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別離(二十)

堕月秘境內的天似濃墨般暗沉, 就連原先平整的地面,如今也時不時會顫抖兩下。

仿佛是要從中裂出一道天塹來一樣。

所幸,有三位老牌上神的仙力交織成的那張全無缺口的罩子, 這群來自各族的小輩才得以在滅世之息的層層滲透下, 暫時平安。

也正因為有商瞿幾人在側保護,這群仙界弟子看着罩子外的蒙蒙黑霧, 雖說心中仍舊緊張不已, 但好在還不至于亂了腳步。

各族的仙界弟子作為大部隊走在了最前頭, 緊跟在商瞿身後,而祈願幾人卻是自覺地走到了最後方, 與凰臨一同警惕地看着後方的動向。

瞥了一眼凰臨的神色, 見其的注意力全然不在他們幾個小輩身上,才從青焱手中逃脫的酌兮不由得朝祈願的方向靠了靠。

只不過,他才挪了沒兩步,就被祈焰一個冷冷的眼神給吓住了。

無奈地抹了一把額上尚未冒出的冷汗, 酌兮朝着祈焰笑得讨好, 活脫脫一個玄慈翻版的模樣。

“我就說一句話, 一句話,你放心。”

祈願又不耳背,饒是酌兮已将音量壓得極低了,她卻還是聽到了。

祈焰反應極快,遠非酌兮能與之媲美的。

是以當祈願扭過頭瞧這兩人究竟在搞些什麽幺蛾子時,祈焰早就恢複成了原先的神情, 只留下的酌兮站在原地, 一副猥猥瑣瑣地傻笑着的模樣。

頗為嫌惡的一掌拍在了酌兮的後腦勺上, 祈願嘆了口氣道:“怎麽笑得這麽傻,出去可別說是和我一起長大的, 太丢人!”

啊!

吃痛地喊了一聲,酌兮扭過頭,抿着唇,憤憤地瞪了祈願一眼,“祈願!你個沒良心的!方才為了你我可都是豁出去了的!你居然恩将仇報!”

瞧着酌兮這副讨打的模樣,祈願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道:“想來我方才下手還是輕了,看來得該向青焱上神學學才是!”

面上的神色一僵,酌兮白了祈願一眼道:“玩笑話你聽不出來啊!”

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他可不想祈願與青焱學,畢竟,祈願揍他一般都會注意着下手的分寸,可青焱就不一樣了。

他這個便宜老爹,下手是真黑啊!

見祈焰目不斜視地瞧着前方,似是默許了他與祈願說話一樣,酌兮這才敢挪動腳步,朝着祈願又走近了些。

瞧得酌兮這副鬼鬼祟祟的模樣,祈願有些好笑,“你這是做什麽?堂堂麒麟一族的少主,看着倒像是要去做賊!”

“你才做賊呢!”

頗為無語地瞪了祈願一眼,酌兮略顯不解地貼在她耳邊道:“你方才是幹甚呢?好不容易有一個懲治拂滄那貨的機會,你怎麽反倒還幫着他啊?”

方才從那宮殿中出來,因為有祈焰的領路,幾人很自然就找到了商瞿幾人的方位。

找路之事既不必擔憂,祈願幾人的時間也就大多用在了談論這一次的秘境經歷之上。

拂滄那厮,竟敢夥同既明暗算祈願,這可把酌兮這位小爺氣得不輕!

與祈願那幾個師兄師姐不同,酌兮從出生就是養在青梧身邊的,祈願也是,二人年歲又一般大,簡直說是‘一母同胞’那都不為過。

別看祈願平素裏動辄對酌兮拳頭相向,酌兮也沒事就愛招惹祈願挨一頓打,一旦有外人對他們其中一人不好,那兩人是絕對的一致對外的。

見祈願不理他,酌兮也便跟在她身側,一度碎碎念道:“你知不知道,等會出了秘境後,拂滄那個為老不尊的爹,肯定會偏幫他的!”

“到時候,咱們那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見祈願還是不理他,酌兮不由得扭頭瞅了眼不遠處的松筠幾人,卻見幾人皆是紛紛避開了他的眼神,不禁在心裏暗罵了他們一句沒義氣。

深吸了一口氣,酌兮才建設好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想伸手去揪祈願的袖子,卻不想手才擡到一半就已被祈焰打落了下去。

很是無語地瞥了祈焰一眼,酌兮的語氣分外哀怨,“她不理我,我才想拉拉她的。”

似是全然不曾聽見酌兮的解釋,祈焰仍舊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他的唇瓣微動,道:“時機不對。”

“時機?什麽時機?”

腦子慢了半拍,尚未反應過來的酌兮只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右方,青焱的位置雖離酌兮極遠,但一直分出心神關注着酌兮的他,自也是注意到了自家兒子的舉動。

将酌兮的話盡數聽入耳中,若非祈願并未答應他,青焱都有再将酌兮拎起來揍一頓的沖動了。

想他青焱英明一世,怎麽生個兒子不如祈願就算了,畢竟祈願的那對父母簡直就是仙魔兩界之最,他确實比不過,可怎麽連祈願從落蝶境救回來的那個跟班都不如啊!

思及此處,青焱只覺一陣心塞,只得在心中不停地安慰自己道——好歹是親生的。

“是不是傻!”

實在沒忍住,祈願一指戳在了酌兮的頭上,“我要是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把真相說出來,那與把我師尊架在火上烤有何異?”

垂下了眼眸,祈願摩挲了片刻手指,才道:“酌兮,咱們都長大了,不是小時候了。”

“之前師尊罰我那次,我其實想了很多,師尊說得有道理,我确實不能在任性下去了。”

擡手指了指走在最前方保護衆人的商瞿,祈願道:“其實,我原來是想講的。”

“可你不知道,當我遠遠地看見師尊的身影出現,我第一反應卻不是喜悅,而是心疼。”

“你瞧,即使師尊他老人家極力掩飾,可那周身的疲憊哪裏又藏得住呢?”

輕輕吐出了一口氣,就像心中一度告誡着自己那樣,祈願對酌兮道:“我自小無父無母,是師尊帶我回無妄山還悉心養大,我不能給他添麻煩。”

“更何況,如今焚天界外并不安寧,仙門大比又将臨近,這個節骨眼上,不宜和扶冥起沖突啊!”

聽完祈願的話,饒是酌兮卻也是陷入了沉默。

他擡眼瞅了瞅走在自己身側的祈願,又看了看最前頭的商瞿,最終,目光卻又轉向了自家便宜老爹青焱。

垂在身側的雙拳不由得攥緊,此時的他,這才注意到了前來營救他們的三位長輩周身的疲憊。

斂起了面上笑嘻嘻的模樣,酌兮狠狠地看着躲在人群中央的拂滄,對着祈願道:“你放心,總有一天我肯定比他爹厲害,到時候,我替你宰了那頭蠢龍。”

聞得酌兮此言,祈願先是一笑,旋即扭頭看了他一眼道:“不錯,有出息。”

也不知是不是祈願對着酌兮笑得太明媚了的緣故,一直跟在祈願身後的祈焰無端端地加快了步伐,走到了祈願的左側方。

他清清冷冷的目光掃過酌兮的周身,而後一本正經地道:“或許指望她自個能更快一些。”

簡直是一盆涼水當頭潑下,明明還是凡界的三伏天,酌兮卻覺骨頭縫裏都紮進了冰霜。

酌兮憤憤地轉頭瞪向祈焰,一副要與他一教高下的模樣。

“這小子怕不是瘋了?”

在那唯有祈焰能瞧見了地方,玄慈摸着下巴,一臉震驚地瞧着眼前他這個張牙舞爪的嫡系後輩。

而後,玄慈一邊搖着頭,一邊對祈焰道:“老夥計,我要收回我原來說他像我的話了。”

手擺得幾乎要出幻影,玄慈道:“這孩子就是沒像我一樣,被你丢下河去泡澡。”

“我敢保證,他只要去泡一次,就再也不敢在你面前造次了。”

想起昔年被冷着臉的祈焰丢入河裏時的情形,玄慈只覺自己渾身都是隐隐作痛。

那種痛,就像是有無數根銀針從人的每一個毛孔中紮入,要将人渾身的骨血都給融化掉一般。

哪怕當年的玄慈身為真神,卻也在才碰到那河水之時就慘叫連連。

瞧得玄慈莫名白了幾分的臉色,祈焰仿佛瞧見了昔年河中那只不斷掙紮的小麒麟,最終他到底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

祈焰的話,說得明了,祈願不禁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她一回眸,就見那罪魁禍首坦然自若的笑模樣,似是全然沒把酌兮的威脅看在眼裏。

伸手扯了扯祈焰連行走時都不帶搖晃的衣袖,祈願無奈地笑着道:“你何苦戳穿他?”

順着被扯動的衣袖朝祈願瞧去,祈焰眉眼彎彎,笑得溫柔,那張被上天精雕細琢而成的臉龐,一時間,竟是令得祈願看癡了。

直到臉頰蹭一下燒了起來,祈願這才慌忙回過頭,不再去看祈焰。

只是,祈願沒想明白,往日在無妄山之時,她雖覺得祈焰這張臉簡直比女娃娃還要漂亮,可卻也沒到看癡了的地步啊!

怎麽來一趟堕月秘境,竟然……

忙伸手揉了揉自個還在發燙的臉頰,祈願不由得在內心暗罵了自己一句——登徒子也不帶你這樣的!祈願你快收斂點兒!

将祈願與祈焰的互動盡收眼底,酌兮氣呼呼地低聲罵道:“祈願你這個重色輕友的家夥!”

然正沉浸在祈焰的美貌中的祈願卻難得的耳背了。

氣不打一處來,酌兮本欲去找松筠幾人吐槽祈願的不仗義,卻不想,還沒等他講話呢!那幾人一見他就扭過頭。

處處皆碰壁,無可奈何的酌兮很快就落到了隊伍的最後方。

他右手邊是凰臨,所幸,他的左手邊,還有一個較為熟悉的月彌。

見酌兮湊到了她身邊來,對方才的一切大概明了的月彌下意識的就想躲,可在瞧見酌兮眼中那可憐巴巴的神情時,她到底還是心軟了。

她本不想加入酌兮與祈願的紛争,因為她很清楚,這兩個關系親如姐弟的人,打打鬧鬧簡直就是日常,哪裏輪得到她這個外人說三道四。

可……

想着先前與酌兮掉到那巨坑裏的經歷,想着他們怎麽樣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一回,月彌只得在心裏對自己道——算了,就當一次他的傾聽者吧!

正當酌兮欲要與月彌吐槽之時,走在前方的大部隊已經停了下來。

随着戰神商瞿的靈力延展而出,一方恢宏浩大的空間通道亦是陡然現于高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