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檀香,佛音渺渺,蘇語嫣午睡醒來,心頭疲憊具散,只覺得這上雲寺果然是個讓人放松靜心的好地方。
她自小睡眠狀态就不太·安穩,從記事起,就每夜每夜地做夢,醒來後雖然不記得夢中所見所聞,但是那種空茫急切、悵然若失的情緒,卻始終有幾分殘留在了她的心底。
蘇語嫣總覺得,夢中的自己在尋找些什麽,因為沒有具體的方向和線索,她就尋找了一夜又一夜,至今為止十五年,夢中的她仍然一無所獲。
“到底在找什麽?難道上輩子的我養了什麽傻乎乎的寵物,它自己跑丢了,所以讓我耿耿于懷到了今生?”
難得睡了一個無夢安穩覺的蘇語嫣,此刻非常有閑心地胡思亂想一下夢境的由來,反正什麽都不記得了,她就不太負責任地瞎想呗。
“等夢裏的我找到了離家出走的小寵物,肯定要抓起來揍一頓的,實在是太淘氣了。只是,到底是什麽樣的寵物會這樣亂跑啊,不會是頭倔強的小毛驢吧?”
想到上輩子的自己把小毛驢當寵物,蘇語嫣坐在床上把自己逗笑了,她這邊的聲響大了一些,就驚動了守在外屋做針線的溪風溪月。
“主子,你醒了,先喝口蜂蜜水?”
蘇語嫣輕輕嗯了一聲,眼中猶帶着笑意,慢慢喝下一盞蜂蜜水。
溪月和溪風是知道蘇語嫣的老毛病的,此刻看到自家大小姐舒展的眉頭,粉白兒的臉頰,都很高興。
“看來,主子今日中午休息得不錯,果然,還得是上雲寺這種佛門聖地,百邪不侵,祥和清淨,讓人安心。”
蘇語嫣也覺得這場無夢的午睡分外難得,她瞄了一眼室內的熏香,吩咐溪月有空兒就去和知客僧打聽一下,問問這裏的香料是否對外出售。
“不知道是不是和上雲寺特制的香料有關,先買點回去試一試吧。”
慵懶地抻了個懶腰,蘇語嫣重新梳洗打扮,她看了一眼時辰,覺得自己的清淨時間不多了。
果然,她剛剛塗完口脂,馮氏那邊就派人來請,說是二姑娘和馮家的兩位小姐都已經準備好了,約好了要一同去松鶴碧波潭賞景,問問大姑娘什麽時候能出發?
“和傳話的丫鬟說,我這裏馬上就好。”
蘇語嫣起身,溪風連忙跟上,走到外廳的時候,這丫鬟的手中又多了一個紅木圓底的大食盒。
“溪月你留下,注意這園子裏的情況和人員流動,溪風,你提着食盒和我一起出去。”
“是,主子。”
行至靜宜園正房,馮氏等人正聚在一起聊天品茶,看到蘇語嫣主仆出現,臉上紛紛露出笑意。
“怎麽還帶了一個這麽大的食盒?”
“聽說松鶴碧波潭那邊還有亭子和水閣,我午睡剛醒,一會兒就該餓了,正好從府裏帶來了一些點心,一會兒賞景的時候吃一些。”
“這食盒也忒大了。”蘇語晴吃驚。
“嗯,我胃口好。”
“大姑娘就是會享受,美食美景,确實是樂事。”
作為女人,馮氏其實挺羨慕繼女蘇語嫣的,每日吃吃喝喝,身材也不走樣,細腰盈盈一握,瞧着袅娜纖巧,但是,身上該豐滿的地方也從來不辜負那些被吃下去的美食。
據說梧桐院那邊每月花在小廚房上的銀兩,就是他們明禧院的兩倍,可見食材的精細和份量。
一點小插曲,誰也沒有放在心上,幾名年輕的小姑娘都有些興奮,她們和馮氏、韓氏告了別,就結伴往外面走了。
走過一小段石階,繞過一處爬滿藤蔓的石壁轉角,視野豁然開闊,一排建在溪邊的竹舍近在眼前。
馮府的一名女孩兒突然出聲問道:“這裏是二哥哥暫時居住的地方吧?咱們是不是需要等一等二哥哥啊?”
蘇語晴笑着解釋說:“剛剛出發之前,我到正堂的時候比較早,正巧碰到瀾之表哥的随從過來。
表哥讓人帶話說,他在寺裏碰到了幾個熟識的朋友,就先行一步,到松鶴碧波潭那邊去了。
瀾之表哥特意叮囑我們,一會兒到了那邊之後再去找他玩耍,還說,要把朋友介紹給我們。”
馮瀾之的朋友自然也是高門大戶的少爺小姐,所以馮家的兩個姑娘都挺高興的,出門結交新朋友,多認識一些人,總是沒有壞處的。
“二哥脾氣好,走到哪裏都有朋友。”
“就是,家裏面的兄弟們,只有二哥哥待姐妹們最細心。
我聽那些婆子們閑聊,都說将來若是哪家女兒嫁給二哥哥,日子過得肯定順心。
還說,即便夫君再有權有勢,若是不知疼人,日子也是難熬的。”
“哎呀,你怎麽聽婆子們講這些胡話,小丫頭不害羞嗎?”
“怎麽是胡話?明明是誇獎二哥哥的話。”
馮家的兩個小姑娘叽叽喳喳,一個勁兒地稱贊馮瀾之,盡管知道她們的話是特意說給蘇語嫣聽的,但蘇語晴還是悄悄露出一個與有榮焉的笑容。
她斜觑了蘇語嫣一眼,發現對方正在津津有味地欣賞上雲山秋景,根本沒有注意到她們的談話,心裏一時松了一口氣,又有點兒不上不下的複雜感覺。
四人帶着丫鬟仆婦說說笑笑,漫步而行,她們繞過竹舍前的石板小路,就聽到淙淙流水聲,小溪清澈透明,讓人忍不住流連駐足,但臨近深秋,水邊還是有些寒涼的。
路上的游人不太多,偶爾可見從對面走來的仆婦小厮,他們手中都抱着或者提着大大的瓦罐,還有人是擡着水缸往回走的。
“這是從松鶴碧波潭取水回來吧?”
“應該是,诶,你們看,對面走來的那兩個婆子,是咱們馮府上的吧?”
走了一會兒,馮府的一位小姐指着不遠處拎着水罐的婆子,興沖沖地說道:“真好,咱們回去後,就能喝到碧波潭水煮的茶了。”
溪邊的小路比較窄,又不太平整,所以這些路過的仆人們都比較謹慎,走得小心翼翼的。
馮府的兩名婆子碰到蘇語嫣一行人的時候,就要放下手中的大水罐行禮,幾名姑娘連忙免了兩人的禮,還特意側身,讓出了一些空間,方便兩人過去。
“各位小姐心善,謝謝,謝謝——啊——”
擡水的婆子因為分心道謝,腳下步伐不穩,不小心就踩到了一個淺坑裏,踉跄着向一旁倒去,順便還帶累了她身邊的另一個婆子。
兩人一前一後接連跌倒,手中的水罐自然也跟着打翻了。
變故發生得猝不及防,這裏路窄,一側是草叢,一側是溪流,蘇語嫣幾人離得最近,兩名運水的婆子出了意外,她們幾人首先被波及。
緊接着,又是幾聲長短不一的驚呼和喊痛聲。
等到混亂過後,驚魂未定的衆人猛然發現,蘇語嫣和馮府的兩名姑娘都被冷水弄濕了衣衫鞋襪,看上去十分狼狽。
而且,三人中就屬蘇語嫣最倒黴,最先跌倒的那個婆子摔倒的位置非常巧,她手中的水幾乎都潑灑到了蘇語嫣的裙子上。
“哎呀,大姑娘,你的裙子——”
“主子!”
“大姐姐——”
四位閨秀中,唯有二姑娘蘇語晴渾身上下滴水不沾,她遠遠站着,臉上的表情既驚訝又擔憂。
另外兩位馮家小姐倒是沒有被婆子手中的潭水潑到,但是兩人往後躲閃的時候,鞋襪和裙擺都浸泡在了沁涼的溪水中,同樣需要立即更換幹淨的。
“這——兩位馮姑娘,快折返回靜宜園吧,秋日寒涼,不宜長時間穿着潮濕的鞋襪。
還有,大姐姐,你這裙子濕得太厲害了,不能就這樣走回去,路上還有不少行人呢。”
随着蘇語晴噼裏啪啦的一段話,衆人的目光集中在蘇語嫣身上,發現她的衣裙都濕透了,此刻緊緊箍在身上,讓蘇語嫣顯得曲線畢露,內裏的衣衫也若隐若現地透露出來。
這樣的狼狽狀态,确實不宜大模大樣地走回去,若是碰到外人,侯府千金蘇語嫣的名聲是別想要了,嘉平侯都能把這個女兒送到家廟去。
蘇語嫣瞥了溪風一眼,這丫頭手中的食盒還好好的,便沒有打斷蘇語晴的“熱心”安排。
按照蘇語晴的意思,馮家的兩位姑娘帶着貼身丫鬟先行返回,準備換了鞋子再去潭邊游玩。
而衣裙濕透的蘇語嫣,則在蘇語晴的建議下,趁着就近沒有外人,先去溪邊的客舍空房間裏避一避,等丫鬟去取來幹淨幹爽的衣裙替換。
“大姐姐,那邊的竹舍大多都是空的,咱們帶來的人多,分出一部分守在門外,你去裏面略微歇一歇,然後讓丫頭回去幫你取換洗的衣物,你看這樣安排可好?”
蘇語嫣眯着眼睛望了一眼不遠處冷冷清清的客舍,又看了蘇語晴一眼,沒有多說什麽,點頭同意了蘇語晴“合情合理”的安排。
一行人簇擁着衣衫濕透的蘇語嫣,快速地躲避進了一間空客舍,溪風先打發了一名小丫鬟返回靜宜園取衣物,然後指揮其他下人到客舍外面守着。
室內只留下嘉平侯府兩姐妹。
蘇語嫣試探地詢問:“二妹,你接下打算怎麽辦?”
聽到蘇語嫣的問題,蘇語晴露出一個略顯尴尬的笑容,她輕輕撓了撓臉頰,語氣有些苦惱:
“大姐姐,你知道的,我一直想要看看這上雲寺的松鶴碧波潭,如今美景近在眼前,我特別想去看看。我、我出來一趟不容易,不像大姐姐你,有自己的護衛和馬車。
我知道,你遇到了這種倒黴事,我這個做妹妹的,應該陪在你身邊,和你一起等候,陪着你解悶兒。
可是……這取衣服、換衣服,一來一回挺耽擱時間的,而且,大姐姐你的妝容都亂了,即便換了幹淨衣服,也不方便去潭邊游玩會客了吧?”
蘇語嫣聞言,有些壞心眼兒地挑了挑眉,想要把蘇語晴硬留下,讓她脫不開身去執行她的“搶情郎”計劃,到時候,看她怎麽和自己表演情妹情深。
不過,一陣秋風從半開的窗外吹進來,蘇語嫣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她想要逗弄蘇語晴的興致一下子就被吹散了。
罷了,反正她早就打算将計就計的,此時何必和蘇語晴纏磨,今日這水潑衣裙的過節,早晚能找補回來。
“行了,你不用解釋了,咱倆的關系本來就沒有多親密,這裏也沒有外人,我确實不值得二妹你放棄心心念念的東西,快去那個松鶴碧波潭吧,省得去晚了,好東西讓其他人捷足先登了。”
蘇語嫣笑睨了蘇語晴一眼,停頓了片刻,最後還是多勸了一句:
“蘇語晴,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世上從來不缺少伺機而動人,你做事,最好三思而行。”
這話讓蘇語晴心中一顫,她咬了咬牙,面上神色一陣變幻。
剛剛蘇語嫣看她的眼神,讓她,自己的所有心思都無所遁形,自己的每一步算計,其實都被蘇語嫣看在眼中,她只是懶得拆穿自己而已。
“怎麽可能呢?蘇語嫣要是知道我在算計她,早就跳起來了,還能老老實實地聽我的安排?
按照她以往的做派,她現在就應該強硬地把我留下來,不是嗎?然而,她這樣心平氣和,肯定是什麽都沒有發現,是我太草木皆兵了!”
蘇語晴飛快地安慰完自己,壓下心中莫名的忐忑和恐慌,她跺了跺腳,懶得再和蘇語嫣維持表面上的友好,匆匆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間臨時休息的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