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未來
吳于回到醫院已經是下午了,沒想到尤曲居然是醒着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最近他的心總是懸着的,不論是自己看到的還是研讨反饋的結果都不是很理想,這些天尤曲醒來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不安時時緊随。他笑着迎上去,尤曲見他來了也面帶微笑的看向他。
“今天感覺還不錯,醫生怎麽說?”吳于坐下來想拉她的手,但一想到自己剛從外面回來,沒有洗手就又縮了回去。尤曲見狀只是笑并沒有說什麽。
“還好,早醒了。醫生也說醒了就好。”說着她看着吳于,想了想繼續開口:“我在病房裏待得太久,從一個醫院到另一個醫院,已經好久沒有出去走走了,外面風景這麽好,想出去看看,可以嗎?”
“要不問問醫生,你這剛醒,雖然精神狀态還不錯,但我們聽專業醫生的。你男朋友這個醫生算是白當了,什麽都靠不住。”吳于半開玩笑似的說道。大概是兩人之間最近很少會有這樣的輕松時刻,此時都像是為彼此松了口氣。一個總是懸着一顆心,一個總是拖着個疲憊身。
夏日的午後走在林蔭大道上,暑熱是一定的,可能是尤曲在恒溫室內待久了,到并沒有太強烈的感覺。吳于找來的輪椅還挺好用的,她睡久了身上沒什麽力氣,被這麽緩緩地推着走,微風徐徐,好像瞬間吹走了大半累積已久的困意:“外面果然很好看,空氣也很好。”
“那以後我們就多出來走走看看。”吳于在後面推着她接過話。尤曲只是嗯了一聲,便上眼感受着難得的好時光。
“一會兒有什麽想吃的嗎?”吳于用每次下班後兩人窩在沙發裏的那種惬意語氣開口,尤曲聽了睜開眼直視着前方,那樣的日子不過幾天前,她卻像是已經過了好久,随即笑着回答:“想喝南瓜粥,還想吃涼拌黃瓜。”
吳于也跟着她笑,尤曲這樣的人看起來好像什麽都比較随意,但其實什麽都記在心上,不讓人擔心。她知道自己多日沒有正常進食,吃不了什麽口味重的,也知道只要她開口吳于就不會随便糊弄她,所以她選了既符合她現目前身體的,也是對于吳于來說簡單且拿手的。
吳于沒有再多問,只是開心的應了下來。兩人随着大道走着,路上只偶爾零星幾人。樹上的蟬叫得過于熱鬧,像是知道自己不過一季的生命,便用盡全力去釋放。吳于有些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感,看着尤曲的背影有種想要将她揉進懷裏的沖動,但他忍住了,只是語氣輕松地開口:“今天我回家了,睡了一覺,還收拾了衛生。我覺得以後其實可以不用在讓清潔上門了,由我包攬了,收拾衛生還挺有成就感的。”
“我可不愛打掃衛生,阿姨和你可以自便……”尤曲也略帶輕松,只是不知道是這風和陽光太舒服還是她的身體又到了叫嚣時刻,不過剛走完一小節林蔭路,昏昏欲睡之感又開始慢慢侵蝕着大腦。
吳于從她慢慢弱下去的聲音裏感受到她可能又要昏睡了,今天這會兒算是她清醒的時間比較長的了。他停下來走到尤曲跟前蹲下,将搭在手上的小毯子蓋在她腿上。尤曲看着他,滿是困意的臉上還挂着絲絲笑意:“天又不冷,哪需要這個。”
吳于拉着她的手輕輕揉捏着:“這樹蔭底下也不熱,搭着點,腿腳長時間不活動更容易受涼。”
尤曲沒有再說什麽,只是輕嘆了口氣,身子向前傾伸手摟住吳于的脖子。吳于大概是怕輪椅劃走或者她摟不到,趕緊迎上去雙手按住輪椅扶手。尤曲輕輕的笑腦袋搭在他肩上與他的頭輕輕挨着:“吳于,我有些困了。但我不想睡,我想醒着跟你聊天散步。”
吳于收回一只手輕撫着她的後背,像以前的每一次。聽她這麽說吳于心裏難受,他又何嘗不想她一直清醒着。以前她總擔心她晚上失眠睡不着,可如今……
“過不了多久都會回歸正軌的,我們以前不是說好了,休息日還要去周邊走走的,一定比這裏更好看。”他把頭輕輕地靠在尤曲肩上,轉頭在她頸項上蹭了蹭。
尤曲強打着精神嗯了一句,整個身體都重量都壓在吳于身上,眼皮越來越重的壓下來,一滴滾燙的眼淚滴落在吳于頸間處,吳于輕撫着她的背,感受着她的溫度和心跳,那種擔心和難過侵占了他的全身,他極力忍耐,但眼眶還是紅了。
兩人靜靜地抱在一起,尤曲越來越模糊的視線和越來越沉重的身體讓她到了嘴邊的話開不了口。世界上那麽多人,他們都平安的與愛的人攜手走完了人生,她也想,卻好像困難重重。她想說讓她清醒着吧,短暫的也好,可是吳于的反應又讓她于心不忍,她想說愛他又不知道怎麽開口不算傷害。一個将死之人說什麽都是對生者的刺痛。
吳于将她從輪椅上打橫抱起來,看着懷裏的人強撐着沒有完全合上的眼,在她額頭輕輕一吻柔聲道:“沒事,睡吧,我會一直陪着你。”說完他将尤曲抱得更緊些。
聽了他的話,尤曲終于再次沉沉睡去。午後的夏日天氣晴朗,微風陣陣,林蔭大道風景正好,吳于抱着沉睡的尤曲緩緩地往回走……
顧陽還在等候待審中,因為她這又涉及到之前楊溢那個案件,內外部都有牽扯,到現在了也沒有誰來拿個主意。君子本來也只是抱着來看看的想法,并沒有覺得真的能見到她。但竟然就這麽暢通無阻的進來了,此時更她面對面這樣坐着她一時不知道怎麽開口。她們都不曾見過,但一見面就知道彼此是誰的這種感覺也跟奇特。
“很高興見到你。”顧陽先開了口,這幾天的扣留她也不顯狼狽。
君子有些沒回過神來,看着她好一會兒沒有接話。顧陽見她沒開口繼續道:“我聽說你很久了,大概七年前,從我侄兒的口中。”
見她這麽說,君子才像是有了反應:“楊溢他有跟你說起我?”
“明知故問,我發現你真的是個令人喜歡不起來的人,雖然長了一張漂亮的臉蛋。”顧陽面色不變,但話語并不是十分友善。
這樣的反應反而讓君子輕松了不少:“也是,不然你怎麽會有機會接近尤曲。”
“她才是整件事情裏倒黴的人,從遇見你那一刻開始,她跟楊溢都是受害者。今天你來見我是想要知道什麽,尤曲的?還是楊溢的?”她的厭惡和不耐煩表現得異常明顯。
君子維持着一個姿勢坐在輪椅上,臉上看不出什麽特別明顯的情緒:“既然你也知道尤曲無辜,為什麽還要對她下手,你們以為我醒不過來了,需要找個人洩憤?”
“是啊,不然楊溢抑郁崩潰的那些年找誰去讨要說法,你的父母?”顧陽歪着頭挑釁地看着她。
君子那不明情緒的臉終于被撕開了個口子,眼神變得嚴肅起來。顧陽卻笑着繼續開口:“原來你也有擔心在乎的人啊,我以為你已經自私到無所顧忌的地步了,其實最該死的就是你,但你卻還好好的坐在這裏一派正氣的質問我們為何舉起屠刀,你都不覺得臉燒嗎?”
君子又恢複了剛剛的樣子,好像這些話于她而言根本無關痛癢:“我現在只想知道尤曲……”她話還沒說完顧陽就打斷了她:“你現在跑來問我不覺得太遲了嗎?”她嗤笑一聲,“你跟吳于一樣愚蠢,但至少吳于還算是在乎尤曲,而你又是個什麽東西。”
君子沒有在意她所說的,只是緩緩地開口:“對楊溢造成的傷害我非常抱歉,但這些是你們傷害尤曲的理由嗎?而且我也已經被楊溢設計進醫院癡傻半年,如今也是半身不遂,該還的也已經還了吧。喜歡尤曲也是我的意願跟她又有什麽關系,你們緊盯着她不放,非要治她于死地。現在反過來指責我不是東西,我最多算渣,而你們是壞顧醫生。”說完她竟看着顧陽笑了起來,表情也變得有些古怪,傾身向前,“如今壞人都被關進了監獄,那個我得不到的人所有人都得不到了,妄圖跟我搶的人也将餘生都沉浸在失去她的痛苦裏無法自拔,只有我擁有安安穩穩的未來。”說着她抿了抿嘴有些遺憾地繼續道,“哦,這麽說來真的要謝謝你們,為我的餘生如此奮不顧身。”她離得近聲音又輕,那種隐隐地先要徹底激怒了顧陽。她憤怒的起身卻被身後的看守按住,只能掙紮着吼道:“你個人渣……”她一時不知道怎麽形容她才是貼切的,只是憤怒的瞪視着她。但君子似乎也沒打算繼續與她這樣下去,她示意身後的人将她退出去,然後消失在門口。
被押回來的顧陽靠在牆角坐着,這些年楊溢的痛苦針紮她其實并不能感同身受,畢竟只要他放手就不會有之後的事情,但她又理解每個人對于感情的态度和追求是不一樣的,所以當楊溢找到她尋求幫助的時候她沒什麽猶豫的就答應了。她是個沒那麽執着去考慮事情因果的人,可今天竟然輕而易舉的就被君子激怒,好像見到她那一刻自己的情緒就在失控。為什麽呢,對尤曲的憐憫還是對自己和楊溢的結果不能接受?也許都有吧,不然這些也不會出現在自己的選項裏。原來她并不是不在意事情的因果,只是以往的因果與她并無太大關聯而已。她有些喪氣地垂下雙手,這些年來是自己高高在上習慣性俯視別人,如今自己跌落塵埃也會這樣,都是凡人而已。她腦海裏浮現出尤曲那張不怎麽情緒化的臉,以及總是歇斯底裏的楊溢,徹底失了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