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一瞬間靜默。

夏昕仿佛聽到自己懸着的一顆心, 重重砸落的聲音。

許孟陽清清楚楚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失落,有那麽一刻,他差點心軟收回這句話。但他不想騙她, 更不想騙自己。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他都不可能只和她做朋友。

他別開眼睛, 揉了揉額角, 淡聲道:“行了,你早點回去,好好休息。其他的事, 以後再說。”

夏昕嗯了一聲, 挫敗地看着他下車, 又目送他颀長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中,最後悵然地長嘆一聲。

還是她太天真。

當年是她把兩人的關系弄得一團糟後, 拍拍屁股走人說以後不用再見,怎麽可能回到真摯單純的朋友關系?更何況時隔這麽多年, 他們早不是當初不谙世事的少年。

其實他沒跟自己計較, 現在還能心平氣和地與她說話, 毫不猶豫地對她出手相助, 她就應該滿足了。

她用力深呼吸一口氣。

沒事, 近水樓臺, 來日方長。只要她足夠誠心,總會有轉機。

周一, 夏昕開着許孟陽的車子去公司,剛在露天停車場停好車下來,就被一個洪鐘般的大嗓門震得差點一個趔趄。

“這是誰的車啊誰的車?”陸天然拉長聲音,荒腔走板地唱。

夏昕關上車門, 揉揉耳朵:“公衆場合你能不能小聲點?”

陸天然跑過來,左右打量了下她身旁的車子,确定沒認錯後,瞪大一雙眼睛道:“你怎麽開着許孟陽的車上班?難不成……”

夏昕瞪他一眼:“收起你龌龊的思想。周五晚上的事我不是跟你微信說了麽?為了感謝他,我周末請他吃飯,然後又想起以前共同認識的老朋友,就去聚了個會,他喝多了我開他車送他回去。因為太晚,不方便打車,我就直接開他車回了家,上班開過來再還給他。”

她一口氣說完,差點沒岔氣。

然而她這番有頭有尾有因有果的解釋,顯然并不足以完全打消陸天然的龌龊思想,他摸着下巴上下打量她,啧啧道:“雖然這個理由很充分。但車子對男人來說,重要程度等同于老婆,許總讓你開着他老婆回家,我怎麽還是覺得你倆有點不對勁啊!”

夏昕幹笑一聲:“你老婆不是還送人麽?”

陸天然:“……這倒也是。”

他跟着夏昕往大廈內走,還是覺得有些地方沒想明白,走進電梯後,忽然靈光一閃:“不對啊,我記得上次吃飯說過,你倆就高三同學一年,你自己也說過不熟。怎麽會有共同的老朋友?而且你不是說你以前都沒朋友的嗎?”

夏昕道:“随便說的話你也信?世界就這麽大點,我和一個老同學有共同的朋友很奇怪?”

陸天然點頭:“說實話,是挺奇怪的。而且你倆根本就不像一路人,怎麽可能有共同的朋友?”

夏昕扯了扯嘴角,心說那你覺得奇怪的事可多着了啦,她不僅和許孟陽有共同的朋友,他們之前壓根就是朋友,比和他關系還好的那種。

想到這裏,她忽然想起昨晚自己提出和許孟陽重新做朋友被拒絕的事,頓時又郁悶起來。

好在陸天然沒繼續追根究底,很快想起正事:“對了,咱們那個古建築保護和修複的選題有點麻煩。”

“怎麽了?”這是他們接下來的一個重要選題,光是資料就準備了好久,聽到他說有麻煩,夏昕不免皺起眉頭。

陸天然道:“咱們不是準備以周齊光為主人公,拍攝這次清峪村古村落修複嗎?但我周末聯系周老,被他毫不考慮拒絕了。然後我就打聽了一下,業內的人都說這位老先生性格古怪,很不喜歡采訪拍攝。他在江大建築學院的時候,就是因為性格原因,與領導不和,提前退休,專門做起了古建築修複。”

周齊光是在古建築保護和修複領域裏很有名氣的人物,原本是江大建築學院教授,不過十年前就退休,這些年一直致力于古建築的修複和保護。之前有着一千多年歷史差點付之一炬的明德寺,就是在他的主持下,幾乎百分百還原了歷史上的明德寺。

夏昕也是剛回來去明德寺游玩時,聽講解員說起這件事,才突發靈感拍一部古建築保護和修複為主題的片子,網上一查,正好查到周齊光在籌備城郊清峪村古村落的修複工作。既能拍人,又能拍一樁古建修複工程的完整過程,一舉兩得。她立刻将這件事提上日程,哪曉得在周齊光這裏就卡住了。

陸天然是個社交達人,如果連他聯系都被毫不留情地拒絕,這位周老先生恐怕是真的是塊硬骨頭。

她想了想,問:“你已經查到他的住址了吧?”

陸天然點頭:“他現在就住在清峪村,你是想上門嗎?”

夏昕道:“既然電話不行,那就只能登門拜訪了。清峪村修複馬上就要啓動了,宜早不宜遲,咱們就今天傍晚去一趟清峪村。”

“行。”

說話間,到了七樓。陸天然先出門,見她沒動靜,提醒道:“到了。”

夏昕舉起手中的車鑰匙。

陸天然壞笑:“差點忘了,你要給你老同學去送鑰匙。”

幸好過了九點,電梯沒其他人,夏昕翻了個白眼,摁下關門鍵,将他的壞笑隔絕在外。

樓上的建築事務所,已經如火如荼的忙着。夏昕走到門口,本想走進去把鑰匙交給前臺的,但總覺得不大好,又拿出手機發了一條信息:“你車鑰匙,我放在前臺,還是你出來拿?”

原本在開晨會的許孟陽,聽到手機信息提示音,低頭看了眼,停下講了半截的話題,對周森道:“師哥,我出去拿點東西。”

周森咦了一聲:“這正說到重點呢,啥東西放前臺不就行了。”

許孟陽邊往外走邊道:“馬上回來。”

他走到前臺,看到玻璃門外,試探着朝裏面左看右看的夏昕。

“許總。”前臺打招呼。

他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夏昕看到他,笑着擡手朝他揮了揮。

許孟陽直接走出來,接過她手中的車鑰匙,道:“我下樓順便拿就行,你不用專門上來送的。”

夏昕道:“我怕你下樓時,我恰好不在辦公室。”

許孟陽道:“前天麻煩你了。”

“沒事的,上回我喝醉你不是也送我回去了,朋友之間不用客氣。”說完又自想起那天晚上他直接拒絕了自己恢複朋友關系的提議,于是不自在地笑了笑。趕緊揮揮手,“行,那我下樓回公司了,我不打擾你工作。”

許孟陽點點頭,目光她走進電梯,才轉身回會議室。

周森見他去而複返,好奇問:“到底什麽東西,非得你自己親自去拿?”

許孟陽淡聲說:“沒什麽,咱們繼續吧。”

周森古怪地看他,但鑒于還有其他同事在場,不好究根問底談私事。

他覺得自己這位好搭檔,最近瞧着有些古怪,感覺是要搞事情。至于搞什麽事情,還得他這個名偵探周好好暗中觀察一番。

下午四點多,夏昕和陸天然準備好資料,驅車趕往西郊的清峪村,登門拜訪那位古怪的周老先生。

看地圖不覺得,實地考察才發現清峪村離市區真是夠遙遠,整整開了兩個多小時才到,因為村子在山裏,還開了好一段盤山路。

車子只能開到村口,本想先在村部打聽一下,沒想到村部小樓大門緊閉,裏面的人早不知去了哪裏。

兩人只得直接進村去找人。

村子是個歷史悠久的古村落,因為交通不便,大部分人搬去鎮上或者市內。夏昕查過資料,村子兩個月前才正式挂牌“傳統村落”進入保護和開發計劃中,之所以能成功挂牌,還是周齊光一手申請下來的。

村子風景着實不錯,路是古樸的青石板路,沿途是大片的農田荷塘和花圃。入眼之處的建築,俱是青磚黑瓦的傳統民居,寫滿了歷史印記。

只不過因為留守的村民寥寥無幾,這些房子大多已經閑置,遠看不覺得,近看才知道,不少房子都在日曬雨淋中損壞得厲害。

當然,若是沒損壞,就不會有周齊光做的這個古村落修複計劃了。

走到一處荷塘邊,不遠處出現三戶古色古香獨門獨院的小樓,看着都是有人煙的,而且像是剛剛修葺過。兩人估摸着想着周齊光應該就住在這裏,但也不好一家一家敲門問。

正猶豫,恰好看到一個戴着草帽的老翁,在路邊荷塘釣蝦。

陸天然眼睛一亮,朝夏昕招招手,領着她走到老翁身旁,禮貌問:“大爺,請問周齊光周老師是住在前面嗎”

老翁朝人冷冷睨了眼兩人,語氣不善道:“不知道。”

這老爺子穿着一身白色唐裝,腳下是一雙黑色布鞋。一頭白發看不到一點黑,臉上布滿了代表歲月痕跡的皺紋,應該是上了年紀,但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看人的時候頗有幾分氣勢和威嚴。

他說完收起魚竿,提着小半桶小龍蝦,轉身朝前方走去。

等老人走了幾步,夏昕小聲對陸天然道:“走,咱們跟上去。”

“幹嗎?”

夏昕道:“你看這位老先生,長得像尋常農村老頭嗎?”

陸天然上下打量一番老人家清瘦挺拔的背影,搖頭:“不像,倒是像個世外高人。”說完睜大眼睛看向夏昕,“你的意思是……”

周齊光很少接受采訪,更不喜歡人拍照。兩人收集到他的照片,還是十幾年前在江大任教時的,跟現在肯定有了巨大不同。

剛剛只是短暫一瞥,兩人也不敢确定。

夏昕點頭:“是不是跟上去不就知道了?”

陸天然朝她豎起大拇指,笑說:“還是老夏聰明。”

“那是——”

陸天然悶聲壞笑。

兩人鬼鬼祟祟不遠不近地跟着前方的老頭,看到他走進一棟獨門獨院的中式小樓,不約而同對視了一眼,緊随其後走上去,扣響了大門上的銅環鋪首。

片刻後,門咯吱一聲從後面打開,脫了草帽的老爺子站在門口,冷臉問道:“你們找誰?”

陸天然也是個人精,知道如果說找周老師,這古怪老頭肯定會說找錯地方了,于是笑眯眯直接道:“周老師,我們是萬象工作室的,之前聯系過您,希望能拍攝一部關于您和清峪村修複工程的紀錄片,宣傳古建築修複和保護,弘揚我們民族優秀的傳統文化與工藝。”

別說,這孩子還真是挺會說話的,當個公關發言人都沒問題。

但周齊光完全不為所動,哂笑一聲,毫不留情地拒絕:“沒興趣,你們去找別人。”

然後狠狠關上了大門。

老頭子的反應,确定了兩人的判斷,這老爺子果然就是周齊光。

同時也意味着,他們再次無情被拒絕。

幹他們這一行的,吃閉門羹是常事。但這古怪老頭明顯比以前遇到的任何拍攝對象都難搞,是壓根就不打算給他們一點機會。

夏昕是個犟脾氣,雖然不像小時候那麽外露,但內心一直是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性子,讓她因為一點挫折就放棄,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陸天然畢竟是富二代,不太願意受氣,試探道:“要不然我們換個人拍?”

夏昕抿唇思忖,目光落在旁邊的花崗岩臺階,坐過去坐下:“換人得重新準備資料不說,本市這方面的專家,沒有人比得過周齊光。”說着,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急什麽?時間還早呢,想想辦法。”

又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陸天然嘆了口氣,與她并排而作。

此刻夕陽西下,坐在門口臺階的兩人,影子被斜陽拉得老長,頗有幾分狼狽狀。

陸天然托腮冥思苦想辦法,目光落在地上兩道可憐兮兮的影子,自嘲道:“你看咱倆像不像看門狗?”

夏昕:“……”

別說,還真有點像。

陸天然咦了一聲:“有人來朝這邊來了,咱們要不要替周老把個門?”

還挺能自娛自樂。

夏昕循聲擡頭,朝來人看去。原本只是不經意一瞥,就在目光準備挪開時,忽然又定睛看過去。

雖然隔得很遠,只看得到一條身影,看不清長相,但夏昕還是認出了來人。

她差點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

那踏着夕陽慢慢走來的男人,不是許孟陽還能是誰?

陸天然揉揉眼睛:“我去,我沒看錯吧?這不是你老同學許帥哥嗎?他來這裏幹什麽?”

夏昕嘴角抽搐了下:“我怎麽知道?”

“不會是追着你來的吧?”

夏昕皮笑肉不笑哼了兩聲,雖然也覺得在這裏遇到許孟陽不可思議,但還不至于以為他是追着自己來的。

許孟陽還沒走近,已經認出坐在門口的兩人。他蹙着眉頭走過來,在兩人跟前停下腳步,表情裏俱是意外,問:“你們在這裏幹什麽?”

“找人。”陸天然笑着回,又補充一句,“但是失敗了。”

許孟陽不明所以地皺了皺眉頭,轉身扣響大門。

開門的依舊是周齊光。

“師父,上周末我有事沒來,今天特意給你帶了一瓶好酒補上。”

坐在臺階兩人,聽到“師父”二字,齊齊轉頭,張大嘴巴看過去。

相對于剛剛對他倆的冷臉,周齊光現下可是一副正而八百的眉慈目善,笑呵呵道:“你工作忙就不用每周都來了,我又不是什麽生活不能自理的糟老頭子。行了,快進來吧。”說話間,瞥到門邊兩個還沒走的門神,原本的和顏悅色又換成兇神惡煞,不耐煩地揮揮手,“怎麽還沒走?都說了不拍,再不走放狗了。”

兩位門神:“……”

許孟陽看向慢慢站起身的夏昕:“天不早了,你們回去吧。”

話還沒說話,人已經被周齊光拉進大門,砰地一聲,紅色木門再次被無情關上。

陸天然睜大眼睛對夏昕面面相觑,片刻後,忽然滿臉激動道:“我靠,這叫什麽?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與此同時,關上門後的周齊光,一臉嫌惡地對許孟陽抱怨:“這些人真是煩,住這麽遠還能找來。”

許孟陽笑道:“師父,又有人來采訪你?”

周齊光:“說是拍紀錄片,誰知道想拍什麽呢?反正這些人都離不了銅臭味。”

許孟陽笑:“師父,有些觀念你還是得改改,咱們這古建保護行當,是得多宣傳宣傳才能更引起重視。”

周齊光擺擺手:“那不是我的事,我就負責手藝這一塊。”

許孟陽:“您這手藝沒人知道,不怕失傳嗎?”

周齊光轉頭看他哈哈大笑:“不怕。我不是有你這個徒弟麽?”

許孟陽失笑,想起什麽似的,回頭看了眼阖上的大門,确定外面已經沒動靜,又才繼續往前走。

周齊光拿出一只小桶:“孟陽,這是我剛剛在池塘釣的蝦,夠咱爺倆的下酒菜了吧。”

許孟陽看向桶裏活蹦亂跳的紅蝦,笑道:“這麽多?不過你想吃蝦給我說一聲,我去買來就行,您這一把年紀了去池塘,不小心摔了怎麽辦?”

周齊光不以為意地嗤了聲:“市場上賣的那都是人工飼養的,不像咱們這池塘裏野生的,純天然無污染,等過了十月份想釣都沒得釣了。得了,我洗蝦,你去我菜園子裏摘點黃瓜,多摘點,馬上就要過季了,我一個人也吃不完,你帶回去吃。”

許孟陽:“行。”

他将手中的酒放好,折身出門。原本門口那倆家夥,果然已經離去。

摘好了菜回到小院,周老爺子已經洗好蝦子,在廚房裏起竈準備開炒。許孟陽接過他手中的活:“師父,您去歇着,我來。”

周齊光笑道:“哎呦,你這孩子,每次都搶我活兒。”

話是這樣說,還是笑呵呵将位置讓給了徒弟,自己坐在一旁的餐桌上,打開許孟陽帶來的酒,忍不住聞了聞。

許孟陽幹活麻利,二十分鐘後,一大鍋小龍蝦出鍋,蒜香味夾着黃瓜的清香彌漫在小樓中。周齊光上前來端,他倒是沒有拒絕,将裝着龍蝦的大瓷盆交給老爺子後,從櫃子裏找處一次性手套。

一回頭,看到老爺子正湊到桌上的小龍蝦吸鼻子,一副饞嘴的老頑童模樣。

“孟陽,你這手藝那真是沒得說,我也算是吃過不少好東西的,但論家常菜,你比好多廚子都做得好。年輕人像你這麽手巧的,真是找不出幾個喽!”

許孟陽笑:“我要不手巧,能當你徒弟?”

周齊光也笑:“那是,建築學院裏專業學得好的孩子不稀罕,民間能工巧匠也不算難找,但又要精通現代建築學又要會傳統手藝的年輕人,那确實是鳳毛麟角。尤其是現在大學裏的年輕人,看不上工匠手藝,也靜不下心來琢磨老手藝。就說咱們這鬥拱工藝,古代匠人流傳下來的’要做鬥、五七九’、’萬三瓜四廂拱五’,還有幾個人弄得清楚?”

許孟陽點頭:“确實還有好多要學習。”他給老爺子斟了小半杯酒,又剝了幾只蝦放在他的小碟子裏,道,“對了,清峪村修複準備得怎麽樣了?需要我繼續給你當助手嗎?”

周齊光點頭道:“你要能幫我當然最好不過,我就怕耽誤你工作,幹這個也沒多少錢。”

許孟陽笑說:“能跟着師父你學東西比賺錢可重要多了。”

周齊光笑道:“我現在可沒什麽能再教你的了。”

許孟陽:“能學的還多着呢。”

周齊光愉悅大笑。

許孟陽看了看他,話鋒一轉,“這裏交通不大方便,師父你一個人住,我還是不大放心,要不然還是請個阿姨吧?”

周齊光趕緊擺擺手:“別,我這人就喜歡清靜,也不習慣別人照顧,你能時不時來跟我喝杯酒,我就很開心了。再說我身體好着呢,前天我還上了一次梁。”

許孟陽無奈地笑:“您老就別瞎折騰了,不小心摔到哪裏怎麽辦?”

“我有分寸的。”周齊光不以為意,說着又瞅瞅他道,“你呢?”

“我怎麽了?”許孟陽裝傻。

周齊光對他擠眉弄眼:“你就別跟我裝傻了,你這翻過年就二十八了吧?什麽時候來我這裏不再是一個人,可以帶上徒媳婦?”

許孟陽笑說:“還年輕着,不着急。”

周齊光嗤了聲,繼而又感慨道:“我跟你說,這種事還是得抓住機會,不然一錯過可能就是一輩子。我可不想看到我徒弟跟我一樣,打一輩子光棍兒。”

許孟陽促狹道:“放心吧,就算我真打一輩子光棍,你也看不到的。”

周齊光拿起筷子,作勢要打他:“我跟你說真的呢,你也沒個長輩幫你看着這事,我怎麽說也是你師父,還是得時不時敲打你。”

許孟陽稍稍斂笑,面露猶疑。

周齊光觑眼看他:“怎麽了?有話就說。”

許孟陽道:“師父,不瞞您老,我最近确實遇到了心儀的女孩子。”

周齊光大喜:“是嗎?什麽樣的女孩子?什麽時候帶來我這裏一起吃頓飯?我幫你把把關。”

許孟陽道:“什麽樣的女孩子我也不好說,現在八字還沒一撇呢。”他頓了頓,又說,“不過,你其實已經見過人了。”

“什麽?”周齊光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許孟陽擡手放在鼻子前,佯裝輕咳了一聲:“但是……剛剛被你趕走了?”

周齊光反應過來:“你是說剛剛門口要拍什麽紀錄片的姑娘?”

許孟陽點頭。

周齊光急道:“那你怎麽不早說?”

許孟陽道:“你不是反感采訪拍攝什麽的麽?而且我也是到了家門口,才知道她今天來拜訪您,還沒來得及給你介紹,人就被你趕走了。”

周齊光恨鐵不成鋼地瞪他一眼:“我是不喜歡采訪拍攝什麽的,但若是你對象,我還能不答應?”

許孟陽不太自在地輕咳一聲,道:“還不是對象呢。就是我看上了人家,但不知道人家會不會看上我?”

周齊光嘿了一聲:“什麽姑娘家連我徒弟都看不上?”說罷,義憤填膺般用力拍了下小木桌,“她要是錯過你,那是她的損失。”

許孟陽失笑:“我哪有師父你說得那麽好?”retyuvbng

周齊光指了指桌上只剩半盆的小龍蝦:“就沖你這手藝,那就是千裏挑一。”

許孟陽被他逗樂,又連着剝了幾只蝦放在他碟子裏:“那照您這麽說,廚子最好找對象。”

周齊光瞪他一眼,抿了兩口酒,滿足地砸了砸舌,道:“師父這些年除了教了你點手藝,也沒為你做過什麽,反倒是你一直照顧我。這樣吧,你去告訴你那姑娘,說我答應她來拍片子。到時候,我幫你考察考察,要是覺得可以,再給你拉拉線,就你這木讷的性子,靠你自己追女孩子,還不知道何年何月呢?”

許孟陽笑道:“我也不算木讷吧?”

周齊光皮笑肉不笑冷哼一聲:“是啊,比老房子裏做房梁的老榆木是好一點。”

許孟陽:“……”

吃飽喝足已是一個多小時後,天早黑下來,周齊光優哉游哉坐在院中的藤椅上喝茶聽曲。許孟陽負責收拾,等收拾完畢,又檢查了周齊光家裏的各種儲備,确定彈糧充足,才安心同老爺子道別。

“師父,你有事及時打電話給我。”

周齊光擺擺手:“別搞得我這跟與世隔絕的偏遠山區一樣,雖然車子不好進來,但走到村口也就半個小時,還比不上城裏大點的小區離馬路遠。再說了,村子裏雖然人不多,可也有好幾個老家夥,有人陪我說話,你工作忙不用常常過來。”

許孟陽搖頭失笑:“我工作也沒多忙。”

周齊光:“要真不忙,能現在還打光棍兒?行了,你去跟人姑娘聯系,師父出馬,保證你能把人追到手。”

許孟陽彎起唇角:“那就麻煩師父了。”

周齊光搖頭揮手:“趕緊回去吧,明兒還得上班吧。”

“嗯,那我走了。”

許孟陽出了小樓,拿出手機。

夏昕不久前發了條信息。

——周老師是你師父?我們想以他為主人公拍一部關于古建保護和修複的片子,被他拒絕了,你能不能幫忙說說話?

倒是挺直白。

不過這消息發出的時間,距離她離開周齊光家門口已經快兩個小時,顯然是經過一番內心掙紮的。

他勾了下嘴角,回過去:我試一試,明天答複你。

收到這消息的夏昕,剛剛回到公寓。

回來的路上,陸天然一直興奮地喋喋不休,單方面認定這件事已經大功告成。但她卻一直有些猶豫。

開口讓許孟陽幫忙不是難事,她相信以他的性格也不會拒絕。但她并不确定他和周齊光的師徒關系到底如何,她不想讓他為難。

所以猶豫了一路,直到車子駛入市區,才硬着頭皮把消息發出去。

收到的回複果然跟她預想的一樣,他沒有拒絕。

她回過去:謝謝。

許孟陽:不客氣。

明明就挺客氣。

隔日,夏昕一直等着許孟陽的消息,但直到中午吃過飯,兩人聊天記錄還停留在昨晚,沒有新消息進來。

她想着估計是沒說動那古怪的老爺子。怕他有心理負擔,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主動發過去:要是周老先生不答應就算了,沒關系的。

那頭很快回過來:我師父答應了,但是有點問題我得和你說一下。

夏昕:什麽問題,你盡管說。

許孟陽:你上來我辦公室吧。

夏昕愣了下,趕緊收起手機出門。

因為是午休時間,匠意事務所很安靜,前臺姑娘正喝着奶茶看視頻休息,看到夏昕敲門,她摁下遙控開關,笑問:“請問小姐您找誰?”

夏昕道:“我找你們許總。”

許孟陽顯然已經交代過,女孩點頭道:“是夏小姐吧,許總在辦公室等您,您進去右轉,最裏面的房間,門上有标志。”

夏昕道謝,往辦公室裏面走去。

比起簡約的前臺,匠意事務所內部別有洞天。不愧是做建築設計的,辦公室的裝修十分賞心悅目,有種說不上來的舒适感,完全沒有尋常格子間的壓抑。

大辦公室裏只有零星幾個人,正在閑散的聊天,時不時發出一陣笑語,顯然這裏的氣氛很不錯。

她走到最裏面的房間,門上挂着總監辦公室的标志。

擡手敲門,裏面響起熟悉的男聲:“進來。”

夏昕握住門把推門而入。

許孟陽坐在黑色實木辦公桌後,椅背後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此刻百葉窗簾拉起,秋日亮堂堂的日光灑進來,落在他的肩膀上。

他的辦公室跟他的人一樣,沒有任何花裏胡哨的東西,除了桌椅沙發,就是兩面大的文件櫃。

他直起身,伸手指了指屋內的黑色小沙發:“坐吧。”

夏昕從善如流坐下。

他又問:“要喝點什麽嗎?”

夏昕:“不用了。”

雖然她這樣說,但許孟陽還是起身走到旁邊的飲水機,泡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的茶幾上。

“謝謝。”夏昕輕輕握着茶杯,開門見山問:“周老師那邊是有什麽問題嗎?”

許孟陽在旁邊的單人沙發椅坐下,抿抿唇,面露猶疑:“你見過我師父,應該看得出他性格比較古怪,很抗拒采訪拍攝之類的事。”

夏昕笑着點頭:“陸天然之前打電話聯系周老,被毫不留情拒絕了,我們才貿然登門,估計更讓他反感。”

許孟陽看了看她,道:“我個人是覺得這一行确實應該多宣傳,所以你們給我師父和清峪村修複拍紀錄片,我個人是很支持的。昨晚試着說服他答應下來,原本他确實是拒絕的,後來我想了點辦法,他就答應了。”

夏昕好奇:“什麽辦法?”

許孟陽嚅嗫了下唇,表情顯得有些為難。

夏昕道:“沒事的,只要我們能做到,都一定配合。”

“是這樣的……”許孟陽拳頭抵在鼻下,輕咳一聲,有些不自在地開口,“我跟師父說,我在追求你,讓他幫我一個忙。”

……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又叫全世界都在給你們拉紅線,就你倆磨磨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