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如果

房間裏很安靜,吳于就這樣坐在病床前發愣地看着尤曲,有時候他覺得這樣其實也不錯,他們的世界裏只有彼此。他在腦海裏回憶以前那個熱鬧的尤曲,那時他向往她的熱鬧,現在也一樣向往,只是陪她經歷了這一切後曾經就像一場夢一樣。真實的記憶似乎一直就是他們生活在一起後。雖然心裏總是時刻記挂着,但他對此樂此不疲,不論發生什麽事他都會義無反顧的與她一起面對。

輸液管裏的營養液一點一點的緩慢滴落,漸漸的就已經快沒了。他起身按響床頭的呼叫鈴,很快就有人來了,推開門的卻是瑛子,但見到他的時候瑛子明顯頓了一下。吳于沒作多想,只是很平常的打了招呼。瑛子也點了點頭走到病床前:“她睡了多久了?”

“有一會兒了,估計再晚些會醒吧。”吳于沒什麽情緒的開口。

瑛子看了看快要輸完的吊瓶,吳于看了她一眼道:“久睡身體虛,胃口也差,這是營養液。”瑛子點點頭沒說話,房間裏再次一片安靜。多了一個人之後吳于就不太适應這種安靜的氛圍,似乎時刻在提醒他,尤曲現在很不好,大家覺得問什麽說什麽都是忌諱。吳于剛想開口說點什麽打破這種壓抑,病房的門再次從外面打開。尤小南領着護士進來了,她沒有瑛子的那種擔憂,臉上甚至還有沒有隐去的笑意。她往旁讓出些位置讓護士過去拔針。

“她今天有醒過嗎?”尤小南

“嗯,今天醒的時間比往常要久。”吳于回答着,眼睛卻一直盯着護士給尤曲拔針。他想不知道尤曲怕不怕痛,他們在一起這麽久好像很少會聊到彼此喜歡什麽讨厭什麽或者害怕什麽。他努力回想着以前,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湧上心頭,回憶裏尤曲一直就是那麽淡淡的去接受,接受一切不該屬于她的傷害,即使難過疼痛都只是轉瞬即逝,他別過臉不去看床上的人。

瑛子見狀心情也是格外複雜,吳于也好,尤曲的父母也好,她似乎都變得無能為力。這次回去她去找過尤曲的父母,把尤曲的情況告訴了他們,但除了尤爸爸臉上一瞬而過的驚訝外,再也沒有其它什麽表示,雖然最後兩人答應會來看看,可就現在來看他們并沒有來。她實在有些忍不住,眼裏的眼淚吧嗒地掉了下來,然後沖出門去。

吳于見她突然這樣,示意尤小南看着尤曲,跟着瑛子出去了。瑛子在外面的亭子裏坐着,吳于到的時候,她似乎已經收拾好了情緒。

“放心我一定會治好她的。”吳于邊說邊在瑛子的邊上坐下,他目視遠方,像是保證,這保證像是安慰她的,又像是安慰他自己。

瑛子轉頭看他,一時之間她有些恍惚,自己是真的認識這個人嗎?這種念頭轉瞬即逝,她認識,甚至讨厭過,但現在說不上來,她收回視線道:“我去見過她爸媽了,他們似乎并不是很在意。”

吳于沒有感到意外,他與尤曲的父母就一面之緣,但他不喜歡他們對尤曲的态度,也不喜歡他們,所以他們知不知道會不會來看尤曲他完全不在意,這段時間裏甚至沒有想起過他們。但瑛子去見他們了說明其實尤曲還是在意的:“你覺得尤曲想見他們嗎?”

瑛子嘆了口氣,聲音也有些哽咽:“應該吧……,大學畢業那會兒她雖然在外面租了房子,但也回去過的,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不去了,除非他們有事找她。”

吳于握緊了雙手,剛剛那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再次湧上心頭,令他內髒都在顫抖:“那就算了吧,見了面也不一定會更好受些。”

瑛子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說起了君子:“我還去見了君子,我不知道尤曲以前是否有感覺到,但我問了君子你們之前的事。”

吳于像是受到驚吓般身子僵硬的愣在原地,瑛子沒有給他反應時間,她甚至從他的反應裏得到了一絲輕松的快感,她在這件事上被壓抑得太久,甚是有那麽幾個瞬間她恨過君子,跟吳于的事也好,那些也隐瞞也好,她覺得那些短暫的恨是本能且應該的:“你們之間的事我本沒有過問的必要,但尤曲現在這樣我不希望她再受到什麽打擊。一個是她曾經最好的朋友,一個是她如今最為依戀的男朋友,這事別說放在尤曲身上,就算我一個正常人也接受不了。所以我希望在尤曲沒有好起來之前你們最好不要表現出什麽。”

吳于半天沒有開口,瑛子也沒有催他,只是看着遠處漸漸沉下去的夕陽,微風起,悶熱的空氣裏有了一絲涼爽,她起身準備離開,吳于卻道:“以前的事我很抱歉,但現在我是真的只想尤曲好起來,等她好了我會尊重她的選擇。”

瑛子沒有回頭,只是那股酸澀讓她呼吸有些緊:“如果你沒有來找她,如果從最開始我們所有人都不認識,也許她可以過得很好。她很優秀也很堅強。”說完她快步走出了涼亭。

夕陽終于全部沉了下去,風漸漸大了起來,吳于一個人坐在涼亭裏,他似乎終于明白了為什麽顧陽要說他不無辜了,如果楊溢上學那會兒就跟君子在一起,那麽他不會不知道自己跟君子當時的暧昧關系。他不敢再繼續往下想,一遍一遍的打斷自己的思路。尤小南帶着母親找過來的時候吳于正閉眼靠在涼亭柱子上緩解不斷往上湧的情緒。

“哥?”尤小南小聲的叫他,他心裏難受并沒有回應。直到吳母上前來抓住他的手,他才緩緩睜開眼,見母親來了他才顯得眼色清明些:“媽,你怎麽來了?”

吳母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兒子:“來看看你啊,你都好些日子沒回家了。”

“對不起,讓您擔心了。”吳于回握着母親的手開口,聲音裏的嘶啞比剛開口時更明顯。尤小南見狀,知道她哥現在難受,跟大伯母需要點相處空間,便非常有眼裏的悄聲離開了。

“這有什麽可對不起的,人都是在一件一件事情裏長大的,你能有勇氣和能力自己去面對媽媽很為你高興。但你要知道你不是一個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你有爸爸媽媽,有時候向他人尋求幫助也是一種能力。”吳母溫柔地安慰道。

吳于看着自己的母親,他低下頭小聲的道:“可我做了讓你們失望的事,尤曲她……,我以為我一直在盡全力在保護她,用心在愛她,但其實從最開的傷害我就參與其中……”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哽咽聲卻越來越明顯。

吳母擡起他的臉來,抽出手帕輕輕地擦去他的眼淚,然後伸手抱住他,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抱過自己的兒子了,他從小就獨立,她把一切看在眼裏,看他一路順暢的長大。這還是她第一次見他這樣哭泣,她拍了拍吳于的背道:“人不可能不犯錯,兩個人相處也不可能不會出現傷害,這要看這些傷害是否發自內心,你是存心想要傷害她嗎?”

吳于從母親懷裏起來,收拾好剛剛的狼狽搖搖頭:“我從沒想過傷害她,但我确實……”

“人活着總會有太多事情是你考慮不到的,世界太大了,人太渺小。但可以跟着自己的心走,就算是彌補也好,自我解脫也罷,犯了錯去承擔就好,不要讓自己陷入無盡的自我厭棄之中,這樣只會讓事情越來越糟糕。”吳母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兒子輕聲說着。

吳于輕輕地點了點頭,吳母坐正了身子,看向前方亮起來的路燈:“你很愛尤曲?”

吳于沒有猶豫地嗯了一聲,一種不是很好的微妙像剛剛看尤曲時一樣讓他心跳加快:“不管結果怎麽樣,我都會好好陪着她。”

“從你來找我們到現在也過去好些天了,你知道我們醫院有南城最好的醫療資源,與其它城市相比也不會差,但我們對尤曲現在的身體狀況依然沒有辦法。”她此時的語氣格外的冷靜,似乎與剛剛安慰自己兒子的母親不是一個人。

吳于聽在耳裏又像什麽也沒聽見,吳母看了他一眼,見他沒說話便繼續道:“她的抑郁症你沒有判定錯,她現在除了身體的折磨,精神的消磨應該也很嚴重,這樣睡着其實對她來說是所有痛苦裏最不痛苦的。我知道要接受這些對于你太難,但也不能一直瞞着你。”

“好的,我知道。這段時間您跟爸爸也辛苦了。”吳于沒有什麽情緒,臉色卻越見的失了血色。吳母有些慌張,她以為他會情緒激動,再求求自己想想辦法,可他如此平靜卻讓她的心一下子提起來,她緊張地抓住他的手:“兒子,我知道這樣說很殘忍,但是你也是醫生,你應該知道生死其實是這個世界上在平常不過的事情,我們只能去接受并且習慣它。我知道尤曲遭遇了很多傷害,可是你還有自己的生活,媽媽答應你,這段時間不管你爸爸做什麽決定我都會替你攔着,但你不能做傻事。”

吳于輕輕扯起嘴角,臉上的血色慢慢恢複:“不會的,您別擔心。”

最後怎麽回到房間裏的吳于自己都有些恍惚,尤小南還沒有走,見他進來,身後不見大伯母:“哥你回來了,大伯母回去了嗎?”

“嗯,你也回去休息吧。”他看起來跟往常并沒什麽不同。

尤小南看了看時間,自己是該回去了。尤曲這裏有護工,她在的大部分時候其實并不需要幹什麽,但她哥就不一定了,不過就尤曲這樣她也不好開口勸吳于回家休息,便沒有多說什麽:“那我走了。”

吳于沒有送尤小南,他走近尤曲,伸手去觸碰她的臉,還是溫熱的,呼吸也很均勻:“你什麽時候再醒過來了呢,他們說你不論是醒着還是睡着都很痛苦,你為什麽不跟我說呢,每次醒來還對我笑。我真是壞透了,以前傷害你,現在還要委屈你忍受痛苦,我真該死。”他像是不忍心再繼續看着尤曲的臉,蹲下身把臉埋進尤曲手邊的被子裏。

尤曲緩緩地睜開眼,就見吳于半跪在床前,隐忍着抽泣。她閉了閉眼睛壓住那股令身心抽搐的酸澀,然後動了動被他半壓着的手,吳于立馬擡起頭來,他雙目赤紅,明顯是哭過。尤曲對着她露出一個很輕的笑,吳于也趕緊扯着嘴角笑:“你是在給我表演哭笑不得嗎?”尤曲輕輕地開口。

“醒了,外面天都黑了。”吳于再次将腦袋埋進她手心,像是撒嬌又像是委屈。

“那是要帶我去看夜景嗎?”尤曲動了動手指擦過吳于的臉頰。

吳于沒有接話,而是直接上了床躺在她邊上,尤曲勉強往邊上挪了挪,吳于卻伸手攬住她的腰:“我想抱抱你,跟你說說話。”

尤曲任由她抱着,她本來身上就沒什麽力氣:“那我們說些什麽呢?”

“嗯……,明天你想吃什麽?”吳于腦袋埋在她頸窩裏,悶悶地開口。

尤曲輕輕的笑起來,他感受着她身上的生機,溫暖的身體,清晰的心跳聲還有說話時胸腔的震動都如此的真實,但他知道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身心的疼痛:“我在想我們什麽時候能一起回趟家,交給家政我總是沒那麽放心。”

尤曲想了想回答:“嗯,等我明天醒了就回吧。”她停頓了一下繼續道:“吳于,要不在陽臺養一盆茉莉花吧,我喜歡茉莉,聽說茉莉四季都會開花。”

“好,這次回去就買。”吳于回答着又将人往自己身邊拉了拉,“尤曲,你會一直陪着我的對吧。”

醒了一會兒身上也沒有那麽乏力了,她輕輕轉身回抱住吳于,笑着道:“你是要天荒地老呢還是海枯石爛?”

吳于沒有接話,他深吸了一口氣,除了一點營養液的味道全是尤曲的,像是夢呓一般地開口:“都行。”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尤曲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最後沉沉睡去。吳于的難過痛苦鋪天蓋地,他抱着尤曲将她完全拉進自己懷裏,第一次痛苦的放肆的哭泣,任眼淚暈濕尤曲肩上的衣服,他們到底要怎麽樣才能擁有一個好一點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