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之我幸

溫禾不會做飯,從小到大都不會。陸闵生病不能吃油葷,她點了一家評分最高的粥鋪外賣。

住在高層的人能透過窗戶看到盡頭處的壓着的陰雲,太陽不知道從哪塊破裂的地方漏出細碎的光,虛虛亮堂片刻。

房間裏的光線逐漸變暗,熒藍的屏幕照出溫禾的臉。睡着的人不安分動了動手指,試圖在熱汗交疊的雙手中找到指縫嵌入。

溫禾蜷曲指節沒給機會,坐在地上湊近問:“真的睡地沒有意識了?”

“剛醒,”發燒昏睡後的無力感讓他張口卻沒能發出聲音,他咳嗽幾下清嗓重複,“剛醒,睡地真沒意識了。”病後的低啞,帶着海灘沙石的粗粒感。

溫禾抽出手站起,在進門出找到燈的開關,偌大的房間瞬間被光充滿。

陸闵不能适應,反射性擡起手臂遮住眼睛,呼吸又因為剛才的運動加快。他平躺伸直身子,半條腿都懸空。

原來剛才一直是彎着身子睡覺的嗎?

“我點的晚飯等會就到,你要先去房間休息嗎?”

聽着很像要走之前的安排,陸闵倚着沙發坐起。他用不太清明的雙眼問:“你要走了嗎?”說完大腦緩慢轉動,補上之前問題的回答,“我不休息了。”

許願應該在飛機上,不多時就會降落機場。溫禾确實想走,可留着他一個病人不放心。她剛才看了一眼酒店到陸闵家的直線距離,十幾公裏來回也不麻煩。

她本想說有不舒服可以打電話,驀然撞上難過地不加掩飾的眼神。被燒紅的眼輕易能蓄出淚水,在白織燈下楚楚可憐。

她以解釋的口吻向生病的人表達必須要離開的理由。“我們定了酒店,許願已經在路上。”她得去和許願一起安排好住處。

“可以住我家嗎?”

陸闵看見溫禾不解擡頭,以為自己說的她沒聽清,“可以住我家,有好幾間空着的卧室。”

迫切為了證明,他費力起來去打開房門,“我不騙你,真的都沒有人住,只有我一個人的。”

溫禾沒說話,像是對他的舉動感到奇怪。

“我,”他把頭抵在門板上,洩氣地望向自己未穿鞋的腳,“小溫老師別在意我的胡話,你先走吧,可以開我的車去。”深夜邀請人家留宿,語氣颠倒好像另有企圖。

他不敢去看溫禾。

聽到鑰匙和關門的聲音後,房間又回到原來的死寂。陸闵轉過身子靠着門板滑下癱坐在地上,無奈擦掉溢出來的眼淚。

外婆說生病的孩子能得到一點偏愛。

可是他真的很難受,就像很多年前沒有得到母親的關心,現在也沒能得到溫禾的停留。被偏愛的人本來就是被愛的人,他從來沒在愛的範圍裏。

安靜的房間裏響起他的手機鈴聲,葉程林掐着時間給他打電話。

葉程林聽到陸闵沒什麽力氣的喂了一聲,不太确定地問:“小溫老師已經走了?”他下午那樣說就是為了給兩個人營造機會,自然沒把溫禾那句醒來再走放在心上。

他想陸闵還生着病,善良的人民教師不可能置之不理。雖然溫老師沒有照顧人的義務,但葉程林還是替自家兄弟氣餒。

“那我過來看着你吧。”晚上的活動他沒什麽興趣,總不能真地放虛弱的陸闵一個人在家。

“不用,”陸闵沒什麽反應地拒絕,“晚點吃個藥。”他不想讓人看到現在的樣子,也不想他們擔心來回趕。

葉程林不理會他的拒絕拿上車鑰匙,“別不用,我怕你死在家裏。”

“外賣到了,先來吃飯嗎?”溫禾提着手裏的東西打開門,說話的時候沒注意到陸闵在打電話。

一瞬間是三個人的沉默。溫禾噓聲示意手上的餐食,輕聲放到桌上。

葉程林聽到溫禾的聲音停住腳步,“小溫老師沒走?”

陸闵的聲音終于帶上點生機,在挂掉電話之前回他:“嗯,她還在。”

“怎麽還不走,老陸那邊不是着急嗎?”魏文赫從人群裏脫身,以為半路的葉程林找不到停車位置,“你直接讓人把車開到門口不就行了。”

葉程林搶回自己的鑰匙,嫌棄地把人推到一邊,“老陸顧不上我們。”他拿過服務生盤中的一杯酒,喝完半杯自言自語,“難道我猜錯了,導還真的有希望?”

小區的外賣有集中拿取的地方,溫禾剛才帶了鑰匙下去拿。不明白陸闵為什麽紅着眼坐在地上,她等人結束通話才問:“發燒加重了嗎?”

“沒有,是看到你很高興。”陸闵想試着站起,僵硬無力的四肢沒能撐起身體。

溫禾來不及過來拉住他,失笑看着仰躺在地板上的人。“沒砸壞腦袋吧。”

過高的體溫将所有的知覺都減弱,他其實感覺不到身體和疼痛。溫禾伸出手拉他起來,等人上半身坐正突然被握緊手掌一扯。

溫禾以跪坐的姿勢被陸闵帶進懷裏,下巴不小心嗑在他的肩膀。

他的環抱實際上沒怎麽用力,溫禾一掙動就能脫身。她為猝不及防的擁抱愣神,聽見陸闵小聲在她耳邊念叨,“很喜歡小溫老師,一直很喜歡。”

溫禾以為他的一直是從大半年前開始。她對于喜歡找不到很明确的形容詞,自己也不能理解一見鐘情的深意。

她和宋鶴時的感情是基于長久相處的點滴感動和真心,對于陸闵她一時說不清楚。

無疑陸闵的長相讓她在第一眼匆匆心動過。但是現在快速形成的不忍拒絕的情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正好出現在自己最失落的時候。

溫禾沒有動,眼尾看到他被緊扣內襯捂紅的皮膚,語氣複雜說道:“如果最後還是慘淡收場,對你來說會很不公平。”

他給出的那麽多的好意和真心,最後可能都被自己放在朋友的位置上。不确定的一次嘗試,分出兩條未知的路,通向不同的結果。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陸闵不想去計算所謂的沉默成本,給出的喜歡只要能被回應就夠了。他降低自己的期待,可以在溫禾的态度裏慢慢尋求結果。

前提是,“小溫老師可以先給我一個加分的機會嗎?”他問了上次的問題,直覺可能會有不一樣的答案。

溫禾不能理解的一見鐘情好幾次出現在自己身上,宋鶴時是這樣,陸闵好像也是。

她不知道最開始靠外在産生的感情能維持多久,只是遲疑最後會不會重蹈覆轍。

她考慮了自己心動的可能,不可避免聯想到崩壞的婚姻。人能被慢慢治愈,但是不能在慢慢裏再一次受傷。

陸闵會和宋鶴時不一樣嗎,這個答案好像只能等到以後才知道。

沒有人會接受一次又一次的拒絕,傻傻等在原地不肯離開。或許這次她再搖頭,陸闵就會知難而退。

下巴撞到的感覺消失,反而是陸闵過快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到她的胸口帶起震動。生病的人這次執拗要等她一個回複。

溫禾讓步,拍拍他的後背安撫,“先按加分的方法試試。”她不想把這次嘗試做限制,“你可以按自己不逾矩的想法來,如果中途覺得累了,随時可以結束離開。”

攻略的游戲不一定需要玩到通關,所謂的暗戀也是。如果覺得在付出裏沒有得到回應而生出放棄,請不要為難。

“不會累的,只要小溫老師別覺得是負擔。”陸闵突然有了力氣把她抱緊些。

之前的失望一掃而空,他對自己在生病時突然得到的回應不甚确定。坐在餐桌上又問一遍:“小溫老師不是在哄我的吧?”

“是在哄生病的人啊,”溫禾盛了青菜粥,在他難過之前笑着說,“又不是哄騙,像哄小孩子吃藥一樣哄哄你也不行嗎?”

“可以的。”只要能兌現加分,怎麽哄他陸闵都是願意的。

留宿的想法沒有實現,溫禾等他吃完藥才走。帝都是個繁華的不夜城,晚上的交通情況不會比白天好多少,陸闵堅持要溫禾開自己的車。

開車走高架會比等打車擠地鐵來地方便。

心情愉悅好似帶回身體的精神,陸闵洗完澡給溫禾發消息。

LM:許老師到了嗎,酒店辦理入住了嗎?

LM:晚上擅自擁抱,會讓你覺得不舒服嗎?

LM:可以先不扣分嗎?

溫禾剛登記好信息許願就來了,拖着一個行李箱感慨帝都的交通。司機一腳油門一腳剎車差點讓她吐在車上。

兩個人預定的雙床房,被酒店安排在18樓。許願好幾天沒見到溫禾,在電梯裏就忍不住說起最近的事情。

她說自己去給溫禾看過裝修到一半的房子,整體效果不錯。說潘勻橙好像交了男朋友,高高壯壯是個警察。

“對了,還有關新康那事。他媽來學校找你,被主任先應付了。”

關新康的事情比較麻煩,學校商量起來需要時間。溫禾出差倒是沒想起來這件事,她來帝都和舅舅也有聯系,汪成卓沒說過這件事應該就是還沒有明确結果。

“她媽來找我幹什麽?”

許願不會同情那種學生,“能幹嘛,現在想來找你道歉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