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雨靴
夏安過了很久才知道聶嘉遠對趙鼎說過的話，她暗自喜悅着，再看向坐在她後排的少年時眼裏便多了幾分不一樣的感情。
秋雨敲打着教室的窗玻璃，今天是周五放假的日子，歸心似箭的學生們早已奔向校門口，只有夏安還待在自己的座位上，整理好的背包就放在同桌的凳子上，她一邊做題一邊時不時地擡起頭看看窗外的雨有沒有停下來。
“糟糕，這雨非但沒有要停下來的樣子反而越下越大了”
夏安有些擔憂，自己還能回家嗎？
聶嘉遠卻很淡定地坐在後面看電影，與其說是看電影倒不如說是在看眼前的人。電影裏的女主角叫什麽他記不住，夏安擡了幾回頭，嘆了幾次氣他卻記得清清楚楚。
再過了兩個小時，天色有些晚了，夏安終于合上習題冊子，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你要走了？”聶嘉遠站起來問。
“嗯，都快六點了，再不走天就要黑了”夏安望了一眼窗外淅淅瀝瀝的秋雨有些哀怨地說。
“你怎麽回去？要不要我送你？”聶嘉遠知道夏安從來都是步行走回家的，可今天外面的雨這麽大她腳上的帆布鞋根本撐不住。
他也不忍心看她一個人走那麽遠的雨路。
“不用了？我爸爸說他會來接我的……你……你先走吧”夏安低低地說，她撒謊了，沒有人會來接她，遠在外地打工的父親根本沒時間回來，她的媽媽不會騎車也沒法過來學校這邊，弟弟年紀還小更不可能。
打車回去？
不行，太貴了。從學校到她家裏打車的話得花上一百多塊錢人民幣，夠她一個禮拜的夥食費了。
“哦……他什麽時候來？我陪你一起等吧”聶嘉遠微笑着說。
夏安推辭“很快，你先走吧，不用跟我一起等了”。
“沒事兒，反正我也是閑着，再說了你一個女孩子家坐在這裏不會害怕麽？我可不能撇下你一個人……”聶嘉遠說完坐下來戴着耳機繼續看他沒看完的電影。
夏安沒想到他會這麽堅持，只好跟着他一起坐着聽了一會兒雨。
等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就背上書包往出走。
“哎？你等等我，別急着走”聶嘉遠匆匆忙忙地收拾好書包，連耳機落在桌子縫裏了都沒察覺，一個箭步沖上前生怕夏安從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跑丢了。
幸好他提前把車子取出來停在了教室門口，不然可趕不上夏安的腳步。
也不知道她是怎麽做到的，走的那麽快。
他一只手推着自行車，一只手撐着一把很大的洋傘，這還是臨放學的時候他跟好哥們杜衡換來的，他拿的那把傘有些小兩個人撐會有點擠，淋着夏安就不好了。
“我帶了傘的……”夏安受寵若驚。
“我這傘大，你先不用撐你的，免得胳膊酸”他很貼心地說，一邊把打傘高舉到她的頭頂。
“謝謝”她低着頭輕語。
“哎呀，你的鞋子，都要濕了”才走了不到一分鐘聶嘉遠就大呼小叫了起來，他猛地低頭才看到夏安的帆布鞋已經被地上的水窪浸得幾乎沒有幹處。
“……”夏安愣在原地，她的鞋底磨掉了一塊，其實從早上開始就已經濕透了，只是那時雨水還不大只打濕了鞋底的部分所以看不出來。
“女孩子體寒，腳濕了對身體很不好的，你穿多大的鞋？”聶嘉遠把夏安拉到路旁的報刊亭下，說話間已經脫下了自己的雨靴，那是一雙黑色泛着光亮的精致皮靴。
“37的”夏安乖乖回答。
“那還好的，你等下一下哦”他取下書包，拉開拉鏈找出來一包紙巾，把疊成方塊的面巾紙塞進了他的黑色雨靴裏，末了還用手指試了試大小。
“吶，你穿着試試”
看到他遞過來的雨靴，夏安連忙拒絕“不行，我不能……”
“怎麽就不能了，你的鞋子都濕成那樣了，還怎麽穿呀”他硬是把雨靴塞到夏安手裏。
“我很快就回家了，而且雨這麽大，你怎麽辦？”夏安看着聶嘉遠光着腳踩在地上于心不忍。
“哦，哈哈哈哈哈，我沒事啊，還有一雙鞋呢”他變戲法似的從書包裏拽出來一雙人字拖。
夏安這才肯在他的幫助下穿上了這雙溫暖結實的雨靴，他的手可真暖和，鞋裏面也是，暖暖的還帶着他的餘溫。
看到她鞋底磨出來的那塊洞，觸到她冰涼的腳面時，聶嘉遠的鼻子突然就酸了，自己怎麽那麽蠢應該早就發現才對，害她凍了一整天。
送她過了紅綠燈，雨還是很大，聶嘉遠挽起褲腿穿着人字拖走在冰冷的雨水裏卻一點都不覺得冷。
“就到這裏好了”夏安停住腳步擡起頭來對着聶嘉遠說。
“可是你的爸爸還沒來，我等他過來了再走吧，你一個人，這雨又下得這麽大……”他當然不願意現在就離開。
“他今天不會過來了，臨時有點事……所以我自己回家就好，時間不早了你也走吧”夏安邊說邊低下了頭，盯着黑亮黑亮的雨靴有些出神。
“這樣啊，那我送你回家好了，我不急着回去，反正家裏今天就我自己”聶嘉遠的爸爸媽媽去參加他的小妹妹聶嘉文的家長會了，要到晚上九點才結束。
“不不不，真的不用！”夏安條件反射似的連連拒絕。
她最怕別人看到自己的家，從小到大因為家裏的房屋過于破舊沒少被同齡的孩子嘲笑，曾經有個小男孩當着她的面問“夏安，聽說你們家的窗戶都是透風的，晚上會不會很冷，你們家真的那麽窮嗎？”
小小的夏安只能忍住淚水跑回家一個人躲在被子裏大哭。
小時候她的家裏新蓋的房子連窗戶都裝不起，只能用塑料紙簡單地遮住。一到大風天氣整個屋子都是嘩啦啦的塑料紙聲，有一次風實在是太大吹掉了蒙在窗戶上的塑料紙，冷冷的風劈頭蓋臉吹進來，可憐的夏安只能用棉被裹緊自己的身體瑟瑟發抖。
“媽媽，我不想上學了，我想打工去掙錢”夏安上高中之前很認真地對自己的母親提出了這個想法。
“傻孩子，你得上學啊，知識改變命運”母親黃瑛語重心長地說，她的眼裏滿是擔憂。
“可是我們家哪裏有錢供我繼續讀書，就是獎學金也不夠啊，高中的開銷又很大”夏安氣餒，她是真的窮怕了。
“總會有辦法的……”黃瑛淡淡地說不去看女兒的臉。
夏安的爸爸夏偉平幾年前在外打工時被好朋友騙走了血汗錢，還硬是給賴上了一筆黑賬，本來就不富裕的家庭從此便雪上加霜，夏偉平沒日沒夜地打工還債，那位背負了良心的好朋友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為什麽不行？你還怕我半路上賣了你呀”聶嘉遠笑着調侃。
夏安的頭低得很深，深得他看不到她臉上的難堪與懇求。
“不是這樣的”她嘀咕着。
“那是怎樣？我明白了，你是怕被人看到了誤會我們對不對”聶嘉遠想到這裏就有些得意。
“也不是”她不知該找什麽樣的借口來勸服他。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幹脆我就送你回家好了，你看這雨下得多大啊，你一個人回去不安全”
“不要！我不喜歡你，所以不想跟你走在一起！”她不知為何竟說出了這樣一句傷人的話，也許是太過于自卑，太過于敏感，貧窮在她身上留下太深的烙印以至于她不自覺地将他排除出自己的世界以外。
像他這樣家境好的小孩會懂得她那陰雨連綿的小小世界嗎？會懂得貧窮的滋味嗎？對夏安而言目前最要緊的事情就是學習，她要非常努力考上名牌大學，以後找個好工作，賺很多很多的錢，住上大房子，再也不用被貧窮折磨。
愛情對她來說顯得有些奢侈。
“你發燒了？”聶嘉遠根本不肯相信她說的話，剛剛還好好的怎麽會說變就變，一定是雨太大她發燒着涼了才會說出這樣的糊塗話來。
“對不起”夏安愧疚地說完，走出他的那頂大傘。
“夏安！”聶嘉遠呆愣地看着她撐開自己的小傘半蹲下來準備脫掉雨靴。
“你這是幹什麽？快穿上，雨這麽大小心水又灌進去”他上前制止了她的動作。
“聶嘉遠，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夏安多希望他此刻氣呼呼地一走了之留給她一個潇灑果斷的背影，可他還是如此耐心。
“因為你是夏安啊”他淡淡地說，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她的世界從此多了一絲光亮。
雨漸漸停了，他們也不再争執。
聶嘉遠靠在自行車上看着她穿着他的黑色雨靴慢慢走遠，她的小小身影在雨後朦胧的空氣裏漸漸縮小直到融為一體。
隔了好一會兒他才推着自行車自言自語道“原來她穿37的鞋”。
半個小時後，他從一家鞋子專賣店裏走出來，很滿意地拎着一個淡藍色的鞋盒子，小心地挂在車把上，腳一蹬便迎着晚風優哉游哉地一路騎行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