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退為進
這件事在午休開始前解決。只是誰也沒想到，溫禾要求王琴和自己班的學生道歉。王琴最開始就以重點班為差異，反複将學生的成績與道德挂鈎，覺得他們德不配學。
高中男孩子心思雖然大條一些，可并不妨礙他們會聽到外界的評價。被人明晃晃的懷疑，換做誰心裏也不舒服。
溫禾不讓步，直愣愣站在周軍面前。王琴只得不情不願地道歉，那雙淬火的眼在溫禾身上來來回回幾遍。老教師被駁了面子，離開時黑着一張臉誰都沒理。
陸闵不緊不慢跟在溫禾身後，等周軍好聲好氣送走十五班各位家長。他看了眼時間，“周主任，不如約在下午拍攝？”
周軍自然沒什麽異議，他客氣地想請陸闵吃飯。一是為了招待，二來更主要的是剛才的事情關系學校名聲。
陸闵看了眼不遠處和家長說話的人，沒什麽情緒地拒絕，“下次再麻煩主任。”
他轉身要往溫禾那邊去，看着周軍欲言又止折回來，“管理問題是校方的責任，沒有什麽特殊情況我不會宣揚出去。”
陸闵的話好像只說一半，周軍卻品出其他意思。“陸導和溫老師認識？”
“很熟。”他臉不紅心不跳地點頭，撇下周軍走到溫禾身邊。
何洋他們往校門口走，帶遠零碎的說話聲。校園靜谧，溫禾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她回複完手機裏消息問：“要一起去吃飯嗎？”
陸闵原以為這句話要等自己開口，意料之外收到邀請。藏在口罩下的嘴角翹起，裝着平靜淡定，“好啊，正巧想問問小溫老師。”
學校附近都是小餐館，溫禾帶他去了一家幹淨的面店。兩人第一次約着吃飯，尴尬是不可避免的。好在陸闵吃飯時安靜，不必她找些話題。
下午陸闵有拍攝任務，吃完要跟着她一起走回學校。
不是飯點這條街上的人不多，對面有新開業的奶茶店，大喇叭叫着優惠活動。旁邊的網吧不時鑽進鑽出幾個學生，身上還穿着省高的校服。陸闵将手機收回，帶着溫禾往右走。
她扯住陸闵的衣角，身子往左.傾，“陸導，學校往這邊走。”
吃飯時摘下的口罩他沒再帶，笑着把傾斜的人拉正。手隔着外套握住她，輕輕一用力就捏到細瘦的小臂。
溫禾仰頭看他，被樹梢間灑下的陽光晃閉了眼。她将頭偏開一點，輕哼着說：“好像刺到我眼睛了。”她緩了一會小心睜眼，倏然看見擋在眼前的手，掌心上的紋路清晰。
看她似是不好意思移開目光，陸闵把手收回，“時間還早，不如一起去其他店看看？”
靠近學校的地方開的大多是飯店、超市和奶茶店。眼下他們剛吃完飯，溫禾不知道他想逛什麽。不過他對學校周圍不熟悉，溫禾陪他走一圈也沒關系。
他們在校門口遇上剛回來的許願，車裏的人搖下車窗隔着副駕叫溫禾。
許願看見身邊的陸闵挑眉，“帥哥怎麽也在？”随即意味深長看了眼溫禾和她手裏的蛋糕。“停車場等你啊。”
留下話的許願開車進學校，剩溫禾看着陸闵微微窘迫。陸闵是好心，怕她因為上午的事情不高興才送了自己一個好看的小蛋糕。
小溫老師什麽都好，就是容易害羞。陸闵不說破，“走吧，晚點她等着急了。”
許願把車停到溫禾旁邊，手肘撐着窗沿等并肩過來的兩人。不知道是不是她想的太多，總覺得陸闵的視線有意無意都落在溫禾臉上。
仿佛剛才已經打過招呼，許願沒再問陸闵，挽手問溫禾上午的事情。剛才溫禾在消息裏講地含糊，她還不知道經過。
“沒事，已經解決了。”溫禾去自己車裏拿出上午想帶給許願的奶茶，“好像不熱了。”
車廂後座放着一些娃娃，車載香薰的味道清淡。哪怕開門關門不過一分鐘，陸闵還是看到她放在角落的行李箱。他無聲蹙眉，轉開視線告訴自己別多想，餘光還是控制不住落在言笑晏晏的人身上。
電話鈴聲響起，林飛問他現在在哪。
計劃的拍攝從學校宿舍開始，視角會跟着成群的學生經過天橋、操場、體育館最後進入教學樓。午休就要結束，林飛已經等在宿舍門口，遲遲不見陸闵人影。
陸闵挂掉電話對着停下來等他的溫禾道：“小溫老師，下午有任務我先走了。”
快步穿行帶起的涼風吹散他不着邊際的思緒，林飛在不遠處抱着無人機沖他揮手。脫口欲出的寒暄被陸闵眉眼間的躁意噤聲，林飛遞過手裏的設備，“還有五分鐘鈴響。”
陸闵接過設備試飛，無人機升到一定的高度，屏幕上出現清晰遼闊的畫面。省高的三幢宿舍樓屹立，外牆上刷的彩漆鮮亮，規整的校訓寫于其上。
林飛看了一眼手裏的腕表，掐着時間聽到結束鈴。不過才一會兒，陸陸續續就有學生出來。畫面裏的寂靜被打破，藍白色小人物串成一條條線，從這端往天橋延伸。他想到剛才陸闵的情緒，試探着問：“陸哥，要不我來你休息下？”
陸闵專注在無人機傳回的畫面裏，原本緊繃着的下颔放松，全然沒聽到外界的聲音。
他總能在漫無限定的世界裏找到最合适的視角，上方湛藍的天幕和因為好奇仰頭看向無人機的女孩。那一瞬間的定格像是拍到她對未來毫不掩飾的向往，在千百個日夜的堅持裏熠熠生光。
那點微不足道的燥意在他身上褪去，他沉浸在對于彩色畫面的精準把控裏。無人機拍過空無一人的操場，熙攘的小賣部和常綠的花壇，最後來到教學樓前。
空蕩的走廊被瞬間湧入的人流填滿，沖淡原本午後時分帶來的沉悶。他從高一樓掠過，帶着私心般停在高二樓上空。俯視的角落能看到走廊和窗戶邊坐着的人，再往下一點可以看到講臺。
溫禾沒在教室裏，他猛然又想起藏在車座下的行李箱，不知道溫禾是否會因為宋鶴時的關系選擇離開景城。操縱無人機的手一頓，他甚至生出一絲想要給溫禾打電話的沖動。
無人機停住，畫面靜止，空無一人的樓梯口邊，飲水機上放着各色的水杯。
畫面毫無特點，林飛不知道他為什麽停在這。沒等他問，上下樓梯轉彎處出現人影，年輕的女老師懷裏抱着課本，急匆匆往教室趕。
好似看到盤旋在半空的設備，她慢下腳步極為自然地朝無人機方向揚起嘴角，眼裏幹淨，純粹而又吸引人。随後小跑起來進了七班的教室。
“陸哥，剛才那個場景調個光真是絕！”林飛以為這是陸闵故意設計的情節，忍不住稱贊又覺得不妥，“放在微電影裏是很好，放在學校宣傳片感覺有點不合适。”
“是這個意思不陸，陸哥？”林飛說個不停，冷不丁看到陸闵的笑，“這笑又是個幾個意思？”
雜七雜八的情緒消失，陸闵輕籲出一口氣，“表面意思。”
無人機在校園裏轉了一圈，最後飛回他們身邊。陸闵把東西收拾進背包裏放到林飛肩膀上，“走吧，再去拍攝幾個學生。”
接受采訪的學生都是定好的，陸闵他們被周主任帶着去找人。林飛知道陸闵不擅采訪，主動接下互動這活。
陸闵跟在最後，過兩個教學樓之間的橫橋時說：“等下高二的我來。”
“啊？啊！行！”林飛覺得他陸哥今天有點奇怪，不過他還是被準備好的稿子遞過去，“七班的孟婧，對小姑娘你表情不要那麽冷。”
正值下課，高二段班級門口的男生打鬧。周軍皺眉，聲音大卻沒責備的意思，“下課是放松不是打架，等會出問題了把你們倆都叫到辦公室喝茶。”
周軍到七班門口敲門，“溫老師，找一下孟婧。”
“班長，你去吧。”溫禾只看到周軍和一張不熟的臉，她以為采訪沒有陸闵，叫了人又和班級的學生講話。
上午的事情傳到班裏。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下課紛紛來關心溫禾和兩個男生。何洋知道溫老師選擇和解大部分原因是為了他們。他站起來，“小溫老師，以後你上課我都聽着，好好給你接話。”
“可以，但沒必要啊。你接話好像那個捧哏，我會覺得自己在說相聲。”溫禾和他們笑作一團，上課鈴響讓何洋快坐下。
孟婧對采訪人是陸闵喜出望外，“這個露臉機會是我們小溫老師給我開的後門嗎？”她活躍氣氛，對着陸闵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也不怯。
因着那聲師公，陸闵記着她。“是你自己優秀。”他拿出稿子中規中矩問了幾個問題。
為了照顧女生的身高，陸闵半彎下腰和她對話。孟婧微擡下巴就能看到陸闵那張無可挑剔的臉，深邃的五官，下颌流暢劃出一條弧線。
她想怎麽會有人兼具清冷感和斯文儒雅，站在面前就像清風拂面。高興不過幾秒，她又想這麽好看的人怎麽不配溫老師，忌磕CP總是讓人心動。
連上了兩節語文課，溫禾布置完周末作業回辦公室。陸闵站在樓道裏看傳過來的視頻，邊看邊在備忘錄編輯文字。實地要拍的分鏡頭已經差不多，具體效果要等後期剪輯合成。
“你還在這嗎？”溫禾下樓看見靠在角落的人，“拍攝還沒結束嗎？”
“結束了，厚着臉想問能不能搭個溫老師的車。”
溫禾為難，“我周末打算回去看我爸媽，現在就回N省，可能不太方便送你。”
原來行李箱是為了回家準備的，那點愁雲三兩下被撥開。他的嘴比腦子更快，“正巧，蹭溫老師的車去高鐵站。”景城的高鐵站就在高速邊上，溫禾開過去确實順路。
雖然有點奇怪，但她還是答應了，帶着陸闵先去辦公室，“陸導去高鐵站坐車去哪？”
“N省，”怕溫禾懷疑，他補充道：“正好要回去看看我的藝考老師。”
半小時後，行程從學校開始，目的地是N省。陸闵不僅如願蹭上車，還多加兩個半小時的同行。當時腦子一熱說出N省，他有預感溫禾會邀他一起。
這種預感不是因為猜測，而是來于溫禾細微的改變。是吃飯時替他擦了筷子，是拍攝時朝無人機互動，亦或許是那個岔路口她輕輕拉住他的衣角。
陸闵把自己的手機給副駕上的溫禾看，裏面有很多校慶宣傳片的拍攝片段，有些經過剪輯有些還是原稿。她一邊驚嘆運鏡轉場的自然，一邊興致勃勃問身邊人的拍攝視角。
她也很喜歡拍照，不管是人物還是風景。大學時候進過攝影社團學了點東西，但遠不如陸闵的技術。
陸闵看她很有興趣，“小溫老師很喜歡攝影？”
“是的，”她又劃過幾張圖片，“以前我哥想當模特，都是讓我給他拍的照。”
“親哥哥？”
“不是，是我表哥。”溫禾有一個對她很好的舅舅，順帶着她和她表哥也親近。不過表哥大她五歲，上大學後就見地少。
溫禾看到自己朝無人機揮手的畫面，只有二十秒，應該是被裁剪過。想到那時心血來潮，她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這應該不會放在校慶裏吧？”
她其實想問能不能删，但是好像有點不舍。畫面裏的人笑起來讓她有片刻的晃神，那個笑好像只會出現在高中的照片上，後來随着大學和工作黯淡了。
“不會，”陸闵分神回應，“留着自己看。”他沒說這個自己是他還是溫禾。
音響裏放着本地音樂，淡淡的香味把鼻尖盈滿。身邊的人不知疲倦看着他的作品，稱贊或是請教。冬日白天短，黃昏逝去，黑夜落下，零碎的星光和找不到的月亮，大概都被濃雲遮住。
他想是不是又向溫禾的身邊靠近了一步。
沒有人能解釋清楚感情，就像他想不明白為什麽在清安寺，久別再見的第一眼還是會心動。下意識的目光躲避掩蓋過快的心跳，匆匆擦肩才能瞞住狼狽。
人掉進名為喜歡的漩渦，就根本不知道怎麽脫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