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轉陰
開學那天連同新書一起發下的還有溫禾的禮物。一大群十七八歲的孩子對着自己手上和別人手上的東西新奇,小聲講話的嘴巴一直沒停下。
“人手一個,老師又破費了。”
“我小學之後就沒收過老師的禮物哎。”
“不是,怎麽還有送數學五三的啊?”
“我去,我也有化學的,我前桌生物。”
董應把自己那份拆開,語文的五年模拟三年高考,全班剛好湊了一套。
“我躲過了我媽要給我買的厄運,今天又被你送了一份。”他撫平邊角,“怪難為你的小溫老師,怕我們不想要還特地搞了包裝。”
溫禾看那幾個怨聲載道的人,“別嫌棄,這是人家學霸的。本來買來想自己寫的,結果競賽國一,保送了。”
“我就說你送的這本五三一看就不一樣。”他頗為愛惜地在首頁學霸的名字旁邊寫上自己的名字,“沾沾光,明年省高狀元就是我。”
溫禾給他鼓掌,“還是你敢說,我都不敢做這樣子的夢。”
今天還沒有正式上課,上午領完書就是自由活動時間。溫禾先回了教師公寓,趁着今天的陽光把被子拿出去曬。她在許願那個小區看的房子基本都決定好,最後還想等她爸爸和舅舅過來看一下。
她都已經忘了拍照的事,如果不是陳海生給她發消息。他發來圖片,委婉詢問可不可以放在自己社交平臺的賬戶上。
精修的照片挑了光加了濾鏡,它将畫面裏兩人突出,充斥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溫禾存了一張好看的,回複說自己沒意見。
N省那邊的事情還要交接,汪成卓來景城已經是開學半個月後。她爸開車帶三個人去吃飯,結束後去定下房子。
宋鶴時答應給的錢年前到賬,她剛好拿着買房子。裝修全包給了設計公司,溫禾到時候偶爾來監工。
為了高三能留出更多時間複習,高二下學期語文組讨論後想要加快教學進度。新課上地飛快,溫禾在臺上講看着匆忙做筆記的學生們遲疑。一股腦的輸入不知道能不能有效轉化為輸出。
她在原來的課時進度上放緩一點,想給理科班的孩子們更多接受時間。所以在接到段文武的外出聽課安排時,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拒絕。
“組長我不行,我們班進度比其他班慢。我再出去一個星期聽課,別的老師都該講完期末考內容了。”何況教學交流有來自各個學校的老師,溫禾一個人去相處拘謹。
其實語文組這一個名額給哪個老師都行,但是段文武和其他幾個老教師商量後決定把機會給年輕的老師。
“這種穩重的場合還是你先去歷練,回來給小潘講講讓她下次有經驗。”段文武有自己的私心。
他上學期就知道溫禾搬去教師公寓,結合那次在校門口遇見宋鶴時他就看出點異樣。原本以為是小吵小鬧,這學期發現她還住在教師公寓。
“和家裏那位吵架了?”
“不算吧,”溫禾在想怎麽安排換課,面色平靜和段文武陳述,“年前就離婚了。”
所有人聽到她離婚好像都是一樣的表情,不可置信又稍顯愧疚。她莞爾,“不合适就離了,組長怎麽這麽驚訝。”
他記得這小兩口結婚也沒多久,“都不再磨合一下?”轉眼一想現在又不是以前,“也對,現在誰還委屈自己。”
“那這次不就更應該你去小溫吶,去帝都當散散心,公費出差合理游玩。“段文武帶上眼鏡在微信裏把出差發給她,“看看換課安排,不行我去給你代兩節。”
出差定在下周,她找其他科老師換課,在出發前被她舅舅喊去吃飯。
工作剛上手這段時間很忙,連着熟悉學校和教學,汪成卓幾乎沒時間找溫禾。吃飯的時候無非就是一些叮囑,還問明天周五要不要一起回N省,分開時還給溫禾塞了新年紅包。
他舅舅吃完飯還要開會先走,溫禾準備打車回公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臨近周末,打車軟件接單速度很慢。
“溫老師也在這?”
不太讓人舒服的語氣,溫禾印象沒有這樣說話的人。她不确定地轉頭,看到從門口走出來的人,果然不喜歡。
非周末不上晚自習請假出來的人不少,溫禾沒興趣知道他想幹什麽。
關新康走近,溫禾退了幾步距離,沒什麽情緒地點頭算是答應。近一米八的個子不算太矮,頗有氣勢擋在溫禾面前,目光玩味看向溫禾包裏。
“同學你有事?”她用指尖點在手機背部,捏着包問關新康。
“溫老師來吃飯嗎?關新康不在意她的态度,不和你老公一起。”
“你還挺關心我的。”溫禾眼神複雜看她一眼。
關新康笑着點頭,找起舊事來問:“上學期末的班會PPT是老師做的嗎?”
學校統一開主題班會的話,教務處那邊會留一份,因此制作老師大多都會寫上自己的名字方便核對。反校園暴力那期是她做的,許願完整拷貝也有她的名字。
溫禾有時候覺得關新康真的很不像一個學生,心思深沉話裏有話,盯着你看時好像總在想歪心思。她也不直說,反問一句:“做的還不錯吧?”
心思深沉不假,但是家庭的溺愛和幼稚讓他沉不住氣。看到溫禾反唇相譏,挂着的好臉色頃刻消失。許願可以憑家裏關系壓一壓他,這個外來的老師能有什麽?
關新康聽見他媽喊他,不在意似地聳下肩膀。也就是現在還能笑笑,他低頭靠近一點,被溫禾提包擋在兩人之間。
終使人來人往,也沒有人會分心關注別人的事。關新康對着她說地很小聲:“老師什麽價格?”他在溫禾沒反應過來之前進入商場裏。
溫禾久久沒從剛才的話裏反應過來。她控制不去往其他方面想,甚至還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手機震動,接單的司機讓她站在馬路邊等兩分鐘。
她整個人都是出神的狀态,從等車到下車走回去。手裏的包一直捏着,她仰頭往外看一閃而過的街燈和人影,冷風撲到臉上帶起清明。惡寒感如影随形,像被夜裏昏黃的燈拉出的濃重漆黑的影子。
手機剛才打開的錄音沒有關,溫禾匆忙按下暫停。她現在有點想吐。
遠處外的學校教學樓燈火通明,隐約能聽到熟悉的下課鈴聲。那必然伴随壓抑許久的歡呼和閑聊,他們在課間的十分鐘裏游走在教室走廊,說着喜歡的游戲人物和複雜的難題。
明明這樣才是高中那群孩子們的模樣,而不是在校園之外,燈光之下對着老師問出那樣不堪的話。久遠的記憶被喚醒,那天在周軍的辦公室,她都已經打算咽下這口氣。
沒有人會想在高中斷送自己的未來,或許他狂妄自大覺得前途光明。
她退出錄音直接給陸闵打電話,沒想打不打擾,只是迫切的想要當時那段視頻。
陸闵今天回家吃飯,方東晴催了他很多次。他不太喜歡家裏的氛圍,面對內疚的母親不知道怎麽開口。
一頓飯吃下來,除了幾句工作和生活,似乎并沒有能調動氛圍的話題。而且如果不是陸遙也在,可能氣氛會更冷。
“路路,最近有談女朋友嗎?”方東晴問,又怕陸闵不高興,“不想說也沒事。”
這份愧疚從小時候那件事,到後來他爸車禍,在這麽多年時間裏愈演愈烈。
他變得沉默和不知道相處。
溫禾的電話打破僵局,他示意震動手機出門去接電話。
剛才的無所适從淡去,他聽到溫禾輕輕叫了一聲陸闵。
“我在。”
可能是他母親種在庭院的鮮花悄然盛開,馨香散在夜晚的空氣裏,連同風吹來也格外的柔和。
如果不是溫禾那邊有點輕顫的聲音,他會因為這通電話覺得今晚是個很好的夜晚。
“怎麽了小溫老師,是在難過嗎?”
她好像也不是難過,是惶恐和懷疑,惶恐今日的所聽,懷疑真的會有一個學生在她所想象的光輝殿堂裏發臭。
人性本源的探讨永遠都在争議,教育只是革除無知。不是難過,是悲哀。
“沒有,我想問問上次你說的視頻還在嗎?”
陸闵下一子反應過來,“是那個學生,他又惹事了。那你現在怎麽樣?”
她抓過自己的劉海靠在窗邊,“我沒事,我想要那段視頻。”那段拍攝下吵鬧又帶有貶低色彩的視頻。
“還在,甚至阮慈輕生指控校園暴力的也有。”
“不用,就只要我那一段。”阮慈已經安定在現在的生活裏,溫禾不想因為自己扯上他。
後來陸闵說的安慰話她都沒怎麽聽進去,但是兩個人一說一應也聊了近一個小時。
她不想中斷電話,想在一個人安靜的房間裏聽到一些聲音防止自己胡思亂想。
今夜必然不得好眠,她昏昏沉沉睡了幾個小時,在淩晨清醒到天亮。
早讀和前面兩節都是溫禾的課,她想等大課間再去找周軍。
沒想到第一節下課就接到周軍的電話,“溫老師,你現在在學校嗎?”
“在班裏上課,我等會有事去找您。”
周軍語氣嚴肅:“不用等會,你現在就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