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南黎給他遞去一杯溫水,寬慰地拍拍他的背脊。
“感覺好點沒有,你師姐說你好好地坐着就暈過去了,是不是太累了?”
蕭承雲藏在被子中的那只手握着一小團靈識,正是催他入夢的罪魁禍首。當年魔尊不便在人間久留,便留下這塊魔石,其上傾注了自己的靈識,在關鍵時刻保護妻子的性命,也可以透過夢境互訴情思。
然而蕭承雲的母親蕭蘅在産下蕭承雲時便不幸離世,魔尊重回魔域以後上下整頓,想起妻子時,卻如何也入不了她的夢境,以為東西出了問題。幾年前有人族堕了魔,方才打探到蕭家的消息,得知自己有一個兒子流落在外。
魔尊當年被幾個仙尊合力重傷,不能在外太久,吩咐屬下尋回自己的孩子,很快又避世療傷。
蕭承雲一直知道自己的父親并沒死,只是離開了她們母子,卻沒想到,他竟是不容于仙界的魔尊。
他曾聽師長說過,當年師尊與掌門一同代表青山派出戰,親手将環明劍插入魔頭胸膛,給了他致命一擊,若非魔頭的靈寵拼死護主,恐怕早已命喪師尊劍下。
師尊嫉惡如仇,恨不能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若發現自己和魔尊血脈相連,到時又會怎麽對自己……
南黎見蕭承雲聽不見自己的話,只是一個勁地看着她發呆。
南黎在蕭承雲面前晃了晃手。
蕭承雲回過神來,“師尊很讨厭魔族嗎?”
南黎覺得他今日說話沒頭沒尾的,“還行吧,怎麽了?”
蕭承雲垂下眼,“那天我騙了師尊,那塊石頭,是我從小帶在身邊的,是我父親留下的東西。”
南黎驚訝地看着蕭承雲,“為什麽要撒謊?”
“我怕我說了,師尊會覺得我和魔族有牽扯……不再理會弟子。”那天南黎看向蕭承雲的眼神,實在是太嚴厲了,好似下一秒就能毫不猶豫地取他性命。
南黎默然,她本想安慰一下弟子,但事實是,倘若蕭承雲有堕魔的跡象,她絕不只是不予理會這麽簡單,她還需要親手清理門戶,這是青山派的規矩。
“承雲,魔族與仙門自來勢不兩立,倘若你真的與魔族有牽扯,或是走了堕魔的歪心思,青山派絕不會容你。”
蕭承雲臉色蒼白,張了張嘴,最後道:“弟子從未想過入魔。”
南黎點頭,蕭承雲的修煉一直是她看着把關的,他的修為一直是穩紮穩打,性子也不像是走偏門的,她還是比較放心,“你有分寸就好。你師姐過幾日會帶幾個弟子下山歷練,你修為如今也夠了,跟在後面看個熱鬧吧,只是記得不要獨自行動。”
“弟子明白。”
*
蕭承雲做好準備,跟着門中一行弟子同路。
章元元入門已久,對收妖有些經驗,一直都是打頭陣,蕭承雲與另幾個小弟子便一起結陣應付殘局。
到了山谷深處,章元元對幾人道:“這裏妖氣很重,恐怕是個大妖,大家都聚在一處,莫要走散了,以煙花為令,若有異常便先行返回客棧。”
幾人擺出最近在用的伏妖陣,章元元則站在陣眼處,幻化出一把弓箭,瞄準不遠處的一抹妖魂。
還未等她把箭射出,那抹魂靈漲大成實質,逐漸顯出個年輕女子模樣。她微微一笑,眼中勾纏着媚色,紅唇微張,吐出一縷若隐若現的輕煙。
章元元暗道不妙,這花妖竟會魅術,她對幾個師妹師弟喊道:“閉上眼睛,不要去看她!”
那花妖輕飄飄地湊近,眼波一轉,對着緊閉雙眼的蕭承雲呵氣:“這裏有個俊的。”
蕭承雲感到周身似有什麽霧氣彌漫,腦中一陣眩暈,只聽師姐所言,緊閉雙眼。
章元元提劍砍去,被那花妖的軟鞭所纏,另外幾個弟子聽到動靜,悄然睜眼,眸中瞳色都爬上一股妖冶之色。
章元元最終被軟鞭所傷,摔在地上,回頭看去,只見幾個同門都是一副失了魂的模樣,心裏着急不已,眼看着那花妖将暈倒的小師弟擄走。
她拿出符紙,燃在手中。
這是下山時南黎給她的通令符紙,如果遇到危急情況,南黎好趕來救助。
南黎現身時,便聽章元元說:“師尊!師弟被個花妖擄走了,咱們快去救他吧,再晚些師弟的處男之身就要沒了!”
南黎眼角跳了跳。
她疏通了章元元和幾個弟子的靈脈,給她們解了毒,這才循着妖氣與章元元一同去探花妖巢穴。
*
蕭承雲感受到周身圍繞着一股暖融融的靈力,他緊閉雙眼,不肯應和。
花妖見狀,幹脆化身為另一幅模樣。
清淡的聲音響起:“承雲,睜開眼睛。”
蕭承雲心中一震。
這是……師尊的聲音。
“南黎”走近蕭承雲,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含情脈脈地看着他。
蕭承雲望着眼前人溫柔的神情發怔,右手緩緩伸出,小心地摟住“南黎”的腰肢。
章元元同南黎趕到的時候,便見兩人這般緊緊地糾纏在一起。
蕭承雲的衣衫被扯開,坦露出胸膛大片風光。
南黎一挑眉,孩子長大了。
也難怪這花妖不惜将人擄進洞中,這身材,哪個女修抵擋得住?
南黎随手摘下一片葉子,往那花妖的額頭飛去,破了她的魅術。
花妖被擊中印額,吃痛後退兩步。
蕭承雲轉過頭來,看見真正的南黎正冷冷地看過來,豁然清醒過來。
他心口一窒,慌忙收手,只怕被師尊看穿。
南黎卻沒有看他,她追着逃出幾步的花妖,将縛靈網高高地張開,手中環明劍化出諸個分身,将那花妖圍繞其中,劍尖步步收緊,花妖在劍陣中四處奔逃,最終被束于縛靈網之中現出原型,變成一株小水仙。
收妖回來,南黎見蕭承雲眼眸中的妖色已然散去,知道他已經從魅術中清醒過來,微微挑眉,“你倒清醒得快。”
蕭承雲還有些茫然,他方才……是中了魅術?
南黎同他們解釋:“這花妖名為杏游,确實不是你們好對付的,專吸仙修的精氣為食,每每幻化成目标的心上人,誘人一夜合歡,厲害些的修士通常元氣大損,若剛入道不久,精盡人亡也不是不可能。”
章元元好奇道:“倘若那修士并無心上人呢?”
南黎輕笑,“傻元元,這天下的男女,就算沒有真心傾慕之人,難道還沒有想與之纏綿一番的美人麽?”
蕭承雲聽她二人說話,一張臉憋得通紅,“師尊,弟子沒有……弟子沒有肖想那些……”
南黎不以為意,“你也長大了,不必害羞。”
她輕拍蕭承雲的肩膀,以示安慰。
蕭承雲感覺被她碰過的地方傳來一陣酥柔之感,這便是剛剛那個花妖撫摸的地方……
蕭承雲心中顫動,他、他竟對師尊有了那樣的想法。
*
将蕭承雲帶出來之後,同行的一個女修付靈快步向她們師徒三人過來,關心地對蕭承雲道:“蕭師兄,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南黎瞧着這孩子有些眼熟,過了一會想起,這不是千機門掌門之女嗎?暫時在她們青山派修煉的。
隔着蕭承雲,南黎和章元元的視線默契地對上。
這般關心,可不像是一般道友。
兩人皆退開兩步,給兩個小弟子空間。
蕭承雲答了付靈幾句,再回頭時,卻見師尊和師姐兩人站的同他遠遠的,兩人言笑晏晏,互相說着什麽,便是看他的眼神看過去,也只是意味深長地笑笑。
蕭承雲垂眸,心中有些失落,師尊她,應是樂見自己與其他女修在一起吧。
如此想着,連身旁的付靈師妹說些什麽都沒聽清。
付靈撇撇嘴,不太高興地走了。
南黎和章元元這才走過來,南黎奇怪道:“好好的,怎麽把你師妹氣走了?”
蕭承雲看了一眼付靈的背影,猶豫了片刻,終是沒有過去,“方才在想事情,沒顧得及師妹。”
“那你快去哄哄人家呀!”章元元在邊上提醒。
蕭承雲搖頭,付靈的想法,他多少也能猜到一些,并不想讓人生出誤解。
南黎見蕭承雲這個樣子,可惜地對章元元說:“那千機門都是會煉器的,寶貝多着呢,可惜你師弟不喜歡那姑娘。”
蕭承雲:“……”
*
一行人安頓好以後,南黎便不再與他們同行。
蕭承雲早上沒見到南黎,去問師姐,卻得知師尊昨夜便已離開。
“大約是去尋赤松真人了吧,”章元元随口答,“師尊和赤松真人經常湊在一起,跟道侶似的。”
說完,章元元頓了一下,“說錯了說錯了,你別和師尊透露啊,到時候她要生氣。”
蕭承雲安靜了片刻,沒有多說什麽。
章元元瞧着他的臉色,小師弟自從那花妖巢穴出來便心不在焉的。
“師弟,你是不是還留下什麽傷?”
“沒有師姐,我很好。”他露出一個淺淡的笑,随即關上了自己的房門。
*
南黎此番确實是去尋赤松的。
兩人平日裏經常湊在一處打牌,“聽說你們青山派闖進了魔族?”
南黎一腦門問號,“你從哪聽來的謠言?”
“钰藤和我說的啊。”
師姐她……忍住沒有告訴掌門,也真是難為她了,南黎默默想。
“沒有的事,就是一塊石頭,沾了點魔氣,把我法器弄碎了。”
“你那法器質量不行吧?一點魔氣就碰碎了,給夠靈力沒有?”
南黎幹咳兩聲,示意他繼續,“該你了!”
“魔域那邊也有些年頭沒動靜了,大概有十八年了吧。”
南黎動作一頓,十八年……蕭承雲今年剛好十八歲,他說那是他父親留下的遺物。
……
南黎今天狀态不好,連輸了三萬靈石。
赤松抱着胸,“靈石我有的是,要不你也別給了。”
南黎一喜。
“你那是不是有株降靈草,我最近想煉個丹,你拿來給我練練手呗。”
南黎捂着乾坤袋,“你自己找人買去,我這草不賣。”
“那你幫我買。”
南黎瞥他一眼,“要求真多,你差個弟子去不行嗎?”
“我還有個辦法,能幫你判斷你那弟子到底是不是魔族血脈。”
南黎去了南海市集一趟,卻沒尋着攤位,四處打聽一圈,才知那降靈草已經缺貨好幾個月了。
這麽一趟來回,她回到飄渺峰時,章元元和蕭承雲也已經安全回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