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宣黛上車前就把車鑰匙扔給了謝驚臣。
畢竟她腳不方便開車嘛,而且這一通折騰下來,通身疲累,也沒心情。
她沒看到謝驚臣猶豫着,身體僵硬地坐上駕駛位的樣子。
只是在車子久久沒有發動的動靜後,才反應過來不對勁。
她拍了拍腦袋,如夢初醒:“你不會開車?”
謝驚臣抿了抿唇,握着方向盤的手指微微顫抖,然而他餘光瞥見宣黛受傷的腳,想到現在兩人是在逃亡,時間緊迫,只能頭皮發緊,用力呼一口氣,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
“我有駕照。”
宣黛遲疑問:“那……你還記得怎麽開車吧?”
她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沒見過謝驚臣開車,而有些人就算拿了駕照但是沒有駕駛經驗的話其實跟新手沒什麽區別,所以她現在很懷疑謝驚臣就是這些人裏面的一員。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要是折在這裏,豈不是冤死。
“要不還是我來?我右腳沒毛病,開車應該沒問題。”
謝驚臣唇抿成了冷冷的直線,看得出狀态并不好,但還是扭動了車鑰匙,踩上油門,發動車子。
“放心,我剛拿駕照那會興致很高,經驗充足。”雖然已經七年沒開了。
宣黛還是有點擔心,不過這種時候,她選擇給予鼓勵:“那就好。”
然後她就發現除了剛啓動時有點不穩,後面七拐八繞進入公路主幹道後,汽車就平穩起來,所以也就放心了。
接下來一段時間,兩人都沒說話,劫後逢生的感覺後知後覺地湧上心頭,宣黛看着窗外非閃而過的樹木和街道,終于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走了一段路後——
“你知道這是那裏嗎?”
“不知道。”
“那你這一路方向是?”
“先離開,去人多的地方再做打算。”
宣黛沒說話了。
因為她發現謝驚臣聲音太緊繃了,就好像是在強迫壓抑着自己做一件極為不喜和抗拒的事,狀态真的不太對。
她轉頭看他,猛地發現,這麽冷的天,謝驚臣臉色蒼白,額角竟冒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你……真的沒事嗎?”
說完發現車子忽地一個急停又啓動,要不是有安全帶,宣黛懷疑自己要撞到前面玻璃上。
她抓住他緊緊攥着方向盤的手,很是緊張:“你先停一下,我來開。”
她深深覺得讓謝驚臣開車,自己小命可能要不保。
腳疼和性命,鬼都知道應該選哪個。
謝驚臣的手背因為用力而凸起青筋,他整個人都是就如一條被拉到最高處的弦,經不得一點松動,不然就是萬劫不複。
“謝驚臣。”
“謝驚臣。”
宣黛惴惴不安地喊他的名字。
“沒事。我只是太久沒開車。”
“我來吧。”宣黛再次建議。
“你腳受傷了。”他下颌繃緊,語氣卻不容置疑,“相信我,附近應該有加油站,到那裏我就停下來。”
宣黛盯着他看了許久,确認他比前面似乎更鎮定以後,妥協下來,臉上露出疼惜之色。不過她左手依然抓着他的胳膊,全神貫注地看路,心想要是謝驚臣真出什麽差錯的話,自己可以及時挽救。
兩人果然找到一處加油站,找人借了手機報警,宣黛那顆一直提溜着的心才終于落到實處。
接下來加油站的工作人員對她的腳進行了簡單的支撐包紮,他們也得知距離自己綁架已經過去了一天多。
再後來,就只剩等待警/察到來了。
不過很快宣黛就發現,謝驚臣狀态似乎還沒從緊繃中緩過來,他坐在休息室裏,眼神放空看着窗外的車子,偶爾看看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竟然連公司的事都沒擔心,沒聯絡一下下屬,這大大出乎了宣黛的意料。
她不覺得是因為綁架這事才讓他這樣,所以,是因為開車吧?開車時候他的狀态比被關的時候差多了。
良久,宣黛拉過他的手,攥緊掌心,輕聲安慰:“沒事了。”
謝驚臣看向她,把她摟在自己懷裏,下巴支在她頭頂上,久久沒有說話。
直到宣黛以為他會一直這麽安靜下去時,頭頂才傳來悶悶的聲音。
“對不起。”
“我太沒用了。”
“連累你跟着我受苦。”
“最後差點連帶你出來都做不到。”
說到最後他輕嗤出聲,眼尾下撇,帶着濃濃的厭棄感:“我這樣沒用的男人,讓你失望了吧。”
“怎麽會?這兩天不都是你陪着我,鼓勵我嗎?”
謝驚臣在她頭頂親了親,懊惱自惡的情緒并沒有消去:“這件事本來就是我拖累的你,要說陪伴,也可以說是你陪着我。”
“這都不是我們能控制的。”她忽地坐正身體,故作調侃道,“謝驚臣,你覺得這樣對嗎?既然覺得對不起我,現在還要我來安慰你?”
謝驚臣垂了眸,額頭的細發遮住了他的情緒,讓他身上莫名有了一種脆弱感。
再重遇謝驚臣以後,他一直都是勝券在握,占據上風的姿态,宣黛沒想到有一天他也能跟脆弱這兩個字搭上邊。
“抱歉。”他艱難開口。
“那就對我好一點。”宣黛撫摸着他的臉,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好。”
他反扣住她的手,用力攥緊。
謝驚臣感受着她的憐惜和真愛,心中感到被柔情填充的同時,又升起了一種叫做懼怕的情緒。
他閉上眼,想起在千鈞一發之際,自己選擇了救下新新的畫面,他有點怕,怕宣黛知道後,會失望,會難過,會離他而去。
他心頭升騰起一個自私的想法。
從今天以後,他會對她千般萬般好,那麽,是不是,他也可以不提這件事,就當從沒發生過。
好像有點卑劣。
但,或許這才是真正的他。
就像衆所周知,大家口中的那樣。
宣黛被他再次摟住,兩人依靠在一起,仿佛對方是自己的能量源,溫暖窩。
“你……是不是不能開車?”宣黛遲疑問,她隐隐猜到了什麽,想要确認,并為之做出日後的應對辦法。在她看來,這很必要。
謝驚臣并沒有隐瞞:“不算不能,只是抗拒。”
“是因為車禍嗎?”
“嗯。”謝驚臣說,“醫生說是創傷後應激障礙反應。”
“治不好嗎?”
“不知道,我比較抗拒,就一直沒管。”
“那今天……”
“所以或許是可以治愈的。”他哂笑出聲,“之前只是我太過懦弱。”
“也不能這麽說,畢竟你平時有司機,沒這個需求。”
他垂了眼簾,眼神隐晦不明,聲音卻堅定:“這次以後我會嘗試治療,不會再發生今天這樣的情況。”
起碼,不能因為自己的弱點,再讓她置于險境。
宣黛的腿需要住院觀察。
謝驚臣幾乎每日都往醫院跑,用心照料。
出院後,也是每日體貼備至,一有空就會包攬接送上下班這個活,平時經常送她一些小禮物,帶她出去約會。不約會的時候會跟她一起呆在家裏,心血來潮了會給她做一頓菜,然後順理成章地接吻、親熱……
俨然進入了宣黛期待已久的熱戀期。
對比之前的半個月見一面,宣黛覺得這樣的日子簡直甜蜜得不真實,甚至隐隐有一種這傷真值得的不恰當想法。
連蔣雙竹都啧啧稱嘆,覺得兩人是患難見真情,所以感情才會飛速進展,連聲恭喜宣黛總算是把百煉鋼化成繞指柔,守得雲開見月明,竟然把謝驚臣變成了忠犬男友。
宣黛知道綁架的真相後,曾思疑謝驚臣是因為愧疚才對自己這麽好,心中又有點不是滋味。
她其實不希望兩個人的感情是建立在愧疚之上。
謝驚臣知道後只是讓她不要胡思亂想,甚至還再次反省自己之前做得太過不足,才會讓她有這樣的想法。
“我只是做了男朋友應該做的事,你這樣,會讓我覺得自己之前太混蛋。”
好吧,謝驚臣最近太會在她面前示弱了,她頂不住。
同時也暗笑自己或許真的有受虐傾向,別人對自己太好首先想到的竟然是質疑。
宣黛有時候會問謝驚臣,公司沒事嗎?
謝驚臣便說前段時間忙完,最近都閑。
再後來發現他對自己并不是戀愛腦無界限捧着,工作繁忙時也會把注意力放回到工作室,才徹底安心下來。
她享受着謝驚臣對她的千依百順,也會給予他同樣熱情的回應。
沉溺其中,幻想永恒。
某日,溫存過後,她想到兩人初初戀愛時,幾乎沒有人看好,都在勸她不要太過投入,切記及時止損,不免覺得好笑。
她依偎在謝驚臣懷裏,竊笑的同時聲音卻故作委屈,輕聲控訴:“謝驚臣,你知道嗎?剛跟你在一起時,他們都說你在騙我。”
謝驚臣挑眉,想想自己平日裏的風評,竟覺得很正常。
不過他此刻卻有一種不服輸的沖動,想讓那些人知道,他們看走眼了。
他半垂着眼,虔誠在她眉心印下細吻,生平第一次認命:“嗯。會努力騙你一輩子。”
其實這個說法沒有錯,真真假假,只要能保持一輩子,那就是真的。
不過齒少氣銳,初涉情愛時,總是比較在乎純粹這兩個字。
一旦窺見丁點不符合幻想的,便難免多思、懷疑、甚至推翻。
謝驚臣的生日在三月份。
兩人約好了在家裏過,那天宣黛請不到假,只能提前下班,下午三點左右,才出發去謝驚臣家。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她在家門外看到了沈盈盈。
這次她沒帶新新,只有一個人。
兩人點頭示意,打過招呼,沈盈盈卻在擦身而過幾步後把宣黛叫住。
“宣小姐,上次新新的事,謝謝你了。”
“嗯?”宣黛沒有多想,“我沒做什麽啊,反而連累新新擔驚受怕了。”
沈盈盈抿了抿唇:“但是要不是驚臣在最後關頭選擇了新新,你也不會被抓。”
宣黛皺了眉頭,順着她說的話想了想,才發現不對勁。
那種暗戳戳比較的怪異感又出現了。
沈盈盈又說:“真的很抱歉,新新年紀太小了,驚臣又一直最疼她,當時是迫不得己,要是可以的話,我相信驚臣肯定會把你也救下的。”
這已經不是感覺,是明晃晃的比較了。
宣黛忽地想起當初的場景,她心知肚明謝驚臣或許那時候真的有故意的成分在,但她跟一個小孩計較什麽呢,謝驚臣當時的選擇分明是最恰當的。
救新新,留下她。
活命的機會才更大。
但是也許是這些時日一直被謝驚臣當眼珠子捧着,現在驟然被提醒自己并不是他心裏的第一人選,心裏竟然感到悶悶的不舒服。
不過面對不懷好意的挑釁,宣黛肯定不能如她的願,被牽着鼻子走。
她正了正臉色,強壓住不适的情緒,正想跟沈盈盈展現出大度的模樣。
身後的門卻忽地被從裏面打開。
然後她就看到謝驚臣冷着一張臉,讓她先進屋裏去。
宣黛稍怔,看了看沈盈盈,最後還是決定把一切交給謝驚臣。
她不清楚謝驚臣知不知道兩人在聊什麽,但她确實不想為了這種事跟沈盈盈糾纏,在她看來,這是她跟謝驚臣之間的事,容不得第三者來置喙。
關門聲在背後響起。
沈盈盈對上謝驚臣冷淡中透着銳利的目光,驀地感到心慌。
她今天專門給謝驚臣做了生日蛋糕送過來,謝驚臣收了,舉止端方有禮,找不到一點問題,他把她當成敬愛的嫂子,這份敬愛也是默認的拒絕,代表了距離感,讓她自慚,久待不得。
看到宣黛後她承認自己有一點嫉妒,所以才口不擇言,把關于前事的猜測用傷人的方式說了出來。
但是現在看到謝驚臣的态度,她後悔了,甚至想要落荒而逃。
謝驚臣沒有說話,只是盯着她,像是想要給她留幾分顏面,讓她自己搬好臺階再走下來。
沈盈盈嘴唇張阖,想要辯解一二,到了口邊卻又發現無話可說。像謝驚臣這樣的人,又怎麽會由得自己糊弄呢。
她低首垂眸,面露無措:“對不起,是我多嘴了。”
“有些事,我自己會處理,希望以後不要再有這樣的情況出現。”謝驚臣語氣平靜中帶着不容置喙的堅定,一聲一聲似是警告,“還有,她對我的重要性不需要你來說,不要把新新當作是你的工具。”
沈盈盈聞言如遭雷擊。
工具?
他一直知道,一直是這麽想自己的嗎?
她面容失色:“我……”
謝驚臣終究是不忍對沈盈盈太過厲色以對:“我當初承諾過會照顧你們一輩子,就一定會做到。只是,不要試圖幹擾我的生活好嗎?”
“不早了,你早點離開吧。”
“以後你再過來,還是提前通知我比較好。”
他說完沒再看沈盈盈的表情,轉身想要回屋,手才碰到門把手上,又頓下腳步:“不過你說的我讓宣黛置于險境,确實沒錯。”他說着輕嗤出聲,語帶自嘲,“再讓我選一遍,我還是會選新新,我這樣的人,她現在知道了真相,大概接受不了。你滿意了嗎?”
宣黛現在就是很茫然,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聽着謝驚臣愧疚的坦白,腦子不斷重複播放那些被她刻意模糊掉的細節。
他之前瞞得那麽緊,現在卻連再來一次也會選新新這樣無情的話也直白地說給她聽,仿佛是硬把一切都剖開在她面前,逼着她面對和選擇。
她不知道自己這算什麽,明明理解謝驚臣的做法,但是陡然意識到自己或許永遠不可能成為他心中的第一位後,又感到深深的無力。
就好像,其實你已經擁有很多,讓很多人都羨慕,只要知足常樂。
但是無人明白,你心中有着更純粹的要求,達不到那一點,你會覺得遺憾,而因為這份遺憾,你會陷入茫然和掙紮。
謝驚臣把她抱在懷裏,吻她,說着以後依然會對她很好的話,但她半分都聽不進去。
“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謝驚臣沒有說話。
她站起身,拿起包包,欲要離開:“我先走了。”
謝驚臣拉住她的手,艱難開口:“我送你。”
“不用。”
确定她不會退讓,他轉而懇求:“不要不理我。想好了給我消息。”
宣黛回了一聲“嗯”。
渾渾噩噩地走出門,宣黛拒絕了謝驚臣的送別,才走了幾步路,就接到了外賣快送的電話。
她想起自己給謝驚臣定了生日蛋糕。
站在原地等了大概一分鐘,外賣員很快把蛋糕送到宣黛手上。
她想了想,還是走了回去,沒有進門,只是把生日蛋糕放在了門口。
已經買了,也是心意,沒必要浪費。
她只是迷茫,但不是恨謝驚臣,所以就算離開,也是溫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