,丢在他的臉上:“半滴酒我都不會再給你,醉死了對你沒好處!”

毛巾的冰冷讓他清醒不少,他苦笑幾聲:“活着對我也沒什麽好處——”

她忿怒地重重在他的面前坐下:“周黛眉到底有什麽好?你和祁寒沒了她就活不下去?她也只不過是個女人!”

“一個我心愛的女人。”

“那你當初為什麽不搶?如果她真有那麽好,你怎麽舍得讓她和祁寒在一起?”

萬君方呻吟一聲坐了起來,神色憔悴得不像個活人!

“你有沒有愛過?你有沒有用生命去愛過一個人?沒有對不對?所以你什麽都不懂!

永遠也不會懂!“海文冷冷一笑,譏諷地望着他:”我為什麽要懂?像你們這樣還不如死了幹脆!了解你們對我又有什麽好處?我只要同情、可憐你們就夠我忙了!“

他大笑,痛苦地抱着腦袋,卻仍笑着:“你實在是個有趣的女人!你的同情和可憐我全收到了,你還有什麽話要說?”

“來告訴你祁寒的地址。”

萬君方猛然擡頭,懷疑地看着她:“為什麽?我問了你不下數百次,你沒有一次肯告訴我,怎麽今天突然改變主意了?”

海文避開他的目光,垂着眼不讓他看到她眼底的苦澀。

為什麽?因為她厭倦了再當好朋友海文了嗎?

因為她痛恨再從他們的身上看到完美無缺的周黛眉了嗎?

還是因為她憎恨第二個周黛眉出現?

“海文?”

“你到底想不想知道?”

“當然想!可是我不希望你耍我!”

她幹笑兩聲:“我為什麽要耍你?難道我就不能因為我厭倦了你老是來問我,所以才決定說的嗎?你和祁寒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想看你們弄得兩敗俱傷,可是我也厭倦了老是夾在中間當夾心餅幹,要打要殺随便你們,反正我不想再卡在中間兩面不是人了!”

“他在哪裏?”

她猶豫一下,似乎不太确定,半晌,她自皮包中抽出一張紙條交給他:“見了他你打算怎麽辦?”

“殺了他。”

海文瑟縮一下,随後面無表情地起身:“我會準備好救護車的。”

歡喜局促不安地坐在金奇身邊,一種荒謬的沖動叫她趕緊跳車,遠遠離開眼前這個渾身上下都充滿怒氣的高大男人。

和金奇一起工作一個多月,她對他一直是又敬又畏,他不是個好相處的導演,生起氣來十分駭人!他的工作态度是她合作過的導演中最嚴謹的,為了一個鏡頭拍一整天是常有的事,但她十分欣賞他的才華!

可是真的很怕他生氣!

就像現在,她甚至不敢開口問他,他們的目的地是哪裏?連再一次道歉的勇氣都沒有了。

在見識過萬君方突如其來的轉變之後,她很明确的知道,當一個男人失去控制時,确實是令人害怕的!

金奇甚至比萬君方更高大!也更孔武有力!

她擔心地咬着唇,偷偷自眼角瞄了他一眼,他的側臉仿佛是古希臘的石雕,線條有力而且剛硬沒有感情——車子在郊區緊急煞車,她震了一下,膽怯的看看四周無人的荒山野嶺!

“你不必一副擔心我會把你吃掉的表情!”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迸出這句話來!

歡喜緊張得幾乎要說不出話來了:“不是的,我只是——只是不太習慣,你看起來很——很生氣——”

“沒錯!我的确是在生氣!”

她瑟縮一下,咕哝地垂下頭:“我知道我不該遲到,可是我是真的有事走不開——”

金奇嚴厲地望着她:“是為了萬君方?”

她無奈地點點頭:“我表哥最近心情不太好,我不放心他,所以——”

金奇冷哼一聲,有一股忿怒的新情緒悄悄地襲了上來:“你倒是很有兄妹的感情!”

“他是我唯一的表哥,從小就很照顧我,雖然我們是表兄妹,可是感情比親兄妹還要好。”

“是兄妹之情嗎?”

歡喜不明究裏地看着他,對他莫名其妙的情緒反應感到十分不解:“當然還有別的,他是我的經紀人和——”

“情人!”

“情人——”她訝然的張大了嘴:“你怎麽會這樣想?我和表哥怎麽會是情人?他是我的表哥啊?”她側着頭看他,突然覺得很莫名其妙!“我為什麽要對你解釋我和我表哥的事?”

“因為——”該死!看看他對自己做了什麽事?他差點把自己變成一個大傻瓜了!

金奇點起一根煙,猛吸兩口穩定一下自己陌生的情緒:“因為我打算更動角色,何秋虹走了,以後她的角色由你來擔任,女主角的擔子很重,我不希望你再被雜事分心。”

“什——什麽?”歡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才幾天前他還想換掉她,現在他居然告訴她,她要變成女主角了!“你不是在開玩笑?”

他噴出一口長長的煙圈,拼命告訴自己趕快告訴她這的确是個玩笑!

但一接觸到她那寫滿不信,閃着興奮期待的眼光時,他硬生生又将話咽了回去!

有何不可?

反正,今天在片廠所有的人都聽到何秋虹的話了!他們在心裏一定已将他定罪,認為他的确是愛上歡喜了,既然如此,何不給他們一個更精彩的話題呢?

經過這一個多月的調教證明,歡喜的确是可造之材,雖然她的外型限制了她的發展,但她的努力彌補了這方面的缺憾,假以時日,她可以突破現存的形象躍升演員之列,而不再只是個漂亮的花瓶!

他能改變她的一生!

盡管他告訴自己,這是個公式化的決定,但私心裏,他知道他違背了自己一貫的原則!

“我并沒有開玩笑,這次帶你出來就是要告訴你我的決定,這當然有點匆促,但我希望你可以立刻進入狀況。”

歡喜半信半疑地盯着他:“我不明白為什麽,那天你還認為我不是演戲的料子,可是現在你打算讓我當女主角,這很奇怪,我不太能接受。”

至少沒有象一般汲汲營營于名利的小演員一樣,立刻感激涕零地跪下來膜拜他,這就足以使他感到安慰了!

自己愛上的并不是個低俗的女人。

金奇在心裏苦笑兩聲,自己畢竟還是有愛人的能力的,這可以讓他那個朝思暮想要抱孫子的媽媽好好開心一下了!“我說過這是個匆促的決定,對所有的人來說都是個意外——”包括我自己在內。“但是我相信你不會辜負我的期望的,你是個可造之材。”

“就這樣?”她懷疑地問道:“我沒有何秋虹的名氣,我甚至長得沒有她漂亮,你的決定老板會同意嗎?”

他不耐的揮揮手:“他高不高興是他的事,我既然已經決定了,就不會再改變。”

“可是——”

“可是?”

歡喜鼓足了勇氣面對他:“如果你要我付出代價,我是不會同意的!”

這下輪到他意外了,金奇皺起眉:“你所說的代價是什麽?”看見她駝紅的臉,他頓時明白!

一開始他怒不可遏地想動手掐死她!但随即一想又高興得像個小孩子!

她會這麽說就表示她不是一個随便的女孩子,在演藝界有多少女人想出賣自己得到一個小角色,但她對此不屑一顧!

原以為歡喜是個沒大腦的笨女人,可是現在可真要大吃一驚了!她不但有大腦,而且十分懂得保護自己!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要你跟我上床,你就不願意?”他輕笑着裝出震驚的表情:“可是這一向是慣例呢!”

她手足無措地盯着他看,仿佛他是那只森林裏的大野狼,而她是無助的小紅帽一樣,結結巴巴地叫道:“我——我不是——不是那種——那種女人——”

金奇又好氣又好笑地發現她有個可愛的小毛病,只要她一緊張,說話就會結巴,那略帶英文腔軟軟甜甜的聲音,結巴起來十分惹人憐愛!

她水汪汪的大眼一瞬也不瞬,驚慌地盯着他看,看起來快急哭了!

怎麽也想不到在國外長大的女孩子會如此保守!

他裝出無可奈何的神情嘆口氣:“那怎麽辦?我向來是不會強迫女人的。”

她松口氣的表情明顯得叫他忍不住又想逗她。

“可是我也不能違反原則啊!”他邪氣地朝她微笑:“至少你要給我一點補償。”

歡喜原本放松的身體又緊張起來,她可憐兮兮的問:“什——什麽補——補償?”

“這個——”話聲一落,他已将她鵝蛋型姣美的面孔擡了起來,毫不猶豫地烙下他索求的吻!

剎時,兩個人都被那吻的強度給震憾了!說不出到底是誰的意外成份大些!

她的唇甜美得仿若甘霖,而他是久經幹旱的大地!

他的唇炙熱得仿若烈火,而她只能任他索求燃燒!

原本玩笑似的吻到後來難舍難分。原本陌生的男女經由一個玩笑似的吻,變成一對渴望更多的愛侶!

久久,直到他們不得不分開以便呼吸,金奇才放開她,她虛弱得将頭埋在他的胸前,微顫着擡不起頭來!

他緊緊地擁抱着她無法放開,簡直不敢相信剛剛的一切!

老天!那只不過是一個吻罷了!

而他的理智在那個微不足道的吻中——燃燒殆盡!

黛眉:對你的思念早已不是筆墨可以形容的了!

我絕對不是第一個承認對自己的生命有所懷疑的男人,但這對我來說卻是那麽的沉重且令人無法接受。

三天了,寶貝半點消息都沒有,當初收留他從來沒想過那個小流浪兒會在我的心中占這麽重的份量,現在我甚至十分想念他那冷冷的表情和譏诮的話語,我有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