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題大做
溫禾本想把東西送還就告別,沒想到陸闵替她點了一杯熱咖啡。
“不知道小溫老師會不會喝咖啡,不喜歡的話可以拿來暖手。”陸闵擡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目光下移落到她交疊的手上。
冬日的景城濕冷,陽光穿過濃稠的雲霧落下,帶來的絲絲暖不及一陣風的寒。她提着袋子一路走過來,指尖凍地發麻。
溫禾每天都有在擦護手霜和防凍藥膏,她到景城的這幾年都會生凍瘡。有時候夜裏手指發熱癢地睡不着,破裂的傷口潰爛會讓粉筆都握不住。今年她倒是好好護着,起碼到現在手還是完好的。
能帶來暖意的東西她沒有拒絕,端起杯子淺淺喝了一口,味道不苦,後調帶着甜。她驚喜擡眼,誇獎陸闵的選擇,“謝謝,你挑的這個很好喝。”
她拿出手機在微信上找到陸闵,“多少錢我轉給你?”
“不用了,一杯咖啡當是感謝小溫老師給我送回來衣服。”他淡淡笑開,轉過視線看着窗外。
外面的人流變多,十點開門的廣場開始熱鬧。大多人都是步履匆匆,着急辦事或者上班,連她也是忙裏得空才來赴這一次約。陸闵在這種緊湊運轉的氛圍中格格不入,他安然坐着,好似世間的忙碌都與他無關。
“對了,你怎麽叫我小溫老師?”她和陸闵沒那麽熟,聊了不過兩句也沒說過職業。
“之前聽你朋友這麽叫你,以為你是老師,所以不自覺也這麽喊了。”他的臉上帶着歉意,“不好意思,是我猜錯了嗎?”
許願是真的很愛叫溫禾小溫老師,在學校裏遇見就是嚴肅的語氣,在外面相約就帶着親昵。她們都喜歡這個工作,喊起老師順口又高興。
“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猜測難免會有誤差。”溫禾覺得他客氣地過分,在她面前像極剛認識的學生,拘謹不自然。
陸闵被她的話說地一愣,猶豫着問:“所以不是老師嗎?”
“逗你的,還真是老師。”她不作沉悶樣,問陸闵,“你是做什麽的?”
未知而神秘的人總是能引起好奇心,陸闵于她就是這樣的人。她其實有偷偷看過陸闵的朋友圈,發的圖片大多是溫禾沒見過的風景,從中國南方水鄉到漠北的風沙。
看着像是個走遍中國的攝影師,不過他身上的藝術性更重。
“我嘛,算是個導演吧。”陸闵捏了捏自己的指節,回答地率性。看到面前人不解的樣子,笑着解釋,“拍過微電影和紀錄片,在圈子裏算是混地還不錯。”
“頭一次聽到一個人把自己的成就說地這麽輕巧,那我晚上回去好好欣賞一下陸導的着作。”
聽着也像是一句客套話,但從溫禾嘴裏說出來他就不自覺地相信。陸闵抿了一口苦咖啡,頗為愉悅地嗯了一聲。
又一個話題終止,溫禾覺得時間差不多,她站起身要向陸闵告別。
“溫禾!”
意外的聲音響起,溫禾轉頭看見熟人。也算不上熟人,是宋鶴時的好朋友。她沒什麽情緒波動,平靜地打了聲招呼。
程昊楠已經來了很久,他從進來就注意到和別人一起坐在角落的溫禾。最近宋鶴時頹廢,出來喝酒郁悶地說自己和溫禾吵架。他是看着宋鶴時追人追了五六年的,無比清楚自家兄弟的真心。
“好巧,很久沒見了,等會叫上宋兒一起吃個飯?”程昊楠對着她說話,眼神一分不少都放在陸闵身上。
陸闵在她站起時也跟着起身,此刻安靜無謂地站着回看程昊楠。
從前她就不太喜歡和宋鶴時的兄弟吃飯,那種審視和打量的意味太明顯。他們大多都看到宋鶴時在這段感情裏對她的付出,覺得自己是被嬌養的掌中花。
現在就更不想一起吃飯,“不太方便,我等會還要回學校。”她對這些人依舊和和氣氣,只是疲于應付。
“這裏回省高不遠,等會讓宋兒送你。”他說着要給宋鶴時撥電話,像是鐵了心就要吃這一頓飯。
“我說我不太方便。”
溫禾冷下臉,語氣還是和緩。她讨厭這種半強迫性質的邀請,顧及在外還是給人留了薄面。她嘆了口氣,希望程昊楠适可而止。
陸闵知道溫禾不太高興,她低聲制止,随即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轉瞬即滅的屏幕上,紅底白字他只看到第一行:今天放你一馬。他揉着眼角壓下那點笑意,默不作聲向溫禾靠近。
溫禾的一再拒絕沒在程昊楠的預料之中,電話撥出還沒人應答。他皺眉按下挂斷,語氣不快:“你和鶴時吵架應該說清楚,總是不搭理他是不是不太好?”
早晨咖啡廳人來人往,他們三個人站着顯眼。略帶緊張的氣氛讓進來點單的人都忍不住往這邊看兩眼。
溫禾沒有想成為焦點的想法,對着甩臉色的人回到:“我就是不想搭理他,不僅現在,以後也不想搭理,別覺得我欠宋鶴時。”
她拿起自己的包,“你要是覺得我這樣過分,讓他和我離婚。”說完不想再理會,心疚着去看陸闵。本來只是想來還個衣服,沒想到還讓他看了笑話。程昊楠對他的敵意不淺,溫禾怕他覺得被無辜冒犯。
“沒事,要不一起走?”陸闵挑眉看了一眼程昊楠,“剛好我車也停在外面。”
程昊楠追了出來,他在紅路燈路口叫停溫禾。她轉身時眼中的躁郁讓人陌生,他滿腹草稿有一瞬間說不出口。
他詞不達意,磨蹭半天只道:“你這樣對不起鶴時。”
溫禾氣笑了,她半歪着頭去看程昊楠,詫異地用手指着自己,“我對不起他,你每年體檢的時候都略過眼科了?”
宋鶴時對她冷淡,可不會對自己身邊的好兄弟冷淡。那三個多月他們保不齊組了多少次酒局,自己又有多少次打電話被宋鶴時厭煩過。他們這群人,怎麽能看不出來宋鶴時的态度。
人以類聚,物以群分。
他們一點沒覺出自己好友的錯處,将所有的無理都歸到她身上。溫禾不止一次聽到宋鶴時的朋友們調侃,他跳進婚姻墳.墓的時間太早了。
誰能一個人走進婚姻,溫禾不也是一無反顧陪着他的。話放到現在說兩個人的過去都沒意思,她就想幹幹淨淨和人斷了,怎麽哪都有人陰魂不散。
“別指責我,我可沒像他一樣不喜歡了還玩冷暴力。”溫禾說完,心中的悶氣吐出,反而平靜下來,只是後悔今天沒有帶口罩。“我說了離婚,你去勸他。”
“他不就是态度差了一點,現在也知道改變,你至于要離婚嗎?”程昊楠覺得她小題大做,警覺地看着一直在邊上不走的陸闵。
陸闵放松姿态任他打量,垂下眼皮盯着溫禾被風微微吹起的發頂,上面的碎發晃蕩像極現在生氣的人。跟着聽了這麽多,他怎麽還能不明白情況。
“怎麽還要道德綁架了?”一直沒說話的陸闵開口,他走了兩步與溫禾并排,“按你這個道理,受害者不原諒道歉的犯罪者就有錯?”
他不輕不重地啧了一聲,為難地看着溫禾,“小溫老師這個情況,找律師比較好解決。”
“你是誰,她的事情用地着你管。”程昊楠氣急,扯着嗓子吼陸闵。
仿佛在面對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陸闵恹恹地示意,“那你是誰,她的離婚要你管。”用相同的口吻還回去,他在提醒程昊楠自己的身份。
溫禾訝異,他只想不牽連陸闵,沒想到他會開口幫自己。
有時候對人說話就有對牛彈琴的無奈,她說不過就算了,每到晚上臨睡才越想越憋屈。沒想到一貫沉默的人居然會幫自己扳回一局,看着程昊楠不快她心裏那點火氣都淡了些。
“我朋友怎麽建議我是我的事,和你不熟你要來教我就是你不禮貌的事。”她知道和程昊楠說地再多,他都覺得溫禾是沒良心的那個。
“別再打擾我了。”溫禾懶地理他,說完帶着陸闵走過十字街口去對面找車。
“小溫老師脾氣都這麽好?”
陸闵跟着她後面,不着調的這麽說一句。明明剛才對着程昊楠的挑釁置若罔聞,這會反而聽着情緒不高。
溫禾沒覺得自己脾氣好,她該還的嘴一句不落,只是說出來的話總是缺了氣勢。以前她其實也不怎麽受委屈,小時候爸媽護着,長大出去上大學,寝室人都挺好相處。她到現在為止的這一生,不算精彩也算順遂。
她摔的最大的跟頭,就是在宋鶴時這。好在她懂得及時止損,撞完南牆就知道回頭。她的生活不止宋鶴時一人,也不是愛情婚姻這一件事。過去不值一提,未來才是無限可期。
“可能是人民教師的身份讓我有所收斂。”她一本正經開玩笑,“那種道德感和形象感在與憤怒拉扯。可能他再多說一句,我就當場發瘋。”
陸闵聽着笑,搖搖頭,“小溫老師不會的,看着像是吃虧晚上偷偷難過的人。”
“這又被你猜到了?”她不置可否,來到自己的車前認認真真對他說了聲謝謝。為冬夜裏那件有溫度的衣服,也為剛才紅綠燈前的那番話。
陸闵不太想要這聲謝謝,“小溫老師太客氣了。”溫禾和他聊天的時候太端着,那種不自在的感覺讓他無所适從。他本來以為這次能稍微拉近一點距離,現在看來沒什麽成效。
陸闵知道自己沒有說這種話的立場,但是看着溫禾上車要走,下意識抓住降下的車窗。他猶豫再三,沒把自己可以介紹律師的事說出口。他怕自己給出的好意太奇怪了,讓溫禾覺得害怕。
十八歲仍為少年時未宣之于口的秘密,過了這麽多年仍然欠缺勇氣。青澀時的心動熱烈,一憧憬就是整個高中。
那時的示好是直白的訴說喜歡,現在的示好就像不懷好意,總是讓人惴惴。
他錯過了最好的時間。
陸闵松開自己的手,裝作自然地告別。
溫禾沒走,突然發問:“你的車呢?”
“嗯?還在前面。”陸闵随便指了一輛距離較遠的車,沒說實話。他的車停在地下車庫,原本從咖啡廳邊的電梯下去就能直達。
“陸導,剛才想起來,上次看的演出好像是你參與制作的。”她朝人比了個大拇指,像幼兒園的老師誇獎今天表現優秀的小朋友。
“空口說謝謝好像不是很真誠,不如下次請你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