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別離(十九)

“師尊, 我有要事要禀明!”

祈願的話,擲地有聲,就連拎着酌兮揍的青焱手中的動作都是不禁一頓。

衆人幾乎是不約而同地順着祈願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當他們的目光落到了那被捆仙索束着的拂滄身上時, 額間的青筋皆是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此間之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如今堕月秘境中危機四伏,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商瞿上神幾人究竟會幫誰, 若是惹惱了幾位上神, 要是……

想到這裏,那群一度聚集在一處的仙界弟子相對視了一眼後, 忙逃也似地朝後退了好幾步, 簡直就像是要在他們與拂滄之間平白造個焚天界出來一般。

令得在場諸人完全沒想到的是,在這群仙界弟子中,還有好幾人是與拂滄一樣,來自東海龍族。

可現下, 他們也随着其他的仙界弟子一般, 背過了身, 口中念叨着:“我等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不知道。”

瞧着眼前的這一幕,拂滄卻是笑了。

他雖知他不過仰仗着他父親的勢力,平素待族人也不過湊合,但他怎麽也沒想到,他們竟是會将他舍棄得這麽幹脆。

就像是丢掉一個已經損壞的物件, 那樣的理所當然。

哪怕生而為仙, 卻也逃不過人性中的自私啊!

拂滄明明是在笑, 可笑着笑着,他的眼角卻是落下了一滴淚來。

此時的他, 似乎已經全然忘卻了,曾經他在東海龍族內仗着是族長的兒子胡作非為的事情了。

眸間的神色暗了一暗,商瞿冷冷地瞥了一眼拂滄,又轉頭看向祈願道:“你說,師尊在這,我給你做主。”

下意識地松開了拎着酌兮領子的手,青焱眉心一蹙,就欲要上前勸阻。

他雖不懼扶冥,但在仙魔大戰或要再起的這個緊要關頭,他還是不想仙界內部生出裂痕。

只是青焱卻沒想到,他才邁出了一步,先是他的寶貝兒子酌兮耍無賴一般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死死抱着他的腿,就連本站在另一側的凰臨都是一個閃身出現在了他身邊,拉住了他的臂膀。

“放心,商瞿自有分寸。”

正當青焱扭過頭,疑惑地看向凰臨之時,凰臨就仿佛已經悉知了他的所思所想一般,上下唇瓣雖未動,卻已傳音到了他耳邊。

瞧着青焱這副還是有些不放心的模樣,酌兮也是發了力,攥着他親爹褲腿的手越發使力了。

察覺到了酌兮的小動作,青焱的火蹭地一下冒了上來。

他一手被凰臨拉着,只得以空閑的那只手去揪酌兮的耳朵,“臭小子!你放手!”

“我不,你休想給祈願添麻煩!”

說來酌兮與青焱到真是像極了,不光是長得像,就連那死倔死倔的脾氣也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略顯欣賞地給了酌兮一個贊揚的眼神,凰臨一向不茍言笑的臉上,唇角竟是微微勾了一勾。

稍顯無奈地輕搖了搖頭,凰臨想,果然,兒女都是做父母的孽啊!

“你到底放不放!”

感覺到自己的褲腿有多下滑了幾分,青焱老臉一紅,頗有些氣急敗壞,“我看你是嫌三百年不夠久是吧?你再扯你就給我去祠堂裏多跪個三百年!”

酌兮拽着青焱褲腿的手明顯遲疑了一瞬。

正當青焱得意洋洋地想着——小樣兒,我還收拾不了你了的時候,他的褲子卻又極快地朝下掉了幾分。

驚得青焱一把甩開了凰臨拉着他的手,一把拽住了自己的褲頭,“你這小子,欠收拾是不是?”

仿佛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酌兮一邊在心裏嘀咕着——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一邊梗着脖子對他爹道:“跪就跪,三千年我都跪,你別想給祈願添麻煩!”

言罷,酌兮還作勢又将他爹的褲子往下拉了拉,若非他爹還拽着褲頭,非要在這一衆人中出醜了不可!

臉黑得如鍋底一般,青焱憤憤的看着自家兒子,咬牙切齒道:“你小子,夠狠,我不去了還不行嗎?”

聞得青焱此言,酌兮卻是微眯起了眼,他手上拉着他爹褲子的力道雖是松了些,但還是沒完全放開。

“我信不過你,等商瞿上神那裏處理好了,我再放開你!”

險些被酌兮氣得噴出一口老血,青焱指着酌兮的臉,一度氣到連話都說不出來。

老天爺啊!我到底是做了什麽孽讓我生一個棒槌兒子啊!青焱的心裏,欲哭無淚。

畢竟,自己的親兒子,雖說他還挺抗揍的,但也不能跟他動真格吧!

瞧着眼前自家師父又氣又急,卻無可奈何的模樣,不久前還因屁股被惡靈咬了一口而憤憤地想要揍酌兮一頓的洛白,現下卻是笑得開懷。

未免被自家師父一記眼刀搞成重傷,洛白只得用手死死捂着自個的嘴,才能防止笑聲從他唇邊溢出。

“九靈說得果然沒錯,你們麒麟一族倒是真有幾分街頭賣藝的天分的。”

雖說一直站在祈願身後,可這一場鬧劇一般的父子相争戲碼,祈焰想不看到都難。

他瞥了一眼一直站在他身後的玄慈,恍惚間竟是想起了昔年玄慈被九靈追得滿九霄神域打時的模樣。

顯然也看完了這一場鬧劇,玄慈饒有興致地望着一臉倔強,抱着青焱褲腿死不撒手的酌兮,啧啧了兩聲道:“這孩子,倒真是有幾分像我的。”

“活潑開朗講義氣,最重要的是,臉長得還不錯。”

聽到玄慈這自賣自誇的話,祈焰着實懶得理他了,他的目光先是看向了祈願,随後又掃到了愈發暗下來的天。

“還能撐多久?”

祈焰的話有些沒頭沒尾,還沉浸在對酌兮的打量中的玄慈先是一愣,随後才反應過來道:“你是說我,還是說那個結界?”

自他們從那方宮殿中出來,為了使祈願一行人不受黑霧困擾,玄慈一直在以他們看不見的方式驅離着靠近他們的滅世之息。

眼神劃過站在身前的祈願,看着她柔順的墨發,祈焰的眼神暗了暗,“結界。”

是了,如今黎宿已亡,鎮守那方缺口的結界又一次失去了靈氣的來源,若仙界再無大能挺身而出,或找到靈胎用以靈胎祭祀,只怕……

只怕用不了多久,這滅世之息就會穿過諸神為這方天地設下的結界,闖到三界中去。

若到那時,如今三界早已再無真神,只怕,三界傾覆在即。

想到這裏,玄慈方才那還玩世不恭的笑模樣瞬間斂去,神色霎時變得凝重。

“若是再找不到可維系的靈力,這方結界,至多不過支撐兩日。”

玄慈話音才落,就見身前一道銀霧從祈焰身上升騰而起。

然這神異的一幕,除卻玄慈以外,其餘在場諸人皆是未曾瞧見,他們的目光大多都定格在了商瞿與祈願身上,謹慎又擔憂地等着事情的發展。

“師尊,我要禀明,東海龍族的拂滄先前在一方長木前險些被吸幹了血,還請師尊替他檢查檢查,未免被邪祟入體了才好。”

祈願的話音一落,在場之人,皆是愣住了。

就連當事人拂滄,他看向祈願的目光都是露出了一抹不可思議。

諸人皆緘口不言,面面相觑,唯有商瞿定定地轉眸看向了祈願。

瞧着祈願對他揚着溫暖的笑意的模樣,商瞿內心狠狠一揪,他不自覺地擡手摸了摸祈願的頭,輕嘆了一口氣。

他明明答應過凰羽師姐,絕不會讓她的女兒受委屈的,可如今,他到底還是要委屈她了。

可偏偏,那個讓他走下來的梯子,還是她親手遞過來的。

一個眼神都沒丢給拂滄,一道靈力就從商瞿的掌中飛出,一個眨眼的功夫就已落在了拂滄身上,将其重重地擊了出去。

雖說未曾使得拂滄到口吐鮮血的程度,卻也能讓他在接下來很長一段的時間裏,日日疼痛難耐了。

在場諸人皆知商瞿這一舉動說是檢查,實際上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報複,但在現下這種情形下,大家還都是默契地選擇的閉口不言。

瞧着拂滄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商瞿這才憤憤地收回了捆仙索。

他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人,隐隐藏着他洶湧的靈力。

就連凰臨與青焱,亦是跟着商瞿一同警告着所有在場的人。

顯然被商瞿幾人給震懾住了,在場諸人甚至不惜立下了天道誓言來保證自己絕不會将今日之事說出口。

要知道,雖說如今天道有缺,但對于每一個修行之人而言,若是違反了天道誓言,那簡直是無異于自毀前程。

見此情形,商瞿這才斂起了周身的淩厲攻伐之氣,朝着諸人道了句,“走吧!”

言罷,他又回眸瞧向了凰臨與青焱,傳音道:“如今也不知這黑霧的蔓延速度有多快,等會你們先帶着這群孩子出去。”

“落蝶境還有個既明沒找到,我等會再去找找,畢竟是忱音的親侄兒,落蝶境的少主。”

商瞿話音落下,他便已走到了隊伍的前方,領着諸人朝空間通道的方向走去。

而在他身後,正拎着自家兒子酌兮教訓的青焱只是略略一點頭。

他早就習慣的由商瞿發號施令,他只需要負責執行就好的生活,自然不會對商瞿的吩咐有任何反駁,可凰臨卻是不同。

看着越發暗沉下來的天,凰臨的腳步越來越慢,很快,他就已走到了隊伍的最後頭。

他的目光順着下沉的黑色霧氣一點一點往下,最終落到了人群之中,祈願的身上。

蒼老的臉頰微微扯動了一下,凰臨笑了笑。

或許,他終于有機會彌補他對女兒的愧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