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宣黛明明有很多話想說,但聽到謝驚臣這句話後,滿目怔忪,只剩啞然。
心髒深處才剛竄起的關于期待的星星火苗一下子被澆滅。
于是謝驚臣就這麽看着面前這個欲言又止的女人,眼神從乍然明亮到恢複沉寂。
情緒變化得太快,以至于除了跟她對視的自己,旁人根本無從發現。
謝驚臣不以為意,也沒等宣黛的回答,從蔣雙竹手上接過東西就往外走。
等宣黛心思百轉,還想要再抓住點什麽時,只能看到他半個身子踏出門外的背影。
他長腿背闊,一身黑色,其實跟她記憶中的少年樣子已經很不一樣,但宣黛就這麽遙望着,竟覺得不遠處的人似乎跟七年前那個笑着替她訓斥欺負了她的同學,讓她別怕,然後悠悠離去的背影重合了起來。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宣黛的心情卻猶如坐了過山車般,經歷了難以名狀的大起大落。
自從接下要重回雲市的工作,宣黛表面如常,沒有任何人知道她在心裏藏了許多年的小心思,甚至連她自己都習慣性地忽略了,直到今天再次看到謝驚臣,她才明白,原來她是有期待的,比她想象的還要多。
從再次踏上雲市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甚至再遠一點,從随爺爺搬離雲市的那天起,她就開始期待跟謝驚臣相逢的這一天,所以她曾經比誰都努力讓自己變好,努力考上跟謝驚臣一樣的學校,努力變美變優秀,就為了以後別人提起兩人時,他們可以是同一個水平線上的。
雖然到了心心念念的大學,看不到謝驚臣的蹤影後,她不得不承認,人家當時只是一時戲言,只有自己這個傻子當了真。
但她那時其實也不氣憤,只是認清現實,在謝驚臣眼中,自己恐怕只是一個世交家的可憐妹妹,他偶爾施舍一點陽光,她一廂情願,沒有怪罪到別人身上的道理。
然而,今天的這個照面,猝不及防,又給了她重重一擊。
不應該的。
就算無關情愛,他怎麽可以忘記得這麽徹底?直接把她當成了陌生人。
難道連世交家的可憐妹妹,都是自己妄想的頭銜嗎?
那些少女春芽的心思她早就放棄,但是驟然得知這樣的真相,宣黛心中還是難掩酸澀。
蔣雙竹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出不對勁來。
一向友善但疏離的宣大美人,怎麽見了謝驚臣一面,就魂不守舍了起來?
謝驚臣已經出了店門,夜色中只餘半暗的背影,挺拔如竹,矜貴異常。
“哎啊,我怎麽忘了給他一把傘!”
蔣雙竹倏地想起自己工作的疏漏,不得不先把宣黛的情緒放到一邊去。
她其實跟謝驚臣的會面次數一只手都數的過來,但并不妨礙她知道,這可是一個潛在的大客戶,她怎麽可以讓大客戶成了落湯雞呢!
蔣雙竹快步在門邊拿了傘,追上了正準備冒雨離開的謝驚臣。
無論謝驚臣需不需要,但表面禮數她還是要做足的。
宣黛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麽心思,也跟了上去。不過她只停在了門邊,隔着旋轉玻璃門看他們。
謝驚臣其實不需要傘,但他懶得多言,在他看來,解釋推搪比接下傘更加浪費時間。
很快,宣黛就看到黑色傘面綻開,謝驚臣就着夜色走到了馬路對面。
他上車的同時,蔣雙竹也走到了宣黛跟前,笑着道:“原來他的車就停在對面,難怪剛剛一臉我的行為很多餘的樣子。”
“也不算多餘,再近的路,沒傘也是白淋雨。”宣黛答得随意,眼神還看着馬路對面的那輛車,直到車子啓動離開,才怏怏地收了目光。
她好像……看到副駕駛位坐着一個女孩。
再結合謝驚臣來店裏的目的,宣黛很自然就聯想到,項鏈是給那個女孩拿的吧。
這很符合她印象中謝驚臣的行事,長輩們雖然總說他性子野,但其實他骨子裏是個陽光的紳士。
蔣雙竹瞥了宣黛一眼,終于有功夫回想剛剛的事,突然警惕起來:“你不會看上他了吧?”
如果換做別人,她用的就不是疑問句了。不過因為跟宣黛共事有一段時間,雖然謝驚臣皮囊是不錯,但她總覺得宣黛不至于就因為這個短短的照面就惦記上他,畢竟這段時間她看過不少長得俊俏的富家子假借購物的緣由想攀交情,宣黛可是眼神都沒給。
于是漸漸地大家也有了默契,雖然宣黛平時性子溫和,但其實骨子裏跟她外表給人的初印象一樣,都是冷冷的。
當然也可能是高傲,眼光高,看不上。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更不應該會看得上謝驚臣了。
宣黛聞言瞪她一眼,倒是沒有蔣雙竹預料中的心虛。
蔣雙竹長籲一口氣:“我就知道,冷玫瑰哪有那麽容易動心。”
冷玫瑰是大夥這些日子給宣黛起的外號。
宣黛沒理會她的調侃,轉頭問她:“他是你的顧客?”
雖然面上不顯,但陡然看到故人,宣黛還是難忍心中的絲絲癢意,想要打聽一二。
她甚至想,會不會自己其實認錯人了。
說到底,她還是無法接受謝驚臣竟然認不出她這件事。
蔣雙竹:“也不算吧,他今天也是幫人取東西,準确來講我的顧客應該是那位才對。”
宣黛很快就抓住了重點,她莫名覺得,“那位”指的應該就是剛剛匆匆一瞥的副駕駛女孩。
那個曾從他唇舌中出現過的名字——沈盈盈。
她裝作不經意道:“哦,剛剛我好像也看到了,他車上還有個女生。”
“你也發現了啊?”蔣雙竹毫不懷疑宣黛的觀察能力,她要是心思不夠細致,怎麽可能一入職就牢牢占據了業績第一的位置呢,“畢竟天氣不好,謝驚臣這人吧,雖然都說不厚道,但對沈盈盈還是沒話說的。”
她一句話就輕飄飄地把宣黛想知道的都交了底兒。
宣黛心一沉。
連想自欺欺人都不能夠了。
“那是他女朋友?”宣黛順着她的話問。
“那倒不是。”蔣雙竹遲疑了一下,“怎麽說呢,有點複雜。”
宣黛眉心皺了皺,想說能有多複雜,但是蔣雙竹看她那在意的樣子,已經暗暗戒備了起來。
“你不會看上謝驚臣了吧?”她嘆了口氣,用一副嘗試把宣黛拉回正途的語重心長的口吻說,“我覺得你這麽好一女孩,還是別跟這種人攪和在一起比較好,你剛到雲市,很多事兒不清楚,謝驚臣這人吧,長得雖好,但不适合談感情。我雖然跟他見面次數不多,但是我在不少顧客那都聽過這位少爺的事跡,混不吝的,最重要是做事很不厚道,心狠手辣,前科累累。”
她想了想,生怕宣黛會有那種“浪子終結者”“我與衆不同”的心态,又補充道:“聽說他換女人很快,而且那啥得很,明明自己也不是什麽檢點的,偏偏還看不起那些自動送上門的。”
蔣雙竹覺得自己已經提醒得很清楚了,讓宣黛斷了觊觎的心。
宣黛想的卻是,謝驚臣這個人,她遠比蔣雙竹認識的還要早。
她相信一個人再怎麽變,本質也不會大變,而且她認識謝驚臣的時候,他已經十八歲,性格應該早就定型,所以宣黛覺得蔣雙竹那些話多半都是道聽途說,做不得準。
不過再說下去也是無解,她并不是很願意給蔣雙竹留下個不知天高地厚傾慕謝驚臣的形象。
–
宣黛住的公寓離工作地方不遠。
她是雲市人,七年前随爺爺搬走,雖然這裏還有其他親人,但在爺爺回來前,她卻不想有太多接觸。
一個人撐着傘走在細密的雨裏,城市霓虹燈在雨中變得破碎迷離,宣黛不可避免地就又想起了謝驚臣。
他其實變了挺多,高了一點,五官更加俊毅,多了點成熟男人的沉穩氣質,眼神也銳利了,在宣黛的記憶中,他是一個如春日陽光般的男孩,和煦溫暖卻不灼人。
不過好像也正常,自己不也變了很多嗎?
盡管自己現在對他來說只是一個陌生人,但宣黛想着想着,嘴角還是忍不住彎了起來,剛剛見到他時的氣餒已經全然不見。
就像是完成了一個蟄伏在她心裏七年已久的執念,雖然結果不盡如人意,但她情緒在緩過來後卻是實實在在地覺得整個人都輕松了一些。
宣黛漫無邊際地想着,慢慢地,又想到了那個讓謝驚臣甘心跑腿的女生。按照蔣雙竹的意思,謝驚臣對那個女生的态度并不一般,能讓謝驚臣在乎的,就算不是男女朋友,也應該是個很美好的女孩吧。
宣黛沒有想到,這種時候,她心裏最多的想法,竟然是羨慕,還有隐隐的按捺不住的好奇。
“還心狠手辣呢,真是難以想象。”想到蔣雙竹評價謝驚臣的那些話,宣黛不禁失笑。
顯然,這些“壞話”根本沒能讓她放在心上。謝驚臣怎麽會是那樣的人呢,他生來就是天之驕子,長得好學習好運動好,人群中永遠是熠熠發光的存在,所以也應該匹配最好的一切,那些貶義詞跟謝驚臣這三個字多不搭啊。
謝驚臣這個人,曾經如流星般短暫地在宣黛的生命中掠過,留下濃墨重彩且記憶深刻的一道弧線,在她心裏占據了七年的白月光位置,而且這個月光在見不到的時光裏不斷被美化,歷久彌堅,僅靠外人的幾句話,實在難以打破。
這時候的宣黛還沒意識到,越是美好的東西,越禁不起一點凡塵沾染,譬如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