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門大比(一)

凡世一行, 輕松而愉悅。

祈願這段時日裏幹得最多的事,就是每日雷打不動地纏着祈焰出門。

她幫村頭的老奶奶穿針引線;幫路邊的幼童紮風筝;就連腳陷在了泥濘裏的小牛,她也得上前去搭上一把手。

她喜歡跟着村子裏的村民下農田, 常常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的。

也正因此, 她火紅的衣裳經常變得斑駁,就連她那頭綢緞一般的青絲, 也經常因着她瘋玩的汗濕着貼在了她的臉上。

更有甚的是, 她還常常起了玩鬧心思, 瞧着自己一身的狼藉,偏要将祈焰也整成這副模樣。

不得不說, 這可苦了祈焰這位素來愛幹淨的家夥。

他那往日裏連一點薄灰都不見的素白長袍, 這幾日,倒真真是變了個模樣。

衣擺邊星星點點的泥灰也便罷了,偏生祈願那家夥還常偏喜歡給他頭上插根稻草。

美其名曰——祈焰長得高,充當稻草人鳥兒一定第一時間注意到他!

祈焰從未見過祈願這活潑潑的模樣。

在仙界的時候, 祈願雖說也愛玩愛鬧, 但卻從不會笑得這樣天真無邪。

她會因為給商瞿惹事了而自責;會因為沒有保護好師兄師姐們而難過;就連明明那麽想要懲戒的拂滄, 她也能為了商瞿選擇隐忍。

更多的時候,她都被那名為‘責任感’的十字架牢牢地架在上方。

在她心裏,她始終,先是商瞿的弟子,再是師兄師姐的師妹,被她擺在最後一位的, 卻是她自己。

她向親人, 朋友, 甚至于貧瘠的過去,都獻上了一個優秀的祈願, 卻獨獨沒為她自己,獻上一份自由與潇灑。

那一刻,祈焰忽然就懂了他們剛到雲水小鎮的那日,祈願那個突如其來的問題。

這個世界上最不缺少的就是別離,而任何一個想要長久地留在他人身邊的想法,都有可能是将自己推入深淵的助力。

沒有得到時的失去,或許會惋惜,會遺憾,可卻也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而被撫平,可若是得到了又再度失去……

那一日,午後燥熱的陽光之下,祈焰第一次默許了祈願将雜亂的稻草放到了他的頭上。

他沒去在意一旁玄慈險些笑彎了的腰,他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小姑娘紅撲撲的笑靥,真心的希望,這一刻能停留久一點。

只可惜,他們到底還是要回到仙界去的。

那日的清晨,祈焰起了個大早,卻不想他才一踏出房門,就迎面撞見了神色蔫蔫的祈願。

小姑娘前些時日飛揚的神采已然消失不見,見他走來,也就擡了擡手,示意他看向她手中的信件。

心知祈願此時怕是心情不佳,祈焰也沒多說什麽,只是沉默着陪她去收拾了那些買好的準備給無妄山中人帶回的禮物。

他們拎着東西,走過了小鎮的每一個角落,幫老奶奶穿完了最後一次針線,幫小娃娃們紮了最後一次風筝,甚至還幫了一只小鴨從栅欄中越獄。

他們背對着朝陽的餘晖而行,他們的身影漸漸地被不周山的雲霧淹沒,直至,徹底消失在了這寧靜的小鎮之中。

·

“诶,聽說這次仙門大比,扶光神女也要來咱們無妄山呢!”

因着此次的仙門大比将在無妄山舉行,是以今日的無妄山,格外的熱鬧。

祈願與祈焰回到無妄山之時,仙界各族的長老們已有一大部分領着族中的弟子來到了無妄山。

祈願二人才走到山腳之下,就已瞧見了各族準備參加仙門大比的弟子雲集在此處。

而帶領他們的長老則是率先走到了山門前,與無妄山的守門弟子核對着此刻參與大比的弟子信息,以便無妄山中負責管理住所的長老給他們安排居所。

弟子一多,自然少不了七嘴八舌的八卦,這不,祈願與祈焰二人才走到山腳下呢,就已瞧見了他們隐隐燃燒的八卦之魂。

而他們八卦的中心人物,自然就是三重天那位足不出戶的扶光神女了。

“祈願!”

擁擠的人群中陡然傳出一道驚喜的喊聲,祈願與祈焰幾乎是同時擡眸朝那聲音的來處望去,就見酌兮消瘦的身影被兩個大漢險些擠扁,掙紮了好一會兒才脫身而出,朝他們奔來。

今日的酌兮相較于往日,雖說看着清瘦了些,但他身上隐隐流露出的氣息,卻也明顯比他往日強橫了不少。

看來這家夥這段時日怕是沒少被青焱族長抓着苦練。

祈願輕笑了笑,右手偷偷的背到了後頭拽了拽祈焰,示意他靠近自己些。

而後,祈願将聲音壓得極低,近乎是貼在祈焰耳邊道:“你信不信,他下一句話一定是——祈願,你可不知道,我爹那個天殺的簡直不拿我當他親兒子啊!”

瞧着祈願面上狡黠的笑意,祈焰也不由得跟着彎了彎唇角。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回來,就已聽得那跑近了的酌兮遠遠地就朝祈願喊道:“祈願啊!你是不知道,我這幾日過的哪裏是人過的日子啊!”

跑到了祈願身前,酌兮簡直是一口氣沒喘,小臉苦巴巴地皺成了一團,“太沒天理了,我爹那個天殺的,簡直不拿我當他親兒子啊!”

哦豁!果然是大差不差啊!

酌兮話音才落下,祈願卻是扭頭看了一眼祈焰,二人皆是笑了。

“你看,我就說吧!他第一句話肯定是這個!”

聞得祈願那稍顯炫耀之意的言語,酌兮哪裏還能猜不出來眼前這二人方才在竊竊私語些什麽。

原先翹得高高的小嘴癟了一癟,這一刻的酌兮大有些話本子裏那深宮怨婦的模樣。

“好你個祈願,我這段時間被我爹逼的,一天就睡兩個時辰,黑眼圈都出來了,你居然還笑話我!”

雙手抱在了胸前,看着笑不停的祈願,酌兮憤憤地哼了一聲道:“祈願!你即将失去我這個最最最可愛的小跟班了!”

沒好氣地擡腳輕輕踹向了酌兮,祈願白了他一眼道:“可愛個頭,你好歹也是只麒麟诶,能不能有點麒麟的威風凜凜啊!”

見祈願還要說他,酌兮連忙拽過了一旁看戲的祈焰擋在身前。

他從祈焰肩頭探出了一個腦袋看着祈願,憤憤道:“祈願!你這家夥怎麽說話和我家老頭越來越像了啊!”

擡手就一掌拍在了酌兮肩上,祈願恨不能在此将他拎起來揍一頓。

要不是還有別族的弟子在這裏,我肯定揍他!

祈願心裏一度氣憤至極!

許是在麒麟一族被青焱揍多了,也變得皮糙肉厚了起來,為了怼怼祈願,本着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酌兮,晃着腦袋,一副欠揍的樣子朝祈願道——

“祈願!你這麽暴力!這回扶光可是來了,你小心到時候被她襯托得嫁不出去!”

心中的怒火蹭地一下竄了上來,祈願氣得大喘了兩口氣,朝着酌兮吼道:“我看你是皮癢癢了是吧?這才不打到你三天下不來床我就不叫祈願!”

說罷,祈願作勢就要伸手去揍酌兮,酌兮自也是不傻,忙揪着祈焰的衣領往前一推,将他塞進了祈願懷中,而後忙扭頭就跑。

猛地一頭紮入了祈焰的懷中,撞在他溫涼的胸膛之上,祈願也是不由得一愣。

待得她回過神來尋找酌兮的身影之時,那家夥早就像滑泥鳅一樣,不知鑽到人群中的何處去了。

祈願伸手就像動用術法将酌兮那厮從人群中給揪出來,卻不想竟是被身旁的祈焰拉住了手臂。

下意識地瞥向了祈焰,祈願顯得有些委屈和氣惱,“你要護着他?你也覺得他說得對?”

無奈地輕笑了一聲,祈焰溫柔地伸手戳了戳祈願的額頭,“我也覺得你應該揍他一頓,但是,別在這裏。”

祈焰的目光劃過周遭看熱鬧的各族弟子,祈願順着他的目光瞧去,自也是瞧見了這番情形。

憤憤地甩了甩手,祈願目光一凜,原先看熱鬧的各族弟子皆是忙不疊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生怕被祈願這厮遷怒。

畢竟,在仙界各族眼中,祈願這厮,那就是個大刺頭,還是少招惹為好!

·

山腳下的鬧劇告一段落,可祈願回到鳳桐林的這一路上,卻每每總能聽見旁人讨論那扶光神女的聲音。

這不,連她的師兄師姐們也終是沒能幸免。

“你們說,扶光這一次怎麽會來啊?她不是從來不參加這種盛典的嗎?”

無妄山,鳳桐林中,此刻,祈願與她的四位師兄師姐們,外加祈焰與酌兮七人正盤腿坐林蔭之下,吃着點心聊着天。

只是,也不知是誰起的頭,這話題聊着聊着卻是又偏到了那扶光神女身上。

不過,祈願倒也是真的很好奇,那扶光不是重來不離開三重天的嗎?這次是中什麽邪了。

正當松筠幾人與祈願聊得熱火朝天之際,一旁的祈焰卻默默地來了一句——“扶光,是誰啊?”

與松筠幾人聊得興起的祈願,乍一聽祈焰的問題,不禁一愣。

她眨了眨眼,下意識地扭頭瞥了眼祈焰道:“你,不知道扶光?”

祈願的聲音帶着明顯的不可置信,可看着祈焰那雙澄澈似玉的眼眸,祈願這麽都不相信這人會說謊。

“得,不知道更好!你記着啊!你是最先認識我的,你得最喜歡我,可別跟這些家夥一樣,一個個就知道扶光!”

猛地被祈願一下子攬過了肩,瞧着她眼中那抹撒嬌一樣的告誡,祈焰輕笑了一聲後,到底還是點了點頭,“嗯,好。”

得到了滿意的答複,祈願笑得開懷,當即就給祈焰解釋起了這扶光是何許人也,就連一旁的松筠幾人,也是漸漸加入了為祈焰講解的行列中來。

東聽一嘴,西聽一句的,一直聽到了最後,祈焰才将事情簡化為了三句話。

其一,這扶光乃是三重天息塵上神的獨女,身份貴重。

其二,這扶光其母據說精神上有點問題,是以從來不肯放扶光離開三重天,只一味地将她拘在身側才能安心。

其三,據上過三重天的人說,這扶光生得花容月貌,弱柳扶風,是個極漂亮的姑娘。

看着一旁讨論得熱烈的松筠幾人,祈焰顯得頗為不解。

“怎麽樣,聽說那扶光的容貌可堪稱仙界第一呢!到時候我帶你偷溜出去瞧瞧啊!”

趁着祈願與松筠幾人聊得正歡,酌兮小心翼翼地蹭到了祈焰身邊,朝他挑了挑眉道:“你別成日裏跟着祈願這個兇巴巴的家夥了,我帶你看漂亮姑娘去。”

“不去。”

祈焰拒絕的幹脆,也并未刻意壓低聲音,是以祈願第一時間就聽到了。

她扭頭看向祈焰與酌兮的方向,本想問問他不去什麽,卻不想,她還沒講話呢,祈焰卻已是老實地對她道——

“他說要帶我去看漂亮姑娘,但是我沒去!”

瞥見了祈焰眼中那抹驕傲的神色,祈願難得的心情好沒揍酌兮一頓。

她只是揚了揚下巴對着酌兮挑釁道:“我家小阿焰你可拐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