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一直未真正投入到角色中去,她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天師。
因為沒有盡力,所以一敗塗地。三年裏她始終置身事外,如今,故事亦不許她介入。
“可我還是偏心的!是不是,姒兒?”吳是非淚已幹了,再哭不出來,也哭不動了,每一字每一聲都啞得幾乎要斷絕,“是我欠他一條命,就拼了命地想幫他,想讓自己心裏好過。可幫了他,命還得還。那也該我來還吶!為什麽要讓你來替我償還?為什麽幫了他最後就害了你呢?是我錯了?恨我了吧?啊?姒兒!恨非姐偏心,選他不選你,所以不要跟我說話了,不要我了。姒兒……”
袁恕就立在吳是非身後,沒有離開過。她哭了一夜,袁恕站了一夜。身邊大臣小卒全都跪着,袁恕不許他們起來,更不許他們輕松離開。
但太陽即将升起,草原的陽光會迅速将姒兒的身體烤壞。袁恕不得不去打擾吳是非的悼念,單膝跪在她身側,用同樣幹澀的音調低低勸說:“非姐,讓姒兒走吧!劍太冷了。”
吳是非機械地偏過頭,神情渙散:“不敢有勞黛侯!”說着擡手握住劍刃,不知疼一般用力攥緊,一點一點,将這冰冷武器從姒兒心口拔了出來。
袁恕直愣愣望着她指間低落的血,心疼,卻不敢去奪。他嘗試要将姒兒接過來,吳是非棄了劍,還将姒兒抱緊,誰都不給。
“至少別讓她睡在外頭。”
“睡?”吳是非眼角微微一顫,“黛侯用字真是風雅!”
袁恕垂睑,總是歉疚。
韓繼言跪了一夜,人還撐得住,心情卻不能夠好。他更為主君不平,膝行靠近,粗聲道:“您抱着個死人在大太陽底下曬着,是惡心人還是惡心自己?”
袁恕回身一巴掌結結實實撩在他頰上,眼底滿滿的殺意。
韓繼言錯愕,心頭頓覺駭然。
而袁恕轉過臉再看吳是非,意外她竟詭異地笑着。
“非、姐?”
“好像啊!”
袁恕不解。
“你,洪徵,謝延,就連姒兒都是,打人時候看起來都是一樣的臉。有權力原來就是這個樣子的,這就是你跟我說過的你的人生目标。我看見了,真是威風!”
袁恕痛苦地搖頭:“不是,這不是我的理想!”
吳是非臉上挂起驚奇:“嗳喲喲,不是嗎?我記錯了?好好想想,噢,對,你說過的!小奴隸想有一天能直起腰來仰望天空,想有名姓,無拘無束地奔走在草原上。想學習知識,發現新奇,一生去想去的地方,看想看的風景,愛一個自己喜歡同時她也喜歡你的人。這一切,如今黛侯沒有實現嗎?你還差什麽?差一頂西荒的王冕?”
袁恕還搖頭:“我從沒有想過成為西荒之主,我只想去走一遍老師走過的路,想去找到非姐教我的那種自由平等的世界。”
“自由平等?哧,”吳是非譏笑,“這就是你給我看的自由與平等?事到如今,我都不信有自由平等了,你要用這種滑稽的概念來給我洗腦嗎?”
“滑稽?”
“滑天下之大稽!看看自己吧,黛侯!一名卑微的奴隸一夕登頂掌握了莫大的權力,然後跟曾經的統治者一樣再去奴役別人,用殺戮去占有和統治,你管這叫平等?來到這裏,我連你的大帳都不能随意離開,你覺得這叫自由?”
“改變不是一朝一夕的。”
“可是你有想過改變嗎?這裏又有什麽是改過的?難道不仍舊是成者王侯敗者奴嗎?你們剛剛逼死了一個無罪之人,就像古往今來這片土地上每一任統治者幹過的一樣,抹殺威脅,消滅血統。而這不用一朝一夕,就是一晚上,一個晚上我失去了我的姒兒,還失去了我最信任的阿猿!我該怎麽做?贊美你嗎?”
吳是非爆吼的每個字都是用盡全力從幹涸嘶啞的聲道裏擠壓出來的,帶着撕裂的痛感,直刺人心。
袁恕無法反駁。
“對不起,我食言了!”
吳是非目光如炬,情緒升起,變得狂怒,
“別跟我說對不起!如果這就是你選擇的理想之路,那死的人得多了去了。別給我道歉,給死人說去。”
“非姐,我——”
“能別再這麽叫我麽?我冷!”
袁恕怔住,手在袖下止不住發顫。
韓繼言壯着膽子插嘴道:“您不能什麽事都怪在主上頭上!仗不是他挑起的,入伍也是迫不得已,就連同先代都是——”
袁恕欲要喝止,吳是非亦無耐心聽完。
“姒兒也沒有挑起這仗,沒有上過戰場沒殺過人,她現在死了,怪誰?活該是麽?韓都尉不愧是賤籍提拔上來的,嫉貴族如仇啊!不如你把我也殺了吧!就沒人跟你主上說這些話了,正可表一表你的忠心。”
“非姐!”
“我說了別叫我!”吳是非目眦欲裂,情緒激烈,“阿猿死了,非姐也死了,因為姒兒死了。火種你要我給你,随便誰做王,我管不着。一年十個月二十五天,再加七天,我一直有個念想,覺得我這三年裏做過最有意義的事就是放走了一個奴隸。他未必富貴,但可以自由地去看看這世界,堂堂正正做一個人。但現在我知道自己放走的只是一頭狼。我還欠你一條命,袁恕,弱肉強食,今天我還給你。”
袁恕眼神散亂,惶惑不已:“還我?為什麽要還我?怎麽還?”
“哼,簡單啊!”吳是非笑得癫狂,“殺了我!”
袁恕身形一晃,跌坐地上。
“主上保重!”韓繼言搶上來将他扶住。
而吳是非則又拾起姒兒自戕的劍。那柄世子愛用的花哨的寶劍,此刻濡滿鮮血,失了華美。
吳是非橫劍遞在袁恕跟前,嘶吼着逼他:“來呀,袁恕!殺了我!!結束這一切,我們兩清。殺我!!”
袁恕怎能接劍?
韓繼言又如何坐視劍刃相迫?
又一陣兵戈铮鳴,出鞘的出鞘,向前的向前,兵卒們圍在吳是非身後,随時準備将她擊殺。
袁恕猛地肘撞韓繼言,抓過吳是非手中的劍一躍而起刃劃長虹,直将兵卒的槍矢矛戬前端一氣削下。他舉劍悍然,不許一人跨前來。
韓繼言急令:“混賬東西!主上與吳姑娘說話,豈容你們造次?退下去!”
衆人面面相觑,小心翼翼撤後些,不敢妄動。
吳是非卻并不領情,放下姒兒霍然起身,竟還握袁恕的劍刃。
“別演情義難兩全了,殺了我!”
袁恕怕傷她,也徒手握刃與她相持,苦苦求她:“不要非姐!別再離開我!不要!”
“我不屬于這裏啊!”吳是非歇斯底裏地吼着,“我離開了家,離開親人和朋友,我一個人在這鬼地方熬了三年,我特麽都不知道我來這裏幹嘛的!許多我認識的人都死了,比我這輩子見過的死人都多。我不愛打仗,不懂政治,不喜歡殺人,我更不想再看見誰死在我面前。哪怕是你袁恕!你幫我解脫好不好?殺了我啊!殺了我——”
袁恕也喊起來:“殺你不如殺我自己!”
“殺我——”
“不要——”
兩人如對峙的雄獅咆哮,血液沖撞着眼瞳、耳膜,腦海中全是嗡鳴的回響,理智輸給了情感。
最後的奮力,吳是非喊了個“殺”字,倏地呼吸一窒,跌在袁恕懷裏。
他一手托人,一手握劍,形容幾近崩潰。
韓繼言急忙過來,指尖尚未觸到吳是非一片衣角,猝不及防一道寒芒逼在鼻前。
“主上?”
“別碰她!”
“可主上——”
“我說了,”袁恕陡然高聲,切切含恨,“別碰她!不許你們的髒手再碰到她!”
韓繼言如遭霹靂,望着主君眼中的冷酷與疏離,顯得委屈而無助。
“主上您怎麽了?是我們。我,韓繼言!”
袁恕張着充血的雙眼瞪住他:“我知道你是韓繼言。還有徐之孺,姚晉,周予,”他一一看過那些年輕将領的臉,眸光無情,“你們在我身上吸血吸夠了,別再打非姐的主意。我不準你們靠近她!”
韓繼言渾身一震,難以置信:“主上說什麽?吸血?我們?”
袁恕拄劍眦目,聲惡,形惡:“難道不是麽?一個小奴隸爬上了權力的頂峰,這對你們來說就是最好的象征,推翻階層由你們來取而代之,你們就是這樣對那些夢想擺脫階級桎梏的愚民們抛出誘惑的。你們骨子裏崇拜的不是自由平等,而是那樣高高在上的一次機會。你們渴望颠倒尊卑,希望将人分出貴賤,但貴的必須是你們!這就是人性!”
韓繼言徹底驚呆了。
“鈞兒為什麽能輕易帶姒兒出來?看守姒兒的衛隊全是你親手□□的。你們這麽多人,方才沒有一個去阻止姒兒,你們就在她身後。韓繼言,我看錯你了!”
韓繼言肩頭又一抖,無力道:“留着公主,那些老臣總要挑起事端來的。”
“那你知不知道,沒有了姒兒,輝侯将不再保持中立?你覺得她會傾向誰?我們還是榮侯?”
韓繼言大駭:“怎麽會?”
“因為姒兒不是洪徵唯一的繼任者。謝延有一子,四歲送往白部,名義是修業,實則為質。謝延與輝侯幼年同拜在先賢靈虛子門下,有同窗之誼。五部大戰,獨獨白部挂旗免戰,你以為輝侯真的是畏戰麽?”
韓繼言徹底愣住。
袁恕則環視一眼這些曾忠勇追随自己的寒微之士,眉目蕭然:“非姐教過我,極端壓迫最容易招致兩種結果,茍且的臣服或者劇烈的反抗。但反抗者最根本的目的是生存,而非建立秩序。可是社會運轉絕對不能沒有秩序,因此最快恢複秩序的方式就是繼續舊有格局。結果就是統治者換了,權力中樞改弦更張,然而壓迫仍舊存在。制度下的格差,資源分配的不均,不公平的依然不公平,什麽都沒有改變。得到權力的人,誰會想要去改變?如今你們已是這場戰争的既得利益者,你們願意交出權力,放棄地位嗎?能嗎?”
韓繼言一句話說也不出來。他不敢承認自己不願意。沒有人願意放棄!
“哼,要吸盡管吸!既然無法改變秩序,那就順應秩序。用你們喜歡的方式去支配鎮壓,掃平了異見者,再來撬這座權力新塔的塔基。”
袁恕放開了劍柄,吃力地抱起吳是非,搖晃着,也堅定地重新挺拔站立。垂睑睥睨,他向着自己的追随者們抛下警告:“記住韓繼言!你,你們,今□□我放棄我的準則,逼我惡,他日這惡相必會對你們露出猙獰的一面。我不會手軟!舊貴族們如何潰敗的,我亦将同樣清洗你們,片甲不留!”
韓繼言目送袁恕離去的背影,驀覺刺眼。擡手擋一擋,始看清,那是拄地的劍柄上鑲嵌的寶石正反射着日光。
回首望去,眼前輝煌一片,太陽升起來了!
十三、緣來有心
已經整整兩個時辰了,大帳內袁恕坐在榻邊守着故人,一動不動,不發一言;帳外烈日下,韓繼言并一衆官将直直跪着,也一動不動,不發一言。張萌可憐主君的失落與孤寂,同樣又心疼戀人的自責自罰,她來來回回地忙碌着,但其實并無事要做。她只想盡量自然地去到帳簾那兒悄悄向外張望一眼,确認韓繼言在沒在,好不好。
“韓繼言他們還在外頭跪着麽?”
倏聞一聲清音低問,張萌不覺愕了愕,趕忙近前跪下,俯首忐忑回道:“确是在外頭,主上是要?”
袁恕扶額,雙眼合着,顯得疲累:“讓他們散了吧!這會兒不是說話的時候,說什麽都不對。”
“可主上——”
“你也不忍心他這樣曬着吧?”袁恕擡睑,目光斜斜垂落,眸色倦怠,“你不時去望一眼,我看得到。去外頭陪陪他,順便叫他們散了。等我想一想。我實在需要想一想。”
話已至此,張萌明白這是袁恕此刻能做的最大讓步。她很感激,叩首應聲,便自退去。
只是臨到帳外,還下意識回頭眺了一眼,驀見主君容色癡絕地望住榻上昏睡許久的女子,一低頭,恍惚震落一滴晶瑩珠光。
但袁恕并未察覺自己落淚了。他眼中只有吳是非,心思則幽幽地溯往當年。
做奴隸時恨此生難由己,如今做了一族主君,反而,竟覺得做個奴隸也挺好的。只要在吳是非身邊,袁恕甘願做奴隸。
這話若說出來恐怕惹人嗤笑,唾他愚癡。就是袁恕自己也料不到,一步步走到今天,許多想法都不似從前,心境不複,卻唯有一份情還能放在心底惦念着,天天年年地想。吳是非笑他把日子算得那樣清楚仔細,只袁恕深切明白,別離久長,會期渺渺,一些事錯過了方覺遺憾,一些人放手後才知情鐘。
吳是非在袁恕心裏是恩人,是姐姐,卻都是從前。以後,現在,未來,她是唯一,是給出去就沒想過拿回來的真心。
失了吳是非,他失心,失命!
嘗記赤部大營裏戰戰兢兢度日,吳是非來後每每往下營腌臜地方跑,拿奶團子逗娃娃,給阿嬷送些舊襖,然後便去牲口棚裏逮袁恕。也總額外藏一個小包袱塞給袁恕,打開看,除了肉幹、奶酥并一些小點心,剩下最多就是炭筆和空白羊皮卷。
吳是非知道袁恕識字,還會畫畫。
頭一回遇見被問及姓名,袁恕只說自己叫阿猿。想不到吳是非接問一句:“哪個圓?”
袁恕不假思索:“猿猴之猿。”
“怎麽寫?”
袁恕就拿手指頭在地上劃起來。
“喲,識字哈!稀罕!”
袁恕人一抖,立即伏地叩拜。
又想不到,吳是非才不管那些奴隸不許受教育的禁忌,拽起袁恕一路飛跑竄至無人的草垛後。偷偷摸摸自懷裏掏出塊折疊好的羊皮卷,指着上頭炭描的古字問袁恕:“這個念啥?”
袁恕很吃驚:“天師不識字麽?”
吳是非委屈極了:“我識簡體字、繁體字,可我不識鬼畫符呀!奶奶的,老娘成績不好,沒上過考古系。”
袁恕對她說的這些名詞更疑惑,五官糾結着回憶:“繁、簡什麽?考古?”
吳是非一擺手:“哎呀,不要計較這些!我們說正事兒。你幫我看看,這上頭的字都念什麽?”
說着話,她已将炭筆和另一塊空白羊皮捏在手裏,一副虛心學習準備做筆記的架勢。
袁恕摸不清她門路,只得暫時按她吩咐行事。
看了幾眼,袁恕就知道這是一張行軍圖,不過是棄置不用的。不知道吳是非哪裏挖出來的,看着還是裁過的,估計原圖不小,她帶不出來。
袁恕給她念了幾個地名,見她飛快在羊皮卷上寫下名詞,不由驚奇:“嗳,天師這是什麽字?看起來有些像我們的字,又不太一樣。”
吳是非沒想好怎麽解釋這種未來字體,翻了翻白眼索性道:“天書!天師專用!”
袁恕居然信了,一臉傾慕。
吳是非內心十分羞愧,決定挽救一下自己的良知:“想學嗎?我教你啊!不過你得保密。”
就這樣,吳是非拿一大堆現代漢字賄賂了天真無邪的小奴隸。
而三天兩頭去找袁恕的吳是非,見面總要抱怨一句:“你怎麽還這麽瘦啊?”
盡管袁恕覺得自己其實已經被投喂得,長了不少肉。
“嗳,你腰直起來!哎呀,直起來!”這天吳是非又發現稀罕事兒似的,非讓袁恕挺胸擡頭,接着拿手來回一比,大呼小叫,“乖乖,你原來高我這麽多!”
吳是非自己脫了鞋有一米六八,據她目測,袁術得有一米八了,脫鞋至少也是一七六。無奈奴隸都彎着腰低着頭走路,不到老年背先駝了,誰高誰矮實在看不出來。
意外發現袁恕長勢喜人,吳是非內心裏還蠻有成就感的,不由欣慰。
“好小子,不長肉長個兒,也好!回頭練結實了,保家衛國。”
袁恕猶自弓起身,瑟瑟縮縮道:“天師說笑了!”
吳是非不明所以:“我認真噠!”
“可,奴隸不許上戰場。”
“為什麽啊?”
“奴隸連營地都不許離開,也不能擁有武器。”
吳是非呆了呆,眨眨眼恍然:“噢——怕你們跑了,還怕造反!”
袁恕腰彎得更低了,不敢作聲。
“啧,”吳是非撇起嘴,有些不大高興,“那不是一輩子沒出頭之日了?這個不好。罪犯坐完牢還給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呢,也得讓農奴翻身做自己的主人嘛!吧咋黑——”
獨自叨咕完,她就沒在袁恕面前再提過這茬兒。卻并非,不放在心上了。
本來日子清閑,又有小奴隸陪自己玩兒,吳是非對誤入異世界的焦慮漸漸淡了些。而且小奴隸看起來黑黑髒髒的,不料身上非但不臭,隐約還有股檸檬清香,能助眠。起初吳是非以為這是信息素的味道,可她把大營裏無論男女額濟納——也就是Omega們都聞過了,沒有誰身上有這股好聞的味道,有味道的也并不能助她安眠。後來她就突發奇想地覺得這定然是設定者的恩賜,啥鍋配啥蓋,袁恕就是原作同志配給自己這個睡眠障礙者的安眠神器,她不該拒絕。
于是自打聽袁恕說奴隸連從軍賣命的資格都沒有,她就慢慢地開始憋着主意,思考看用什麽正大光明的理由好把袁恕從原主人手上要過來。
本來能用錢買是最好的,不過這遭瘟的異次元奴隸制蠻荒部落規矩忒吊詭。奴隸沒人權,可以贈送,居然不許買賣。口口聲聲說買賣人口犯法!
“媽了個巴子的,你們把人當物件兒送來送去就不犯法啦?”吳是非氣得在葉齡面前大飙髒話,順便把西荒各部落首領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連帶她認定的設定原作都沒饒了。
聽得葉齡雲裏霧裏,還問她:“什麽是二次元呀?”
吳是非噎了噎,毫無廉恥地告訴葉齡:“就是天師之國,簡稱天國!”
葉齡也跟袁恕一樣,眼中映滿崇拜:“好想去一次呀!”
“放心吧,好孩子死了都能去!”
“啊?死後?”
“對!死不是結束,而是解脫,靈魂就能飄去天上。成仙啊!”
“什麽什麽?天師的意思,葉齡也可以成仙嗎?”
吳是非摸摸她頭:“保持下去,我的好姑娘,你一定能死後成仙。”
說完這句話,吳是非狠狠在心裏抽了自己十個大嘴巴子。
而關于“奪取”袁恕的計劃,卻意外得到了一次令人不太愉快的契機。
——袁恕挨打了!
理由也與吳是非很有關,因為她送袁恕的那些食物和炭筆被原主人發現了。起初他以為是袁恕偷的,二話不說先是一頓鞭子,逼問他東西偷自誰家。
袁恕嘴硬,沒招出吳是非來自保。
接着又是一頓鞭子。
邊上有奴隸看得心驚,忙求情,據實說是天師廣發慈悲,周濟給奴隸們的,各家都有。
如此一來,那游騎兵弓箭手雖有氣但不敢拂逆天師的好意,便轉移重點,質問袁恕那些字和圖畫的來歷。
涉及吳是非的秘密,袁恕更不肯說了。于是又飽嘗皮鞭之苦,直打得皮開肉綻。
最後有另外的奴隸主看不下去,悄悄遣人去告訴了吳是非。彼時她正在洪徵的大帳裏旁聽他跟大臣讨論上哪裏打獵玩兒去,實在乏味無聊,聽得她直犯困。來人在外頭找到葉齡,葉齡又借送奶茶的工夫進帳彙報給吳是非,她登時跳起來,把面前的小案都踢翻了,沖鋒一樣竄出大帳躍上馬背直沖下營。
進了牲口棚,就見袁恕恹恹卧在畜欄裏,身上全身血道子,那持鞭的人自己倒累了,正在一旁休息飲酒。吳是非上去照着人臉就是一腳,沒等他反應過來疾風暴雨也是一頓馬鞭子加身。
打過一頓,指着他鼻子喝問:“疼不疼?”
那人認清是天師,豈敢造次?忍着疼跪伏地上,不敢呼疼。
吳是非咆哮:“媽的,老娘問你知不知道疼?”
那人想了想,小心翼翼回道:“疼!”
“那他疼不疼?啊?”
那人又想了想,還說:“疼!”
“疼你特麽亂打人?”吳是非再踹一腳,轉頭向着棚外喊,“有人沒有?”
立即進來幾個賤民奴隸主跪地聽候。吳是非一指那弓箭手:“綁了!”
幾人呼啦過去把他反剪雙手捆綁起來。
“車!”
又有幾人推來了運幹草的板車,依着囑咐把袁恕擡上去,跟着吳是非回了她的營帳。
把袁恕留給葉齡等人照看,吳是非先領着罪人去了洪徵的大帳,要求懲戒打人者。
聽她言,洪徵一臉好笑未置一詞,大臣們卻都無顧忌地笑起來。
有人直言:“天師未免小題大做了!”
吳是非眯起眼:“小題大做?”
“主子教訓奴隸,過分些總是有的。打便打了,有甚好責怪的?”
“打人不需要分黑白問事由的嗎?”
另一人反問:“打奴隸還要問嗎?”
吳是非挑眉:“你的意思,打奴隸跟你喝酒泡妞一樣,憑心情是吧?”
那人摸摸鼻子:“嗨呀,天師講話就是好打比喻!這個比喻不妥不妥,啊哈哈——”
吳是非抄起一只酒杯潑過去,唾一聲:“哈你妹!”
那人被潑了一襟殘酒,便不敢玩笑取樂了。
而吳是非大抵知道了此處對奴隸一貫的處置态度,治病瞧根兒,索性過去跟洪徵對面說一說。
“一直是這規矩?”
洪徵點點頭,笑笑:“從來如此。”
“奴隸也是人咧!”
“天師錯了,奴隸只是像人。他們實際是物品,譬如牲畜。”
吳是非眉頭皺了皺,歪過頭:“這話別人說我信,你個王八蛋眼裏還有不是牲畜的人?你自己特麽就是頭種驢!”
周圍大小臣子倏地都噤了聲。天師辱罵焰侯,這架不好勸。
洪徵自己則不介意,霸道地笑着:“至少對你,我還不當是牲畜。”
吳是非鼻頭裏哼一聲:“沒得談了?”
洪徵聳肩:“談吃喝玩樂歡迎,變法,免談。”
“規矩都是人定的。”
“那又怎樣?”
“你是焰侯,你說了算。”
“噢!”
吳是非終于确定洪徵不僅是王八蛋,而且是個混不吝。跟混不吝,一切威逼利誘都無用。
她深深望着洪徵野獸一般冷酷的雙眼,忽笑起來。
“所以真的不能變一變?”
洪徵颔首:“不能!”
“即便你有這個權力?”
“規矩就是規矩。”
“就不願意當一回改革的先驅?”
“我覺得現在這樣很好。”
“唔,明白了!”
吳是非撇撇嘴,撓了撓額角,顯得苦惱:“問個問題。”
洪徵攤攤手:“天師但說無妨。”
“我算哪一級?”
“你指?”
“我的地位,或者說權力極限。除了不能差遣你和你的,嗯,那些配偶們,還有誰是我不能對他們吆五喝六的?”
洪徵了然地笑笑:“簡單來說,天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一人是你。”
“沒錯。”
“噢——”吳是非這一聲拖得老長也叫得好響,恍然大悟,“這真是極好的!”
說完起身回到場中,揚起手裏的馬鞭,照着跪在地上聽候發落的弓箭手臉上就是一鞭子。
“剛剛誰笑來着?”她拾起目光在一衆貴族臉上逡巡而過,不待人回應,徑直往一人而去,手起鞭落正中面門。
那的确就是方才笑呵呵說懲戒奴隸小事而已的其中之一,吳是非記仇,認人很準。
但聽得場中數聲鞭響,還有幾人遭了鞭子的打,俱在臉上,紛紛疼得哀嚎不止。
吳是非則聳聳肩,随手将鞭子丢在地上,擡手揉揉肩膀,說得随意:“我不喜歡無故傷人,更讨厭仗勢欺壓。不過你們的焰侯說了這是規矩,規矩不能改,那麽我會在活得舒服的前提下盡情使用好這些規矩來達到我想要的目的。如果和平談判不能調解一些矛盾,我當然也不介意使用我既得的權力。好了,現在開始你們只需要記住,天師不高興就會打人。至于哪些事會讓我不高興,這個,我得回去想想列個條陳。歐,對了!”她旋身睥睨,嘴角邊漾起譏笑,“你們也可以趁這個時間仔細想想,随時向我補充。我一向最疼愛那些乖巧伶俐的人了!”
那次之後,袁恕便順理成章成了吳是非的小奴隸。因為不給她,她不高興。天師不高興,誰都打!
十四、緣來恨深
不知不覺,暮色又鋪灑開來。這一日最後的一抹亮橙色塗滿了整片天空,企圖延續光明,宛如英雄在戰場上厲兵秣馬,戰至油盡燈枯的那一刻。莫名地,顯得悲壯。
給吳是非請過脈,首席醫官李墨恭敬地向袁恕回禀:“主上請寬心!吳姑娘本來有傷,加之驚悸,才致昏睡不起。此刻她脈相平穩,應當不久便可醒來。其後只需靜心調養幾日,便可康複。”
袁恕點點頭,擺手示意他暫且退下,話已懶得說。
李墨卻未立刻就走,還自躬身立在近前,面露憂色。
“主上,微臣鬥膽,請準與您也請一脈!”
袁恕倦極了,微微搖一搖頭:“我沒什麽。”
“可昨夜那樣,”李墨忽頓了頓,斟酌了用言,接着道,“那樣喧雜,微臣擔心——”
袁恕神色确實憔悴,唇也現白,打量了懇切的醫官一番,猶豫過後終伸過手去。
“有勞李卿!”
李墨忙屈膝跪倒,誠惶誠恐為其叩脈,實在判斷了不少時候,方才起身恭敬垂立。
“主上,請無論如何——”
“別說了!”袁恕目光掃一圈左右閑雜,不許李墨直言,“一切你自心中有數罷。若需用藥你便煎了送來,方子也別留着。”
李墨會意,惟命是從,行過禮後領着兩名侍藥退出了大帳。
又将仆役屏退幾人,袁恕揉了揉眼角,兀自喚張萌。
“主上何事吩咐?”
“替我在外頭鋪張氈子。”
“這個時辰,主上是預備——”
“他們不肯走,只好我去哄哄他們了。”
“啊?”
“你家韓繼言吶!”
張萌愕一下,旋即羞滿臉,手足無措行過禮,随後抱了張大毛氈跑去外頭草地上鋪起來。
而見到袁恕步出大帳,韓繼言等人意外之餘立即齊刷刷跪下,卻都不說話,連該有的問候都不發。
這已是長久跟随養成的默契,非寒暄時不寒暄。經歷昨夜,各人心中都是凄涼,喚你喚他,喚不出否極泰來。
袁恕大喇喇在毛氈上盤腿一座,拍拍空餘的地方:“都過來!”
幾人不敢怠慢,麻利過來圍住袁恕跪成個扇形的半圓。
袁恕搖搖手:“坐下吧!這會兒暫時忘了身份,和以前一樣,都坐下來。”
其餘人都看韓繼言,顯是要唯他馬首是瞻。韓繼言則垂着頭,不動不吭聲兒。
“怎麽?還要我等你們?”
聽話聽音,見主君微愠,沒人再管韓繼言了,各自慌忙坐好。韓繼言實也不好再犟,乖乖跟着大家一起盤腿坐定。
袁恕淡淡掠他一眼,再将衆人一一看過,略略嘆了聲:“有什麽想說的,說吧!”
許他們說,可到底面前是主君,憋了一整天,反而心裏都打怵,沒一人出聲。
袁恕挺了挺腰,按一按腦後,疲憊道:“一個個的作怪!不說就回去睡覺,明起衛戍營全員集結,練兵,增防。”
所有人都呆住,韓繼言更是嘴張得老大,不肯置信。
“主、主上,”他終于敢在袁恕面前開口說話,“就這樣了?”
袁恕輕蹙眉,有些恨鐵不成鋼:“叫你們說都不說,不這樣,那你說說下一步該如何?”
韓繼言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不不,末将不是這意思!末将是說,是說——”
袁恕挑眉,攤手,那表情,那意思:你倒是說呀!
“主上不罰我們?”
袁恕定定看了他好久,冷不防嗤笑一聲:“我讓張萌帶的話都是白說了。”
韓繼言還在蒙圈兒:“您只說要想想啊!”
“我想完啦!現在該你們想了。”
“我們?”徐之孺忍不住加入進來,“想、什麽呀?”
“想接下來如何部署,如何防備青、白兩部。唔,順便我覺得讓鈞兒知道一下赤部血脈未絕也挺好的!省得他小小年紀,做事忒狠。好了,該你們說了!”
衆人聽得愈加怔然,臉上一時歡喜一時委屈。
袁恕苦嘆:“哎喲喲,諸位可都是軍功卓著的武将!不替君分憂,難道還要我事無巨細一一交代麽?那不如咱們換換算了。”
徐之孺頓時也把腦袋搖成個撥浪鼓,嘴裏晃蕩出“唔嚕唔嚕”的怪響,一個勁兒擺手,還不由自主往後蹭了蹭。
邊上幾人被他逗得全都低頭忍住笑,眼淚都快憋出來了。
“噗嗤——”
衆人擡頭,看見袁恕扶額哭笑不得,懸了一天的心終于稍稍放下,竟都有些百感交集。
周予更當真哭了出來,抽抽噎噎跟袁恕說:“主上,末将還以為,您不想管我們了!”
他這一哭一說,其餘人也都唏噓了,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