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別離（二十一）
驟然出現的空間通道一下子将所有仙界弟子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看着那并不寬闊的通道, 有一部分仙界弟子甚至都喜極而泣。
他們緊緊地拉着周圍同伴的手，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往常講究的那些道骨仙風, 皆在此時離他們遠去。
瞧着喜悅得忘乎所以的仙界弟子們，商瞿只得沉聲道：“都給我安靜點！”
商瞿話音一落, 仙界各族弟子們方才還你一言我一語的, 現下竟是一瞬安靜了下來。
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定格在了商瞿身上, 眼瞳之間，藏着火熱的希冀。
這個時候, 沒有人不希望自己可以第一個進入空間通道, 離開這個鬼地方。
可是，仙界各族的弟子也不是傻子，他們深知，能不能盡快離開, 決定權并不在他們自己手裏。
目光越過前頭的小輩們, 商瞿看向青焱與凰臨道：“傳信給青梧, 空間通道已開，讓她和扶冥在外準備好接應。”
聞得商瞿此言，青焱鄭重地點了點頭。
在青焱收回手的同時，他那一側，由三人凝結起的靈力罩子有一瞬潰散，但好在, 凰臨與商瞿很快就再度發力, 将那方缺口給補上了。
一道青光從青焱掌中飛出, 化作一只青羽展翅的鳥兒，徑直朝着空間通道外而去。
諸人的目光始終追随着那只小青鳥, 直到它消失在他們的視線裏，他們也不曾移動視線。
就連祈願幾人，也沒有例外。
“你準備跟着出去嗎？”
正當玄慈百無聊賴地站在祈焰身旁，一邊踢着腳下的灰土，一邊偷偷幫助着商瞿與凰臨驅趕驅趕滅世之息時，忽聞祈焰的聲音自他耳畔傳來。
擡眸瞧了瞧諸人視線彙聚的那方空間通道，又瞥了一眼不遠處了酌兮，玄慈猶豫了片刻，道：“算了，我還是跟着出去吧！”
許是怕祈焰不解其為何做此選擇，玄慈也便擡手指了指酌兮道：“昔年滅世之息來得太突然，我都沒有做好準備就被迫上了戰場。”
“當年我沒來得及将自己長年研究出的秘法留下，還帶走了一部分典籍，只怕如今麒麟一族內部會有好些功法都不完善。”
輕輕吐出了一口氣，玄慈的眼神中有些許失落，“老夥計，我跟你不一樣，再過不久，我就連這僅存的靈魂也要消散了。”
“我知道，你不能插手三界的輪回，可是老夥計，我能求你一件事嗎？”
也許是往日裏被祈焰幹淨利落地拒絕慣了，玄慈忙趕在祈焰開口前道：“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你為難的！”
見祈焰仍舊是一副萬事無礙于己身的模樣，玄慈有些洩氣，“可你若不願意，那就算了。”
“如果是以前的你，只怕得揪住着我的褲腿，纏着我答應吧？”
無奈地搖了搖頭，祈焰看着眼前玄慈這張與往日一般無二的面孔，可卻沒來由地感覺到，他是真的，老了許多。
曾經九霄神域內，那個最是灑脫愛玩，小孩子脾氣的神尊大人，如今也在滅世的洗禮與歲月的侵蝕下，被逼着，不得已地長大了。
瞧着玄慈那頃刻間變得明亮的雙眸，祈焰有那麽一瞬覺得自己只怕是被騙了。
可最終，祈焰還是一邊嘆息，一邊道：“只要在不超過我的底線的情況下，我可以答應你。”
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玄慈的笑，打心眼裏的開懷。
“放心，我只是想讓你幫我執筆，到時候我會把麒麟一族的秘籍以口述的方式告訴你，你來幫我記錄，然後在交給他們就可以了。”
無奈地聳了聳肩，玄慈微抿起了唇道：“畢竟，現下我應該是再也拿不起筆了，也不可能讓他們看見我了。”
“凡間的人常說，神明比凡人好，壽數長，可他們卻不知道，為凡者一生雖短，卻可以入輪回重生。”
“可神仙呢？神仙只有一條命，沒了，就是真沒了……”
擡眸朝着祈焰笑了一笑，玄慈反問道：“老夥計，你不打算回去嗎？”
玄慈的話音落下，祈焰那頭卻是長久的沉默。
他的雙手垂在身側，隐在袖子下的五指，指尖不斷的摩挲着，顯然，玄慈的話将他問住了。
“我沒想好。”
祈焰答得幹脆，玄慈也沒追問，他只是将目光從祈焰身上移開，在仙界諸人中轉了一圈，最終落在了祈願身上。
思及當年的那具骷髅姑娘，玄慈輕輕一嘆。
他看了看祈願，瞧了瞧這漫天的黑霧，又瞥了眼祈焰，最終只能在心裏嘆了句——當真是，孽緣啊！
天色陰沉的怕人，少了青焱的協助，支撐着靈氣罩的商瞿與凰臨也終是陷入了頹勢。
饒是他們再是努力支撐着，卻也挨不過外頭那幾乎已經凝成了實質的滅世之息。
眼見偶有幾縷黑霧穿透靈氣罩子而來，仙界弟子中又是一陣騷亂。
他們不斷地向中間擁擠着，生怕落在最外頭會被滅世之息給染上。
直到商瞿冷着聲音，吼了一句——都安靜些，那亂了心神的仙界弟子們這才不得已安靜了下來。
只是時不時的，祈願卻還是能聽見他們隐隐的啜泣聲。
“青焱，收到青梧的回信了嗎？”
過大的靈力消耗使得凰臨臉色略顯蒼白，他看向青焱，眼神頗為凝重。
三界之中，各個空間皆有交錯，空間通道的成型無異于是将無數個空間的壁壘打破，再重新造一條通道出來。
這樣的浩大工程，即便是商瞿幾人，也得靠合力才能完成，而且，這樣的空間通道，還會時不時産生空間亂流，威脅着其中行走的人的安全。
是以商瞿幾人都是分外謹慎，唯有确保通道另一頭是青梧等人，他們才不會誤入空間亂流，被卷去不知何處。
“還沒有。”
就不見那只青鳥傳信回來，青焱眉心緊蹙，就連額間都是沁出了汗珠。
他雖未與商瞿和凰臨一同支撐那靈力罩子，可他的靈力卻也源源不斷地流向了那空間通道，護持着那小青鳥的前行。
一聲輕嘆不禁從青焱唇邊溢出，他以往總以為自己如今位列仙界第四，實力應算是極為強橫了，可現下看來，他簡直就像是井底之蛙。
至少，在空間通道這一手段上，曾經的凰羽和黎宿，不過六千歲就已能獨立完成了。
可他卻……
下意識地扭頭看向了自家兒子，青焱在心中認命般地對自己道：“算了算了，人比人，氣死人，不能比，不能比。”
終于，在這群仙界弟子殷切的期盼下，那方空間通道的入口處，一只小青鳥的身影悄然飛出。
方才還如喪考妣的仙界各族弟子一瞬間眼神都是亮了起來。
他們的目光緊緊地跟随着小青鳥，落到了青焱掌心之上。
“青梧來信了！外頭已經準備好了，咱們只需安排孩子們一個一個出去就行。”
青焱一度緊繃的神色終是松下來了些，他笑着看向了商瞿與凰臨道：“可以進行下一步安排了。”
聞得青焱此言，祈願亦是笑了，她轉身拉過祈焰的手，晃了晃道：“诶，我們可以出去了！”
朝着祈焰的方向貼近了些許，祈願踮起腳，手搭在祈焰的肩上撐着，低聲道：“到時候，我帶你偷偷溜去凡間外，咱們去買桂花糖。”
“桂花糖？”
顯然不曾吃過，祈焰對這三個字唯一的印象，就是先前他尚昏迷時祈願在他耳邊的念叨。
笑得眉眼彎彎，祈願拉着祈焰的袖子晃了晃道：“對啊！桂花糖，可甜可甜了，到時候咱們還可以看馬戲。”
偷偷瞧了眼旁邊的人，見無人注意到她，祈願忙将聲音壓得極低，在祈焰耳邊小聲道：“咱們還可以去花樓！上次我從司命那裏偷了個話本，裏面描寫的花樓可漂亮了！”
“到時候，咱們去長長見識！”
看着祈願那雙流光溢彩的眼眸，瞧着她那一本正經地慫恿他的模樣，鬼使神差地，祈焰就點了頭。
“好，但是……”
伸手放在了祈願的耳朵上，祈焰笑盈盈地将她轉了一個方向，道：“但是，現在你師尊正叫你呢！”
被祈焰這一提醒，祈願這才注意到，前方原先聚集的仙界弟子竟是不知何時散開了一條道來，而她的師尊商瞿，正站在最前方看着她。
心中暗自懊惱，只怪她自個方才說得太起興了，竟是連商瞿的聲音都沒聽到。
悻悻地朝商瞿笑了笑，祈願道：“師尊，我在！”
瞪了祈願一眼，商瞿直白地道：“空間通道一次容納的人數有限，所以我已吩咐了按照修為的高低分成十人一組。”
擡手指了指祈焰，商瞿道：“他是跟你走，還是……”
商瞿的話還未說完，祈焰就已經打斷他了，“我跟她一起。”
祈焰的聲音清冷，商瞿雖先是一愣，但也還是點了頭，只是扭頭吩咐了青焱再将先前的排序換了換。
時間一點一點的推移，滲過靈氣罩子的滅世之息也愈發的多了起來，所幸空間通道已開始運轉，一批一批的仙界弟子接連離開。
很快，空間通道外，就只剩下了祈願等人并上商瞿幾人。
“青焱，你走在前方引路，凰臨前輩，麻煩您走在後頭墊後。”
商瞿的語氣稀松平常，就連祈願幾人都沒聽出他的異常，畢竟，他們太過了解自家師尊的脾性，深知他定會留在最後善後的。
當青焱領着落在最後的祈願幾人走入空間通道後，令得商瞿沒想到的是，凰臨竟是沒有跟上。
忽而一道光芒将商瞿周身包裹，他還沒來得及掙紮，就已被凰臨丢進了那空間通道之中。
而凰臨也幾乎立刻就收回了維持空間通道的力量，那通道頃刻間就已閉合。
“那孩子還要指着你呢！你不能折在這裏，我相信，你們一定會找到辦法的，那個孩子的命數，不該如此。”
看着商瞿的身影漸漸消散，凰臨笑得釋然。
随後，他轉身一頭紮入了那無邊的黑暗之中，再不見蹤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