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氣

修道數年如一日,春去秋來,當年稚嫩的少年,如今已經長成了俊朗的青年。

南黎坐在溪邊,一打眼去,便見自己的小徒弟将叉子猛然紮入水中,炫目的陽光打在他的側臉,水花沾濕了他的發梢,雖然亂了儀容,仍是不減風姿,眉眼在水珠的映襯下如畫一般。

蕭承雲抓到幾條大魚,拿來給南黎看,面上略帶欣喜。

“師尊,今日炖魚吃。”

南黎瞧着這幾條魚的成色,真是不錯。她喜歡人間吃食,因此章元元偶爾會給她做上幾頓,蕭承雲見了,便也同師姐學起來,如今已經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

南黎的師姐钰藤來飄渺峰看她時啧啧稱奇,“阿黎,你真是越發會享受了,收的這兩個弟子,比我八個弟子還強呢。”

南黎有些不好意思,章元元已經大了,偶爾孝順她也就罷了,蕭承雲還是個小孩呢,因此平日都叫他不要進廚房,但這孩子十分好學,不光術法要學,廚藝也不肯落下,一問就說是興趣所至。

南黎抵不住嘴饞,便安慰自己道,“我會好好教養他的,吃點東西也沒什麽。”

平日裏得了空,她會将法器玉镯收回手裏,親自給蕭承雲喂劍招。

這日南黎持劍而立,向蕭承雲展示攻防之勢,她縱身而起,身姿翻轉,衣袂掠過蕭承雲臉間,帶着一點柔滑的觸感。

女子香萦繞在少年周身,明明是涼秋,卻覺渾身發熱。

蕭承雲緊閉雙眼,不敢往上看去,心如鼓槌。

南黎用劍輕點他肩胛兩側,“把身子站好。”

蕭承雲耳尖泛紅,聽話地擺好姿勢。

“睜開眼睛。”南黎蹙眉,“莫不是昨日沒有睡夠?”

蕭承雲睜開眼,不敢去看師尊,“弟子休息好了。”

“你近日進益很大,但也不要懈怠。”

南黎給蕭承雲演示了基礎的招式,便要教他最關鍵的一個殺招。她從腕間取出玉镯,使其飛旋着攻取蕭承雲要害之處,引導他劈刺開來。

蕭承雲正自發愣,慢了半拍,玉镯直沖胸口而來。

電光火石之間,“叮”一聲響,玉镯在他胸口尺寸之間停住,一道紅光閃過,玉镯似碰上什麽硬物,碎裂在地上。

蕭承雲跌落在地,一手捂上胸口,拿出一塊紅色的寶石,當中還隐隐閃過火光。

蕭承雲愣了一瞬,這幾年,師尊常常操縱着這镯子引導他習劍,被利刃劈砍多次都未有半點瑕疵,此番竟就這樣碎了。

南黎也很驚訝,她這玉镯乃是她為教導弟子專門煉化的法器,怎麽也不應該被一塊石頭打碎。

她檢查玉镯碎片,竟發現一絲魔氣。

南黎心裏咯噔一下,她的玉镯,難道是被魔氣震碎的。

南黎站起身,臉色凝重,她審視着蕭承雲,仔細搜查他的丹田,卻沒有發現修魔的跡象。

“這塊石頭,你從哪裏得到的?”

蕭承雲對上南黎凝重的面色,張口道:“是……是弟子偶然撿到的。”

南黎看着這塊紅色的石頭,心裏覺得不太對勁,偶然撿到的石頭,怎麽會貼身收着。

蕭承雲補充道:“弟子見它模樣特別,所以一直收着,若師尊不喜,弟子、弟子将它扔了。”

“你在哪裏撿到的?”

“在……後山林子裏。”

南黎将這紅色石頭掂在手裏,左看右看,确實是顆普通的石頭,“許是這石頭沾染了魔氣,如今散出來了也便罷了。”

蕭承雲目送南黎離開,他看着手裏從出生便陪着自己的紅色寶石,揚手扔到了不遠處的湖裏。

祖母說,這是父親留給他唯一的東西。

蕭承雲抿唇,父親當日狠心離開,母親懷着身子在城裏承受了多少流言蜚語,連他出生以後都有耳聞,更是在生他之時……産厄而亡。

那個男人多年來了無音訊,他本不該留着這物事。

經過那次以後,南黎雖然沒有責怪蕭承雲,但心裏還是存着些猜想。

她讓章元元順帶着照看蕭承雲一二,自己則忙着在飄渺峰各處檢查魔氣來源,可是一無所獲。

蕭承雲本是她很滿意的一個孩子,他天賦高,人也勤勉,更難得的是乖巧聽話,對她這個師尊無有不從。

現在卻不知是不是和魔族沾染上了關系。

南黎将這事問了自己的師姐。

钰藤沒經歷過具體情形,只能試着推斷:“能将你煉化的法器碰碎,這殘存的魔氣應當很霸道才是,你那弟子貼身收着那石頭,竟還能保持靈臺清明?”

“莫不是……你煉化的時候又偷了懶,沒給夠靈力?”

南黎非常肯定:“不可能!我做這玉镯是有用處的,又不是從前那些應付師長的課業……”說到後面便有些心虛。

南黎不愛制法器,法器課也上得糊弄,經常弄出些一次性用品來蒙混過關。

钰藤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悠悠道:“你自己弄出的岔子,倒叫塊石頭來背鍋,一把年紀了,還是和以前一樣啊。”

南黎十分郁悶,“我明明見到魔氣……”

钰藤思忖片刻,還是謹慎道,“你若真的十分肯定,便将你那弟子交由掌門吧,我曾聽說魔族有些秘法,可以将魔修的內府封印,僞裝成低階修士的靈根。不過你這弟子天賦如此之高……怎麽看也不像是魔修作僞的。”

若此事過了掌門那邊,縱使蕭承雲自證清白,難免留下些不好的印象,南黎考慮之後還是對钰藤說:“此事尚無定論,那魔氣也不是承雲身上而來,還是不去問掌門了,拜托師姐也別說出去。”

钰藤輕笑,“知道了,你這煉器之道,還得多多注意呢。”

*

自從那塊石頭碰壞了師尊的镯子,蕭承雲已經許多天不見師尊了。

那日他把那石頭丢盡湖裏之後就回去打坐,沒想到第二天睜眼,那塊石頭濕漉漉地躺在他的桌面上。

蕭承雲心驚不已,只能将石頭藏在房裏。

沒有南黎看着,蕭承雲越發努力地修煉,心中寄望于在門內弟子大比上獲得一些成績,讓師尊不要放棄自己。

如此白日拼命努力,夜間懷揣心事,整個人都憔悴了些。

章元元看在眼裏,勸他道:“師弟,你歇歇吧。”

蕭承雲手中握着一塊磨損的半塊紅色寶石,這些日子他用盡辦法想要擺脫這塊石頭,卻總也甩不脫,便想着将它砸碎了丢掉,石頭砸碎之後,有一半失了光澤,如普通石頭一樣,還有一半仍跟着他,他琢磨着将這一塊也丢了。

“師姐,我知道分寸。”

他說完話,舉起劍,怦然一下砸向丢到地上的石頭,石頭應聲裂開。

“欸!”

章元元眼見着人在自己眼前暈過去,吓了一跳,将他搬到房間裏去。

她未曾注意到,那裂開的半塊石頭中,一縷煙氣倏忽鑽進了暈倒的小師弟的體內。

“師尊!”章元元去尋南黎,“不好了!師弟暈倒了!”

南黎到時,蕭承雲仍被章元元擺在床榻上沒有醒,臉色蒼白。

南黎有些無奈,幾日不見,怎麽臉色變得這麽差,元元也不像會苛待師弟的人啊。

她使出操縱之術,給他取了鞋襪和外衣,蓋上被子。

南黎坐在床邊,細看他睡顏,默默感慨,“長大了。”

“師尊,您快給看看。”章元元在邊上着急地提醒,怎麽師尊一點不着急,還有時間欣賞師弟的臉蛋呢。

南黎查探蕭承雲體內,氣息運轉正常,并無問題,“可能是累着了,明日再看看。你也別抓的太緊,承雲做事認真,你時不時地也給他補些靈丹,別弄得消耗太過。”

章元元郁悶地想,她何時抓得緊了,師弟自從跟着她習練,自己便拼了命地用功,她是想攔也攔不住啊。

還有,她總算知道師尊手裏的靈丹怎麽總是消耗地那麽快了,原來都在小師弟這突飛猛進的修為裏了。她們飄渺峰可不富裕啊!

*

蕭承雲入了夢,夢境格外真實,有一個蟒蛇形狀的怪物一路追着他,嘴裏大喊些什麽。

“少主!少主你在哪裏?小的這就去救你!”

蕭承雲揮開他,“我不是你的少主,你認錯人了。”

“少主乃是尊上之子,是我們整個魔域的少主,小的怎會認錯?”

蕭承雲後退兩步,斷然否認,“不可能,我是仙門中人,與魔域絕不相幹。”

那蛇怪不依不饒,“少主莫怪尊上,那時尊上遭仙界圍剿,不得已與人族為伍,這才有了少主。這些年尊上在魔域養好了傷,便來差屬下來尋少主,您是尊上唯一的孩子,也是壯大魔域的希望,尊上希望您能回魔域來。還請少主告知方位,屬下好接少主回去。”

蕭承雲置若罔聞,只往前奔逃,欲要甩脫那蛇怪。

只是一縷魔氣,師尊便如臨大敵,多日不曾理會他。若師尊知曉他是魔尊之子……

南黎早上來看蕭承雲,琢磨着要是人還不醒,還是探探他的夢境,別是被什麽邪物魇住了,卻見小徒弟驟然驚醒,身上冷汗涔涔,似是被什麽吓着了。

“做噩夢了?”

熟悉的聲音傳來,蕭承雲身子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