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中學
“所以,你真打算請他吃飯?”許願夾了溫禾放在一邊的番茄,對她請人吃飯的行為稀奇。
溫禾不愛吃番茄,她邊往許願盤子裏送邊點頭:“當然是真的,誰開玩笑請吃飯。”她想起陸闵拐彎抹角說程昊楠,“他人挺好的。”
許願本來憂心陸闵這個事解決地不幹脆,現在聽溫禾一講又覺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人帥性格不錯,算是個名人,不至于和她們兩個小老師開玩笑。
“下次出門叫我,聽你說他兄弟那副嘴臉我就來氣。”
許願知道她性格裏的和婉是從小的生長環境帶來的,地域一定程度上影響性格。溫禾很像南方的水,很符合她的名字,是一眼在人群中看見就會想靠近的人。她的關心是無聲的,極為自然地浸潤你的生活。
“好的許老師。”她收拾兩個人的餐盤,端着往回收處走。
她們來食堂吃飯的時間較晚,餐廳裏已經沒有幾個學生。餘晖落幕,昏暗的天色吞沒最後的曙光,路邊的燈接連亮起。
出門的時候遇上一個剛來食堂的學生,對着許願規規矩矩打招呼,“許老師好。”
“阮慈?”許願看清人,不确定地問:“這個點來吃飯嗎?”食堂裏能撤的都撤了,沒剩幾個菜。何況還有二十分鐘就上晚自習,吃完飯再趕回教學樓可能來不及。
“寫作業耽擱了。”面前的男生窘迫,看了她們一眼就進食堂。男生的背影單薄,在空蕩蕩的餐廳裏顯地格外渺小。他站在打飯窗口選所剩無幾的菜,不時用餘光看她們。
溫禾拉人離開去教學樓,半路經過操場。哪怕快要上課,操場上的學生依舊不減,各種聲音混成一片。籃球進筐,男生們的歡呼聲異常熱烈。
冬天的寒冷,好像只是對她們。正值歲月的人在冬日裏呼着白氣,無所畏懼的奔跑着。溫禾感慨一聲,把自己的手放進許願的口袋裏。
也有格格不入的人,像剛才食堂門口的那個男生。她們從籃球場邊緣繞出去,溫禾問:“剛才那個是你班上的學生,看着又冷又瘦的?”
“這你能看出來高冷?”剛才光暗攪混,她甚至沒太看清阮慈的臉。
“穿的少,物理上的冷,寒冷!”溫禾試圖理順她的腦回路,“你是不是又偷偷看班級裏沒收的小說?”
許願顧左右而言他,“那男生是十五班的,歷史只是選考也學地很認真。就是好像不太合群。”她帶地時間不長,還不太知道每個人在學校的全貌。
兩人在二樓教師辦公室分開,溫禾拿了試卷去七班。省高晚自修分為四節,第一節晚讀,第二節周測,三四節晚自修,冬時令九點半放學。周測語數英三門輪着來,今天正好輪到語文。
“課代表拿一下卷子。”她比班級人數多數了一張給周涵,叮囑她按時收卷,“到時候看着點,不許他們翻書不許交頭接耳,下課收齊送到九班給我,辛苦你一下。”
四樓整個走廊都是鬧哄哄的,因為這一層五個班裏三個都是理科班,男生多看着就是吵鬧。省高這一屆的理科班有七個,七八九班是重點班,十三到十六班是普通班。所以三樓四樓是年紀主任重點關照的樓層。
不少從操場回來的男生踩着預備鈴去打水,九班的幾個男生也在其中。他們到溫禾面前露個臉,轉着水杯跑出去,“溫老師,我們人到了去打個水,不能記遲到啊。”
第二節周測,她發了試卷往下轉一圈。随機停在一個學生身邊看幾眼,那人指着第二題選擇題悄聲問:“老師,怎麽B和C選項一樣的?”
溫禾拍拍男生寬厚的肩,“現在把眼睛擦擦亮,上考場的時候不至于看不清選項。”他同桌在邊上沒忍住笑,看了一眼溫禾,低頭把答案寫上。
九班的試卷現收現改,晚自修快結束她就改好把試卷發回去。鈴響瞬間,教學樓的震感明顯,原本寂靜的黑夜突然炸出持續的聲音。
這時候溫禾通常不着急,她擠不過樓梯上的學生。省高有七成的學生住宿,一下課大家都着急回宿舍洗澡。
“老師,月考試卷和這個難度差不多嗎,您覺得我能考幾分?”還在教師裏的人和溫禾閑聊。
周測主要是為了保持手感和思路,選的都是中等題型。它相比月考,難度還是低一些。聽外面的動靜小下去,她收拾東西,“月考會難一點,答題的時候看清題目。”
“老師,你還沒說我能考幾分呢?”
溫禾走到門口又伸回頭,“你知道我是幹什麽的嗎?”
被問的人一怔,“啊,你不是我們語文老師嗎?”
“那你還開玩笑找我算命。”
京都大雨,磅礴的雨勢如注,掉落在地上濺起大灘水花。高速的跑車破開雨簾,轉彎沖進地下車庫。別墅裏亮着燈,章傑熟門熟路找到主人,毫不客氣地坐下。
“怎麽剛回來又要回去?”章傑随手在果盤裏挑了一個剛洗的水果,“是原來的選題不行?”
陸闵這次去景城主要是為了看清安寺,他有了新的紀錄片選題,想拍一個“禪鐘古寺”系列。選題是紀錄片的開始,也是整個工程的核心。
陸闵用電腦回複完郵件,從藤椅上起身接了杯水坐到單人沙發上。他不是機構類導演,選題幾乎可以自定。“倒不是選題的事。”他昨天已經和自己的小團隊商量過,這個主題已經确定下來。
只是可能要因為他個人的原因,把拍攝時間拖地長一些。
“那你着急回景城幹什麽?”章傑嫌他家冷清,兩人不說話只能聽到雨聲。他撈起手邊的遙控器,按開電視随便挑了個電影。
“着急勸離婚。”他掀起眼皮看了看電視,又毫無興趣地低頭看着手機。
嘴裏那塊蘋果梗着,章傑不确定問:“你離婚?誰勸離婚?勸誰離婚?”
“舌頭拉直說話。”
陸闵一只手抵在臉頰上,視線淡淡落在院子裏被吹地搖晃的樹上。常青的葉子泛着濕泠泠水光,被燈影拉着襯在落地窗上。
他好像也是在一個雨天,遇見打傘穿過學校樹林的溫禾。女孩子穿着校服,撐着一把傘護着身邊的人一路小跑進教學樓。傾斜的雨水打濕一半的肩膀,收傘時那張臉狼狽又明豔。
燈光沉沉下墜,暈開的瑩潤和那天地上的蕩開漣漪的水圈重疊,如鏡般的水窪照出他高中時還未成熟的臉。樹梢上的雨珠滴下,突然撞碎了他的倒影。
章傑還維持着原來的姿勢在等他說話。
“溫禾,還記得嗎?”陸闵将嘴唇一抿,覺得章傑應該也不記得這個人。
他有些懊悔沒控制住回憶的情緒,在潮濕冷清的氣氛裏對人破開舊事的口子。正想轉過這個話題,章傑似有所想地驚呼。
“是不是你高中偷拍的那個女孩子?”他在書房看過陸闵以前的照片。好像是拍畢業照,他站在操場上,畫面一起拍到身後看臺紮着馬尾的女生。
章傑沒想過偷拍暗戀的橋段會發生在陸闵身上,甚至不敢想他對一個有夫之婦念念不忘多年?串聯起前面的話,章傑一顆心驚濤駭浪,他湊到陸闵邊上愁眉,“你別告訴我介入了人家的婚姻?”
新星隕落,身陷感情醜聞,知名紀錄片導演陸闵為愛甘當小三。他為自己想到的标題震驚半分。
陸闵冷哼,往他腳上輕輕一踹,“走遠點,腦子裏都在想什麽廢料。”他面露不快,“她前夫不是個東西。”
“人家不是準備離婚嗎,你這會都喊上前夫哥了。”章傑作為好朋友勸他不要摻和,“人家兩口子畢竟結婚領了證,萬一又不想離了,你這位置就很尴尬。”
不管是那個民政局,一天在門口嚷着要離婚的人多地是。有的是真的心灰意冷,毫不留情進去換了本;有的到了簽字上又猶豫,可能被男人的嘴一哄又覺得生活可以幸福。未知的變數太多,他擔心陸闵惹上一身的事。
陸闵眼中情緒翻滾,偏過頭敷衍地嗯了一聲。
多年的兄弟他立刻就明白陸闵的意思:聽了,但沒聽進去。
陸闵的手機震動,屏幕彈出消息。章傑眼尖瞥到上面的名字,頓時嘆氣靠到沙發背上,嘴裏嘟囔,“真是出息。”
溫禾十分鐘前收到陸闵的消息,彼時她正下樓去買自己和許願的午飯。宋鶴時的車停在小區門口,那人穿着黑色長款羽絨服靠在車門上,脖子上圍的是溫禾丢棄在保安室的情侶圍巾。
溫禾每當看不見,印着他的目光走過去,直截了當開口:“想通了來離婚?”
宋鶴時臉上的喜色褪地幹淨,“不能不提離婚嗎,我是替程昊楠來道歉的,他嘴快心直,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他的黑眼圈比之前嚴重,配上慘白的一張臉确實可憐。
“我不放心上,你應該放心上。”她當沒看見那條圍巾和他的臉色,裹緊身上的外套慢吞吞,“他們都替你委屈,你不如早和我離婚還能找更喜歡的。”
宋鶴時想靠近,被溫禾厭煩的神情刺到,驀然停住腳步。“我不委屈,是我的錯是你委屈。”
他又像當年和溫禾表白時紅了眼圈,一句話将他的心揉捏地酸澀。“你就是最喜歡的,我不會找到更喜歡的了。”
溫禾漫無目的地移着視線,最後認命般看着宋鶴時。她說地很認真:“這話你其實應該說給半年前的溫禾,她會驚喜,預想着未來和你過一輩子。”話語一頓,似笑似嘆,“但是現在是冬天了。”
回不到那個濃情的夏日,當時驕陽正好,誰也沒有想過這個冬天的嚴寒。
溫禾又問一句:“宋鶴時,現在能去離婚嗎?”
宋鶴時以自己沒帶戶口本慌亂離開,溫禾站在原地踢了踢腳邊的小石頭。口袋裏的手機收到消息,她以為許願餓着等飯吃。
陸闵:小溫老師還需要律師嗎?
或許是為了不顯得嚴肅,陸闵發了聊天以來的第一個表情包。沒想到他還記得這件事,溫禾揉了揉凍僵的手,思襯需要律師的可能性。宋鶴時的推脫之意太過明顯,不走法律程序只能等兩年的分居時間。
兩年太久了,她一刻也不想困在這個枷鎖裏面。找律師解決,可能是商量無果的最後一步。她不至于懷疑陸闵介紹的律師的專業性,只是覺得沒必要找京都那麽遠的。
沒忘正事,她邊走邊回複:我想在景城這邊看看,京都太遠了。
陸闵秒回:他就是N省人,離景城很近。
溫禾家就是N省,景城的臨省,坐動車三個小時,确實不算遠。她要了兩份飯,還在猶豫怎麽回。
陸闵的消息又發過來:是我高中時的同學,現在當律師做地很不錯。
十一月份她準備挑個時間回一趟家,去咨詢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她向陸闵要了律所地址和聯系方式,多問一句。
溫禾:陸導也在N省讀的高中?
陸闵:嗯,讀的實驗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