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熱親昵

景城的夜晚在她記憶裏隔了很久。從開始工作,她就很少回家。今年國慶沒回家,她媽念叨了好久。

沿高架下去可以看到江上的郵輪和錯落有致的居民樓,接連的燈光繪成星海,照出湖面波光粼粼。前方擁堵,紅色的尾燈和熟悉的本地車牌,連同鳴笛聲一起混在寒冷的夜色裏。

溫禾試探着開窗想汲取一點新鮮空氣,撲面而來的冷風吹地她鼻尖一酸。沒等再感受,她又悻悻地關上。

陸闵放低車速,将自己這邊的車窗降下一點。他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目不轉睛問:“小溫老師,你家住哪?”

“先去你外婆家吧,我等會自己開車回去。”在路上聊了幾句家庭情況,溫禾知道他在實驗上高中時住的是外婆家。她轉向窗外打了個哈欠,讓陸闵先回家。

景城的路她熟悉,但是這一片她倒是不常來,和她家是斜對角的方向。想到實驗中學在自己家附近,“你上高中的時候是住校嗎?”

“不是,我走讀。”被提起的舊時光讓人回想,陸闵失笑,“我舅媽在學校裏教書,每天都會帶我回家。”

高中的時候人總是更向往自由,他也喜歡學校後面的飯小吃街,喜歡成群相約的朋友,喜歡放學勾肩搭背順着路途同行一段再各自回家。但是他沒怎麽體驗過,放學鈴聲後他總是在學校後門的大樹下等到他舅媽。

陸闵怕她不好掉頭,将車停在小區門口。他帶過來的只有一個手提袋,拿着走進去不費什麽力氣。小區裏都是獨棟別墅,從這裏一眼望不到盡頭。

溫禾不确定,“真的不用再送送,這綠化好像原始森林。”

“擔心我會走很久?”陸闵站在車外,聽到她的關切彎下腰隔着半開的窗打趣。

她沒聽出那點親昵,看着前面三人高的噴泉誠實點頭,“你家小區看着好大,不知道你在哪一戶。”

陸闵他外婆喜靜,房子在朝南向最裏面。他本想逗溫禾,垂眼看見她帶着躊躇想送自己,那點小心思呼地一聲就散了。

“很近的,不用送。”他直起身子朝人揮手,“快回家吧小溫老師。”

小區裏的路燈拉出陸闵的挺拔的身影,溫禾看他走進轉角才發動車子。手機跳出消息,她媽問什麽時候能到家。

回到熟悉的地方和被人記挂的感覺真好,剛才被風吹出的酸意好像還在,她擡手揉了揉鼻尖。

保安巡視一圈回來,在轉角看見隐在暗處的人,站着不聲不響。小區是刷臉進入,這人能進來就應該是業主。他順着視線看到空蕩的大門口,“您是在等人?”

“沒有。”餘光裏最後的車影消失,陸闵轉身往6幢走。

來地突然,他只在微信上和舅舅說了一聲。小區綠化面積大,開發商劃出了一條步道。時間剛過七點,步道上走路的人多。他避開歡騰的小孩,熟撚扶住一個正在散步的人。

被扶住的老人家咦了一聲,借着路燈昏黃的光看清好心人的半張臉。

“不用扶,我走地動。”老人抽出自己的手肘,“謝謝啊小夥子,剛才乍一眼看你和我外孫有點像。”

她慢悠悠的腳步未停,自顧自感慨,“不過我外孫沒你這麽瘦,人冷冷的也不會好心扶老人。”

陸闵聽着對自己的形容,“嗯,你外孫聽着就不像個好人。”

“你怎麽能這麽說!我外孫,”老人被這一句壞話氣到,急急轉身看見那張熟悉的臉,罵人的話一變,“确實不是個好人。”

唐堅青拿拄着的小拐杖碰了碰他的褲腳,“什麽風把你吹回來了?”

“可能是你的枕邊風。”陸闵又扶上她的手,“不是你天天和外公說想我和陸遙。”

“我說也沒見你會聽,”唐堅青了解陸闵的性子,滿世界跑的人鮮少着家。她由着陸闵帶自己回家,“這次來這邊取景?在家待幾天?車你已經停家裏了?”

陸闵耐心回答:“沒來取景,真的就來看你。周末結束就走。”最後一個問題他想了想,“是坐朋友車來的。”

無意識的語調最不會騙人,唐青堅瞥了他一眼,“聽着是個不一樣的朋友。”說着推開家裏的大門。

陸闵洗完澡出來,習慣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半小時前發給溫禾的消息收到回複,那段小視頻成了聊天的開始。

未擦幹的水珠落在屏幕上,他将額前的濕發向後撩,眼裏都是相冊裏的圖片。溫禾感興趣的圖片成了此時唯一能保持聯系的東西,他挑了幾張自認為最好的。

等了一會沒等來消息,陸闵先起身去吹幹頭發。今天的拍攝視頻需要處理,他拿着眼鏡去用書房電腦。

城市的繁華遠在窗外,無聲的夜晚伴随屏幕上的畫面一幀幀跳過。景色與人物,人物與光影,光影與字幕,所有的元素配合,構成他眼中最合适的畫面。

夜深人靜,牆上的時鐘轉過十二點。他取下眼鏡捏了捏眉間骨,看到的消息沖淡疲倦。

溫禾:剛才在看《淩晨三點的人世間》,帝都的晚上挺有意思的。

這部紀錄片是陸闵兩年前的畢設,拍攝的是帝都兩三點的夜晚。繁華的高樓背面的另一種人群,在夜晚來臨時的謀生。城市燈火通明,而光卻照不到這裏。

溫禾回完消息就準備睡下。她媽給她換了新被套,鼻尖貼在枕頭上是熟悉的馨香。門口的走廊上還有腳步聲,好像是她媽讓她爸把手機外放的聲音調小。

她其實也是個愛熱鬧的人,喜歡聽人說話,喜歡家裏有瑣碎的人氣。那些她曾經的美好預想,在和宋鶴時的這段婚姻裏好像都沒能實現。如果不想放棄省高工作的話,每周末回家也是很好的方法。

離婚的事她還沒和爸媽提,想等明天先去律所問問情況。

曹棟威沒想到今天會見到陸闵托他幫忙的人。那人坐在律所的會議室裏捧着熱茶,他被一樁案件弄地遲來也不生氣,笑盈盈和他打招呼。

“曹律是嘛,我想來咨詢一下離婚的事宜。”

曹棟威在溫禾對面坐下,問她具體的情況,順帶拿手機發了個消息。律所裏每天來咨詢離婚的人不少,有時候那些話說的和民政局裏一樣熱鬧。一般來找律師處理婚姻的,主要是為了兩方財産的分割。

這次還沒走到出軌的戲碼,“因為冷暴力,我想離婚但是他不肯。”

“還有其他不當行為嗎?”曹棟威皺眉,直覺這事情會有點難辦。他給溫禾解釋:“向法院訴訟離婚的話,一般要證明夫妻感情破裂。單純的冷暴力,可能有點不好說。”

溫禾悵然若失,不死心問:“那就是沒有其他辦法,只能等兩年分居期滿再離婚嗎?”梗在心裏的事情早解決才能早安生,她不想時間拉地這麽久。

“通常來說,起訴之後法院會先走調解,讓雙方自願協商。大家不想把事情鬧地太難看,商量後也會有較好的解決辦法。當然實在不行就是走訴訟,這是我們合理的法律武器。”

溫禾在出神,她看不透現在的宋鶴時,不知道他會不會為了面子選擇離婚。曹棟威以為她在失落,出言安慰,“不如我先替你和你丈夫溝通一下?”

她想律師的表達和勸說能力更勝一籌,說不定能說動冥頑不靈的人。她把宋鶴時的聯系方式找出來給他,“那費用這塊怎麽計算?”

“就按律所正常的收費走,到時候有情況我會通知你。”曹棟威知道她怕因為陸闵的關系不覺得不好意思。

溫禾笑着對他道謝,“那再好不過,麻煩曹律了。”

陸闵昨晚剪視頻剪到三點,這會醒來看見曹棟威的消息,穿上外套就要出門。唐堅青給他留了早飯,見人着急忙慌喊住他,“不吃飯又幹什麽去?”

“有事出去,外婆中午可能不回來吃飯。”陸闵拿了他舅舅的車鑰匙,一路往曹棟威的律所去。

曹棟威看人沒來,帶着溫禾又在律所逛了一圈。離開時正好碰到陸闵,他笑着迎上去,“正好你回來,想約一頓飯。”曹棟威自來熟,“小溫老師來一起啊。”

陸闵靠在車門處,被曹棟威擠地側過身,黑白分明的眼眸看向她,“我請小溫老師吃個飯。”

溫禾本想拒絕,曹棟威驚呼一聲,“佩佩玩本缺人,你倆下午都沒事吧?我們三一起去湊個車。”

陸闵趁着曹棟威說話間隙靠近溫禾,“走吧小溫老師。佩佩是他暗戀對象。”他的嘴唇掀動,之後的話沒出聲。

“後面說的什麽?”溫禾以為自己沒聽見,她別過臉把耳朵湊近,“沒聽見再說一遍嘛。”

細軟的發絲靠近胸膛,陸闵垂首看見她的鼻翼翕動,乖順等着回答。那點心癢蓋過所有情緒,他用手壓住碎發,往上輕放在她發頂。

陸闵嗓音微啞,“風把頭發都吹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