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第一次升旗儀式,夏安是主持人。
聶嘉遠是升旗手,而張薇薇竟然是護旗手之一。
聽說高二文科七班的班主任侯曉蘭母親生病住院期間的主治醫生是張薇薇的父親張院長,顯然這位班主任在偏心眼讨好她。
不然憑張薇薇平時的表現和學習成績怎麽也輪不到她來當護旗手。
“全體預備立正”
“第一項,出旗”
主持人夏安的聲音通過擴音器覆蓋了時南中學的升旗廣場,洪亮而有力。
“第二項,升國旗,奏國歌,全體師生行注目禮”
升旗手聶嘉遠拿起國旗以标準的姿勢向空中抛開,五星紅旗着秋日的微風伴着國歌的節奏緩緩升起。
當所有人都在行注目禮時,張薇薇卻偷偷看着站在自己對面的這個少年。
他那麽好,那麽引人注目,為什麽就不肯多瞧她一眼?
論家世論相貌論氣質都何止是比夏安強,放眼整個時南中學恐怕也沒幾個人能夠比得上她張薇薇。
可年輕時候的愛情啊,跟這些外在的東西又有什麽關系呢?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夏安站在主持臺上專注地行着注目禮,臺下的一切都收在她眼底,餘光瞥到晨曦下美好的屬于她一人的那個少年。
“升旗結束,禮畢”
夏安說完走下主持臺回到高二一班的隊伍裏,由于參與了升旗她和聶嘉遠都臨時站在了隊伍的最後一排。
身後是空無一人的教學樓。
看他終于來到她身邊站好,夏安抿着嘴巴微微笑起來。
主持臺上校長發表例行講話,無非是關于衛生檢查、課堂紀律監督、考試安排等,很多人聽着聽着就走神了。
他們雙手垂立并肩而站,趁他不注意夏安的右手握住了他的左手。
少年的臉一陣泛紅,緊緊握住了這只手,那麽小心那麽緊張。
寂靜的教學樓,涼爽的秋風,金色的太陽,他們緊握的雙手,青春的背影,這是多麽美好的一幅畫啊。
沒過多久,消息便傳開了。
“聶嘉遠和夏安在一起交往”
枯燥煩悶的高中生活好不容易有一點八卦新聞,百無聊賴的學生們傳來傳去就傳到了班主任劉春玲的耳朵裏。
夏安和聶嘉遠分別被叫到辦公室裏去談話。
“你們現在是高二,整個高中三年最關鍵的一年,必須得用心學習打好基礎,談戀愛這個事老師也不反對,畢竟我也是從你們這個時候過來的;可是眼下最要緊的是學習,任何影響學習的事情都得暫時放到一邊”
“我也是為了你們好”
“可是,老師,我們保證談戀愛不會影響學習”夏安和聶嘉遠都這樣回答。
“你們怎麽保證?一心不能二用,再說了班裏那麽多學生眼睛看着呢,你們這屬于模範學生可得起到帶頭示範作用”
“他們也不會因為我們談戀愛就跟着都去談戀愛吧”聶嘉遠嘟囔着。
“那也說不準”班主任劉春玲一點都不肯退讓。
“怎麽會有這樣的老師,這樣的學校,我談個戀愛這屬于人身自由,又沒侵犯誰,有必要這麽上綱上線麽?”聶嘉遠在回來的路上跟夏安抱怨。
“別生氣了,她估計也是沒辦法,你忘記咱們教導處主任是誰了?”夏安這句話倒是提醒了聶嘉遠,不過他更生氣了。
他們的教導處主任段齊軍是個愛管閑事霸道獨裁的狠角色,去年他的寶貝女兒段苗苗和時南中學的校草林飛談戀愛的事轟動了全校八卦小組。
氣得段主任把林飛的家長都叫來了,說是讓管好他們家的兒子別再去找段苗苗。
還叮囑着段苗苗的班主任石泓好好監督着兩人,就怕他們談戀愛影響學習。
後來她的女兒拗不過老爸,就妥協了。
但是高考一結束倆人就又在一起了……
周五放學之前,班主任劉春玲以互幫互助為由,重新調了一下個別座位。聶嘉遠和杜衡換了位置,變成夏安和杜衡同桌,宋青陽和聶嘉遠同桌。
還好離得不是很遠,只是再也做不成你的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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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糧和生活費都沒有了,夏安只得回家一趟。
她背着簡陋的帆布書包,手裏拎着拿回家洗的校服外套,慢慢跟着人群走出學校大門。
每每這個時候都是最熱鬧最擁擠的時候,畢竟歸心似箭,都想早一點回家,可今天的夏安卻并不是那麽急切地想回家,她甚至是有些不想回。
聶嘉遠靠在自行車上看到她出來後拼命地招手。
他今天特意騎了一個帶後座的自行車,為了在路上捎她一陣子。
夏安慢吞吞地走過來。
“你怎麽還沒走?”她問。
“等你啊”聶嘉遠笑嘻嘻地回答,順手接過夏安的背包放到了自行車筐裏。
“走吧,我帶你”他跨上座位,指了指墊着海綿細軟的後座對夏安說。
夏安這一次并沒有拒絕,而是很大方地坐了上去,一只手輕輕環在他腰間,微風襲來,陣陣花香。
他是她的大樹,給了她安定,給了她力量,也給她自卑的心帶來了無盡的安撫與陽光。
如果沒有他,一切都将不一樣。
她貪婪地渴求着這條路能不能再長一點,時間能不能再慢一點,好讓她沉浸在他的溫暖裏,不去想煩惱的瑣事,不去想暗淡的現實。
“我送你到哪兒?”他的話打斷了夏安的幻想。
“嗯?”她睜大眼睛确定距離她的家只剩下五公裏後連忙叫他停下來。
“就到這裏好了”她從車子上下來。
不能再遠了,不能讓他知道自己家的具體方位,越喜歡一個人越會怕他看到自己的另一面,越怕他會對她産生同情。
“好吧,那你路上小心點兒,靠着邊兒走,要留意來往的車輛……”他小心地囑咐着,好像在他眼裏她只是一個需要照顧的小女孩。
“嗯,我知道了,你也是,騎車的時候慢一點”夏安擡起頭迎着夕陽溫柔地回答。
他突然俯下身子湊到她跟前親了她的左臉。
然後迅速臉紅地轉過身,踩着車子朝夕陽西下的方向緩慢而去。
她愣在那裏,望着他的身影,慢慢伸手摸了摸剛剛被親吻的位置,他的氣息仍然盈在她耳畔,溫柔沉醉不可語拟。
一個小時後,她走到了家門口,平時緊鎖的紅漆鐵門今天卻敞開着,裏面有争吵的聲音。
夏安的心變得緊張起來,她預料到了不好的事情,攥緊了書包帶子忐忑地踏進門檻。
“你他媽的把我車刮了還不想賠錢是嗎?”男人粗粝高亢的聲音穿過耳膜。
“今天要是不給個明白話,我就不走了!”
黃瑛卑微地懇求着“實在是對不住啊,我們家那口子也不是故意的,您看能不能好好商量下,我們家孩子在讀高中,家裏也沒有多餘的錢,就是賠償的話也一下子拿不了5千塊啊”
夏安的爸爸低垂着頭,像極了做錯事的孩子。
那個霸道的肥胖男人還在氣勢洶洶地數落着叫嚣着,夏安見過他,是村口郝世民家的大兒子郝仁,今年初剛結的婚,一個三十不到的毛頭小子憑什麽在這裏對着比自己年長許多的前輩吆三喝四?
即使剮蹭了你的車又怎樣?更何況到底是誰不遵守交通規則?
到底是錯在何方?
難道就因為她們家窮,就因為她們家忍氣吞聲,就可以這樣被随便一個人想欺負就欺負?
“你要不走更好,我們家院子裏的地正好沒人打掃,就請你今晚睡這地上幫我們免費擦地吧”夏安走近一步冷靜又理智地說。
“小安,你怎麽回來了,別亂說話”逆來順受慣了的黃瑛聽到女兒這樣說吓得連連上前阻止。
“呦?高材生回來了?正好勸勸你爹媽把我那修車費給補上,這事就算完”郝仁輕佻地說。
“我倒要問問你,發生剮蹭的時候你的面包車是跟在我們家摩托車後面吧,我們正常轉彎,而你的車明知道前面有摩托車還超速行駛,以至于剎車不及時發生碰撞,我們家摩托車後座都被撞歪了,我爸爸的人身安全還沒有檢查确認,你倒有臉跑來索要你的修車費?”夏安有理有據地說。
“我倒要問你怎麽算我們家摩托車後座的修理費,變形成那樣已經不能坐人了,你要怎麽賠償?”
郝仁沒想到夏安會這麽理智這麽伶牙俐齒。
“你狡辯,亂說,我那面包車值錢還是你這摩托車值錢?再說了你爸這不好好在這站着呢,哪裏有什麽安全問題”
夏安冷笑“有沒有違反交通規則應該不是以車的價錢來衡量吧”
郝仁氣得臉色漲紅,有話說不出。
“我給你一分鐘時間,立馬從我家裏消失,否則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我同學她爸爸正好是交通局的……”夏安第一次動用了宋青陽的爸爸職位優勢,竟是出奇地好用。
郝仁斜佞着臉灰溜溜地摔門而去,嘴裏不幹不淨地咒罵着。
夏安松了一口氣背着書包回到自己房間,陷入良久的沉默。
貧窮又軟弱的黃瑛和夏偉平夫婦倆愣在院子裏,他們一向乖巧順從的女兒今天卻再也不沉默了,終于為他們出了這口氣。
貧賤夫妻飽經滄桑的臉上浮現出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