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屬性?”吳是非掐掉一個煙頭,不自覺又點起一支煙,腦子裏拼了命地思考着。
“所謂标記也就是血枷,其本質就是基因植入吧?那跟吸血鬼的授血儀式是不是一樣的?如果注入其他屬性的血,是不是就會造成間接的标記?屬性相同血型不一又會否形成血栓?這對性別有沒有要求?”第二支煙也抽到燙了手,吳是非哆嗦着扔掉煙頭,再點一支煙。
“器具可以用羊腸和膀胱,但血型的鑒定怎麽完成?滴血認親被認為是無稽之談,基本原理其實就是相同血型可以融合。可以用滴血法測出基本血型,至于會不會排異依舊很難說。所以原則上還是要确定這裏适用的究竟是哪種設定?究竟是哪一種?究竟——”
吳是非忽然一扔煙頭,走到空地中央仰頭望天,朝上一指,破口大罵:“我日你仙人板板兒,說好的主角光環吶?金手指吶?老娘來了這裏除了位高權重,特麽就沒正經舒心過幾天!吃不好睡不着,還要打仗,還賣唱流浪,原作你丫就是個後媽!我要是讀者天天給你寄刀片,我寄羊糞蛋子臭死你我!原作你個鼈孫兒,我咒你生女兒都是alpha,生兒子都是Omega,一家子弱攻強受菊花殘滿地傷!”
轟隆隆——
青天白日還是大冬天,草原上遽然霹靂一霎,炸了聲滾雷。
張萌沒防備,吓得一屁股跌坐地上。就連吳是非都驚退兩步縮了縮脖子,心裏頭納悶兒:“卧槽,不會這麽巧吧?”
狐疑着再罵:“原作原作腦洞大,虐完這家虐那家,虐完那家虐這家,虐完這家虐那家,虐完那家又虐這家,此恨綿綿無絕期,我去你媽了巴子噠!”
轟——
這回的雷比方才更響。打得好多人都跑出帳篷來觀賞天公異象,看看是誰要渡劫升仙,或者哪個二貨不小心賭咒發誓了。
可吳是非不這樣想,她那已經失常的腦子被這失常的情況震了震,愈加異想天開,居然叉腰望着天上問一聲:“喂,你是不是聽得見我說啥?聽見了就響一下。不回答就是否。”
隆隆隆——
一通悶悶的滾雷從天際奔過去,仿佛真有天應。
吳是非氣笑了:“嘿,好好好,瘋得徹底些!作者是吧?這世界是你扯淡扯出來的,你是預備HE呀還是BE?先說好,BE的話你要麽放我回去,要麽我就毀你的設定了。”
結果天上屁動靜都沒有。吳是非反應過來,直拍額頭:“蠢死了,她就會是和不是。這樣,別的先不計較,就說袁恕能救不?”
天上亮光一閃,雷聲好久才從遠處微弱地傳過來。
“媽的,你自己寫的還沒底氣啊?接着來,老娘現在豁出去要給人輸血,你這設定裏頭是按血型來的不?”
沒聲兒。
“好,屬性裏講究性別不?”
還是沒聲兒。
對答漸入佳境,吳是非心裏十分滿意。
“敢寫細菌感染并發症再弄死恕兒不?”
轟——
雷響了,吳是非炸了:“為了虐而虐,你丫就是個灌水騙積分的九流作者,我鄙視你!鄙視你全家!開戰了開戰了,張萌——”
張萌還坐在地上,對天上打雷莫名萬分,對天師自言自語更是萬分莫名。她真覺得天師大約要瘋!
結果天師果然說了個瘋狂的命令:“告訴你家韓繼言,點兵,宣戰,老娘要踏平西荒,雞犬不寧!”
咔嚓嚓——
天上直落一道閃電劈在無人處,打出一圈焦土。剛站起的張萌膝頭一軟,撲通又給跪下了。
吳是非則扶腰笑:“嘿嘿,你這是贊成我出兵還是不贊成啊?想好了再表态喂!”
果然,天上又沒聲音了。
吳是非摸着煙盒又取出一顆煙來叼在嘴裏,點燃了吸兩口,平靜地跟天上說:“我這裏趕着救命,不墨跡!只要人活着,你寫我折壽、死于非命都行,你要願意一輩子把我關在這二次元裏男不男女不女的也成。我不要求別的,你也別再來續杯,大家相安無事,歡樂大團圓,行不行?”
天空寂靜了許久,吳是非還當交涉失敗,正準備返身回去調兵遣将,猝然一聲響雷炸在耳畔,吓得她幾乎犯了心髒病。
“媽個雞噢,同意就同意,至于這麽咬牙切齒麽?”
轟——
吳是非樂了:“哈哈,你還挺記仇!行行行,不罵你全家,收回詛咒,我呸呸呸,成了吧?”
轟——
“嗳,說實話,我這其實是個番外吧?”
轟——
“卧槽,還真是番外!再次鄙視你!”
天上又沒聲音了。
“主角是誰?洪徵渣攻,死了,不是;羅鈞沒成氣候,傲嬌,也不像;我家姒兒那麽女主範兒,可惜被你炮灰了。嗯?恕兒那個老師,喔喔喔,那貨其實是個什麽占星師預言家大賢之類的吧?他去哪兒了?等等等等,他不是主角,他去那地方才是主角所在。他能去哪兒?去……嗯?”吳是非靈光一閃,“你丫寫榮侯那一對吧?你寫的是耽美啊喂!”
轟轟轟——轟——
天空一陣亂雷,吳是非卻懶得搭理,徑自往大帳跑。進去就嚷嚷,讓把能找到的額濟納都帶過來,無論男女,要沒病健康的。随後囑咐徐之孺去取羊腸和羊尿泡,要求不能剪破,徹底洗幹淨擱鹽水裏泡着消毒。還要空心的針,沒有針用硬稭稈也行,中間鑽空,一端削尖,用酒搽幹淨。
衆人起先都是一臉蒙圈狀,全不明白天師這樣差遣是何道理。就見張萌踹了趕來的韓繼言一腳,啐道:“磨蹭什麽?救命呢!”
韓繼言雖未完全明白,但想着既然是救主上,加之天師素來奇談怪論,想必是有救人的新奇法子,當下跟趙聘一起出去抓人了。
只沒想到,所需人員物品一應到位,天師要做的居然是抽活人血再注入主上體內。
齊允棠身為大夫頭一個反對,他倒不是出于技術嚴謹的考量,單純就是:“他人若有暗病,一道染給主上可如何是好?”
吳是非看白癡一樣瞪着他:“不然要你幹嘛?你是大夫嗳!拜托你給人簡單體檢一下行不行?”
齊允棠是真急糊塗了,再加上睡得不夠,腦子委實有些遲鈍。
被吳是非罵過,他趕忙給每個供血者叩脈檢視,确認大體健康的才許列入供血者隊伍,稍有不妥便将其淘汰。
一聽輸血能救命,本來韓繼言等幾名武将嚷嚷着也要捐血。吳是非嫌棄地皺了皺鼻子,告訴他們屬性不合血不能用,會死人。結果,張萌倒是額濟納,并且身體狀況良好,成功入列捐獻者隊伍。她一臉自豪,頓時讓韓繼言覺得自己在她跟前平白矮了一截,內心十分惆悵。
就在他悵啊悵的時候,吳是非已經麻利開工。紮靜脈抽血存入羊膀胱,羊腸作輸液管,隔半尺束一節調整滴速,吳是非完全就是赤腳大夫死馬當活馬醫的架勢,硬着頭皮上。
到最後,她也不是在信自己這種野得不能再野的野蠻方法能救袁恕的命了。她只是相信剛才天上那幾聲雷不是自己抽煙抽出的幻覺,信那個可能存在的作者還有點兒節操和人性,不會把她的阿猿奪走。
夜晚的時候,吳是非團身縮在袁恕枕頭邊上怕得不敢睡。兩眼直勾勾盯着土制的輸血器,身上只感到冷。
“恕兒——”她伸過手去摸袁恕的臉,摸他的眼,“醒醒啊!起來說話,起來證明那人沒騙我。恕兒,我不想去踏平西荒,我吓唬她呢!我一慫包廢柴,哪裏會指揮作戰?你要是不起來,哼,算了,大不了,我陪你啊!這麽一想,也好。真的挺好!”
吳是非往下挪了挪,睡在袁恕身側,頭抵着他肩頭,眼淚一滴一滴滲進他衣衫。
“好什麽?”
吳是非抖了下,忐忑地仰頭看去。
“恕兒!”
袁恕眉頭微微蹙着,緩慢擡動胳膊,指尖抹去她的淚。
“非姐,笑!”
吳是非淚顏上笑容綻放。
“好!”
三十二、求止戰殇
所謂老婆孩子熱炕頭,原本屬于男人的滿足,吳是非如今倒體會得十分切實。當然草原上沒有熱炕頭,她也沒有老婆,老公又還稱不上,孩子讨人喜歡但跟她沒關系,偶爾細想想,吳是非突然覺得自己這莫非就叫喜當媽?
不不不,吳是非才不要當媽呢!她頂煩小孩子。跟性別無關,同年齡也無關,她就是對一切未成年生物心懷抵觸,不理解他們,也不想浪費時間去理解。更希望這些神奇生物不要走入自己的生活,嘗試來了解她。
袁恕生第一個孩子的時候,吳是非還能頤指氣使地差遣葉齡幫忙帶孩子。此番她自己誇下海口約定要跟袁恕一起過冬天,給他帶娃順便伺候月子,結果才過兩天,她就開始瀕臨崩潰。
誠然她本來就睡眠障礙容易焦慮,睡不好委實太正常了。不過從前睡不好但凡袁恕在,她随時可以打瞌睡撈個回籠覺。嬰兒的作息太沒準,不定什麽時候餓了、尿了,或者單純就是心情不好想哭一嗓子,總之弄得吳是非完全沒有辦法好好地打會兒瞌睡。
并且,吳是非自認早在娃出世前兩人就已經結下了仇怨。那時候她總愛在議事中靠着袁恕肆無忌憚地補覺,偶爾滑落他腿上,便就勢枕着睡了,臉頰或者後腦正巧貼着他隆起的腹部。于是經常地,吳是非睡得忘我之際,會突然直挺挺彈坐起來,懵懵地醒一會兒,随後不分場合指着袁恕的肚子大罵:“奶奶的,打人不打臉!你個小疙瘩球敢踹我,有種一輩子躲着別出來!”嚷嚷完驀覺不妥,立即改口,“啊呸,有種你給我出來!”
所有人就憋着笑,看唯一敢當面嘲笑天師的主上袁恕笑得腰酸。
現下孩子已然呱呱墜地,袁恕因失血太多暫時奶水不足,吳是非和徐之孺絞盡腦汁找各種動物奶代替。馬奶涼,牛奶油,羊奶又膻,最後發現駱駝奶寶寶最愛喝,還不吐奶。就是擠奶不太容易。駱駝本來産仔少,孕期長,又是大冬天,還得是健碩無病的母駱駝,滿部落裏搜羅也湊不足二十匹。母駱駝得有小駱駝在身邊才産奶,每回也就只能擠一點兒,每匹駱駝一天撐死了得個五、六斤,且算是好的。
“那也夠啦!”徐之孺表示不解,“襁褓嬰兒一天也吃不完一斤,您收集的那幾桶,夠孩子喝到滿月還有剩。您考慮過小駱駝的心情嗎?小駱駝餓得都要哭啦!”
吳是非胳膊一甩:“我不管,我要備戰備荒!”
聽她這番蠻橫的歪理,徐之孺頂着倆黑眼圈索性白眼一翻,作暈死狀。
說起來,起初的七天裏最悲慘的人其實是徐之孺。吳是非當真敢想敢做地把這位穩婆轉行當了參将,偶爾又兼職給人接生的多功能beta君留在大帳裏當月嫂使喚。她還算過,若是在原來的世界,雇名月嫂一月起碼七八千,最好的能漲到三萬。也就是說,憑着天師的“淫威”,她直接替袁恕省了三萬塊軟妹幣,簡直太會過日子了!
于是月嫂徐之孺白天焦頭爛額地審軍報,晚上提心吊膽地奶孩子,失眠失得比吳是非還萬念俱灰,已經開始開發閉着眼走路、閉着眼吃飯的新技能。
不過吳是非再恐孩子,也還沒到不負責任的無良程度,很是盡心地跟徐之孺輪班接替。又不過,她盡心歸盡心,到底沒啥經驗,許多事做得委實粗糙。抱孩子跟抱了枚炮彈一樣,喂個奶糊能塗寶寶一臉,拍嗝時候完全就當手裏是個洋娃娃,拎起來往肩頭一扛,好在拍的時候總算力度輕柔。
別看寶寶出生才幾天,眼睛還要睜不睜的,可成天手舞足蹈,打個嗝還要打一套自創的寶寶操,直接一拳搗在吳是非下巴上。她仰着頭,身姿定格了幾秒,耳朵裏聽見寶寶特飽足地打了個聲響嗝,随後起來将娃往邊上坐着抓緊時間眯會兒眼的徐之孺懷裏一放,轉而捏張哀怨的臉奔着還在卧床休養的袁恕就去了。雙腿屈膝一坐,人朝他肚子上一趴,埋着臉嘤嘤假哭:“爸比,囧囧欺負人,寶寶心裏苦,寶寶的難過有辣莫大——”
囧囧是吳是非給孩子起的乳名。她完全不走心,單純看初生嬰兒皺巴巴的,又不笑,沒事兒嘟起嘴,臉再一擠,憋了幾多愁似的,整一張大寫的囧臉,順嘴管孩子叫了囧囧。其時娃兒躺在親爹懷裏正閉着眼摸索新拳法,手指頭扭啊扭,突然比了個勝利的V字,簡直就像稱贊這名字起得好。吳是非登時捧着肚子笑翻過去。其他人則一臉莫名,不明白天師怎麽起個名字還能得意成這副樣子。
這會兒她哭訴着,展臂比了一襟的容量顯示自己的悲傷。袁恕就摸摸她頭,反問:“那抱抱好不好?”
吳是非接着演,吸吸鼻子點點頭說:“好!”
随後跟條毛毛蟲一樣向上蠕動,腦袋頂着袁恕的下巴,貓兒般來回蹭。袁恕便環住她雙肩給予輕柔的擁抱,畫面委實虐單身狗。
然而被虐狗也好,被壓榨勞力當免費金牌月嫂也罷,這些在徐之孺眼裏都不叫事兒。他唯一不能接受的,是吳是非繞世界管他叫“徐媽”。
“主上,您體諒末将啊!”初初,徐之孺挽一張極度崩潰的表情五體投地跟袁恕告求,“說句犯上的,小公子能平安降生,這裏頭多一半兒得是末将的功勞吧!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別卸磨殺驢得這樣快,求為末将正名!”
頭幾天袁恕盡是躺着,身體虛弱,壓根兒不清楚他們之間無稽的趣事兒,被徐之孺的樣子唬住,還挺認真地探問:“怎麽了?你先起來,好好說!”
于是徐之孺換了正襟危坐,嚴肅地申請:“請主上下令禁止天師喚我徐媽!”
“啊?”袁恕愣了愣,旋即噗嗤笑了出來,“徐媽,呵呵呵,哈哈——”
最終,不止吳是非管徐之孺叫徐媽,滿大營的人都改叫他徐媽。韓繼言等一幹兄弟更狠,索性喊他作“徐奶媽”,氣得徐之孺罹患了嚴重的“間歇性失聰”,但凡聽見有人喊“徐媽”或者“奶媽”,他就聾了,啥也聽不到,走得飛快。
雞飛狗跳地度過了前七天,袁恕精神恢複不少,奶水有了,質量也不錯,吳是非和徐之孺的工作量便得以減輕些。至少大半夜娃兒哭醒不用再手忙腳亂地溫駱駝奶了,吳是非只走過去抱起來,閉着眼摸摸不是尿濕的,就徑直把娃抱到床邊。也不管袁恕醒沒醒,伸手将他衣襟扯開,再把囧囧臉朝下翻個個兒往他胸前一填,娃自己憑本能摸着食物源頭就嘬過去了,特別省事兒。
而吳是非則就勢在袁恕枕邊躺下,七葷八素地睡一會兒,嘴裏常嘟囔着:“好香!”
滿以為否極泰來,孩子健康袁恕也平安,草原的冬日雖凜冽,卻更令人憧憬春天,對生活充滿了希望。
想不到袁恕月子還沒滿,邊關三道加急軍報,轉眼戰事告急。
慢說袁恕還在月子裏,就是出了月子也不能放着襁褓小兒不管,加之他産後虛虧身體遠未好全,就連溫啓這群舊貴族都良心未泯反對他領軍親征。可世子仍在前線抵抗,後方若不得強有力的馳援,未免令他寒心,更是打壓我軍的士氣。
聽文臣們言之鑿鑿,卻無一人請纓督戰,全是嘴上的倫理道德。吳是非冷眼一一掃過張張貌似忠肝義膽的臉,忽怪笑一聲,霍然起身,朝着大帳外喊:“張萌——”
從來回避政事的女侍匆匆掀簾進來,恭順道:“奴婢在!”
“教你的都記住了?”
一幹人完全聽不懂吳是非在說什麽,唯見張萌堅定地點頭,應道:“是,奴婢全記下了!”
吳是非笑得爽朗:“拜托啦!”
“天師囑托,奴婢定當竭心盡力!”
“嗯,乖!”言罷再點韓繼言和趙聘,倏然正色,“三日內,兵馬集結!韓繼言辎重押後,趙聘随我先行。”
韓繼言蹙眉,力争:“末将請戰!”
吳是非挑眉:“有你打的時候!辎重幹系我軍數十萬人的生計,成敗都在你一人,我要你的軍令狀!”
韓繼言慨然領受:“是!人在糧草在,誓死不辱命!”
“我呸!糧草沒了你也給我活着滾過來,殺他娘的夠本兒!”
韓繼言笑了,再施一禮。
直到這時,三公老臣們才聽懂了:天師挂帥,女将出征!
三十三、求可回還
旌旗獵獵,寒風亦如刀,覆雪蒼涼的丘陵合谷之上,吳是非縱馬掠陣,領聲高嘯。山呼海嘯的飒然豪氣随着她馳騁的身影,一浪接一浪地在兵陣頂上滾過,她享受這一切,渾身的毛孔都紮起來,不再感覺到寒冷,渴戰到近乎狂熱。
回到陣前立馬揚蹄,她只手勒缰舉劍向前,眼中熾烈。
“慶功酒喝着才爽氣!饞好酒的,都跟我上!”
放棄了陣型的對沖,純粹步兵間的實力厮殺,此一戰雙方都只為殺而殺。不再奪營拔寨,也沒有固守的陣地彼此攻防,已戰了二十三日,吳是非淩厲地将白部大軍逼退至這處平緩的坡谷對面,再難往邊城前進一裏。今日一戰是鬥氣,也是一鼓作氣,戾者鬼雄,誓要将敵方戰意挫盡,喪膽而還。
道是邊城,千裏草原廣袤無際,人随季風走,草因水才生,所以草原部落的人們善于分辨雲朵,也習慣了總為生存去争奪。對他們來說,邊界在心裏,在草場的盡頭。因此所謂城,其實也就是一道土坯的界牆,和牆堡上一面面随風飄揚的徽旗。土牆後頭,仍舊是吹角連營,一頂頂的軍帳,一堆堆的篝火,一波波拿命捍衛家園的新員老兵。
和平年代成長的人對戰争的印象總是抽象又疏遠的。在當初投身赤、玄兩部大戰之前,吳是非以為的戰争,就是會死好多人,以及誰武器先進誰就占先機。她知道血與火的殘酷,然而對于“殘酷”這兩個字的概念,她理解得太輕。
明知前途是死路,也要領着人前赴後繼地去死,讓別人去死,光榮背後的白骨路,禮贊之下的長夜哭,這才是殘酷。卻不得不去做,不得不一再用殘酷換和平。生物骨血中烙印的競争本能,讓強者永遠追逐權力,以生命鋪就王爵的基座。
加入戰争以來吳是非總在一遍遍的忏悔中繼續揚起刀兵。痛苦是因為有良知,但活着更是生命的本質,她無力改變這個世界的既有規則,就只能放任自己遵循本能去麻木地看待屠戮。既上了戰場就只有努力地為生而殺,至于罪惡感,無奈便留到四海升平時再去靈魂深處檢讨吧!
這樣的信念,在趕來後見到己方的慘烈時愈加堅定了。
她更慶幸自己來得還算及時!
周予重傷,世子頹靡,姚晉一力苦苦支撐,親上牆頭值守,十萬駐軍僅餘三萬人。吳是非檢視過,兵員稱不上精銳,卻多是久經沙場的老人,因此才能在如此的攻防戰中幸存下來。而這些人中再刨去傷病者,真正的戰鬥力也只不足兩萬。
說起周予傷情,盼來援軍後喜悅振奮的姚晉立即垮了精神,黯然地與吳是非詳細講明當日戰況。
戰端伊始,面對日日迫近的敵方大軍,世子與周予便就據城固守以逸待勞還是積極出擊拒敵于軍事警戒線之外産生了分歧。周予是來邊關前緊急提拔的中郎将,品秩與韓繼言相當,僅次于将軍。而姚晉更直接升任三品大将軍,臨戰可挾制世子,自行便宜。因此對于好勇争勝的世子提議的出城打對攻戰,姚晉也持否定态度,十分堅決地站在了周予一邊。并且他為主将,握有調兵的金翎箭,他不發兵,世子當也莫奈何。
但其實,世子一直在暗中積蓄實力,此番來邊關懾敵揚威,他自也将心腹親軍帶上,并編入姚、周二人的隊伍中。自家營內意見向左,總該争一争議一議,集思廣益共同謀劃對策,有則改之,彼此增進。世子卻剛愎得很,見周予都不向着自己,便是賭氣要結結實實打場勝仗回來好好羞臊一下這倆畏戰的保守派,當下暗使了親軍各營游說。一聽為世子效命,一幹老兵們固然猶疑,年輕的新人們則都遏制不住熱血,立即積極響應。一夜間,四萬人馬迅速溝通集結,趁着夜色快馬奔襲。依羅鈞的想法,恰是新月,正好打快攻,殺白部一個措手不及。
也真被他首戰輕取,愈加意氣風發,乘勝追擊,連連告捷。
便是這時候,周予領兵來援,不說助世子更添勝績,反而當即奪了他的兵權,勒令兵馬即刻還營。羅鈞哪裏肯聽?登時糾集全部親軍要與周予的兵馬內讧。
僵持之際,便聽得前方敵陣擊鼓叫罵,分明激将。羅鈞氣勢如虹,全不理周予告誡他此乃對方的誘敵之計,一意孤行悍然出陣應戰。卻果然,敵方迎候他的并非節節敗逃的潰兵,而是一字排開的三十臺投石機。火石流行鋪天蓋地隕落,将羅鈞的兵馬坑于一面陡坡之下,瞬時星火四濺哀鴻遍野,平原陡變煉獄。
周予嚴令餘部且戰且退,自己則領一支盾牌小隊,返身去那落石火雨的絕境中搶羅鈞。
一記合身的撲倒,周圍石若雹粒散了一片,焦土連橫。很快,幾人的盾牌小隊圍了過來,将二人擋在脆弱的盾牆後。周予抖落身上撲撒的塵土,抓起身下的羅鈞不顧一切地跑。直到出了投石機的射程範圍,等候的騎兵營精銳立即迎上扶羅鈞跨馬,夾圍之姿護送他再往後方撤。直退了七十裏與趕來的姚晉大軍彙合,衆人才松了口氣,暫安營,以為後策計。
其時吃了大虧的羅鈞內心還有些不服氣,入營仍不肯下馬。姚晉一再相請都無用,最後是周予徑直過去毫不客氣一把将他拽下來,且不等他站穩,揪住胳膊就往營帳裏去。
羅鈞既羞又窘,心頭更氣,蠻橫撞開周予,吼他:“犯上的東西,別碰我!”
周予竟吃不住力,叫他撞得連連跌退,幸得姚晉伸手挽一挽,才不至于坐到地上。
姚晉擰眉:“你傷哪兒了?”
周予喘氣粗重,抿唇不語。繼而悶哼一聲,唇角溢出一絲血線。
姚晉一手托住他腰腹,一手在他背上抹了把,赫然在甲縫裏觸到一羽斷箭,正中在脊柱偏左一些的後心位置。驚恍然,居然有神箭手以那場飛石火雨作掩護,放了冷箭。若非周予護了世子一把,這一箭或中在他身上,生死當真難料。
幸在,箭頭無毒,準頭微偏沒真的刺破周予心肺,卻也險象環生。另外飛石崩土砸落,羅鈞縱然完好無損,可也全是周予替他盡數擋着,自己則被狠狠砸出內傷來。再連番奔逃馬上颠簸,傷勢越要加劇,此一着縱躺上十天半月也未見得能恢複全盛的戰力。
事既至此,羅鈞終于懊悔不疊,內心裏愧對戰死的将士們,更無顏面對舍命護他的周予,只将自己禁閉帳中,徹底頹喪了下來。
吳是非來時,衆人已退回邊城,途中固然遭到追擊減員不計其數,之後又遇對手連番硬攻,當真人困馬乏,物資亦告急,可說軍心動搖戰意全失。到後期,就連指揮的姚晉都開始變得麻木,每天都只是消極得想着怎樣撐過下一輪的攻擊,以及算算死前還能吃幾頓飯,睡幾趟囫囵覺。
結果吳是非來了不罵他也不鼓勵他,反而笑嘻嘻跟他說:“你家主上生了個小公子,特別好玩兒。”
姚晉神情有些呆滞,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沒起名字呢!你說叫啥好?”
姚晉依舊顯得茫然,搖頭不語。
“韓繼言和徐之孺暗地裏較勁,要當娃的賜名之人。想了好多名字,說好了,等我回去給挑一個。你官兒比他們大,書也念得多,肯定比他們想的好。我用你的吧?”
姚晉有些聽懂了,卻苦笑:“末将惶恐!”
吳是非拍拍他肩:“這樣傷腦的艱巨任務只有交給你我才放心!你看我想得都睡不着了,你要給我分憂啊!乖,辛苦了!”
壓在肩頭的手勁驀地重了,吳是非看着姚晉的雙眼,認真地重複:“辛苦了!”
姚晉牙縫裏“哧”了一聲,想笑,卻還是哭了出來。
其後,憑着趙聘的骁勇,再有押送補給順利抵達的韓繼言贊力,白部連遭挫敗,銳氣不複,居然停戰數日,後撤紮營,預備綢缪新的戰策再來讨戰。
而吳是非此刻則不想困守,果斷改用羅鈞當初的設想出城殲敵。
當然她不會無謀地橫沖直撞,三十萬兵馬在手,她且得好好排兵布陣打個漂亮的翻身仗。
關于兵法吳是非其實一竅不通。她所有那些對戰的概念全都來自于跟發小一起打電腦游戲。結果人家玩兒三國無雙她打豆豆;人家組團魔獸,她還打豆豆;人家刺客信條,她依舊打豆豆。她甚至不覺得打豆豆好玩兒,單純就是操作簡單不用對話,游戲玩不過也不遺憾,一個人可以無聊地玩兒好久。她喜歡無聊!
于是陣型戰的時候,她對着沙盤推演,俯瞰的視角裏突發奇想:用注射式的方法突擊一個點撕破防線,然後從內部瓦解對方的陣隊可不可以?
她拿竹簽、碎珠演示改進,叫來韓繼言和姚晉提出自己的設想。他們看過後雖不無驚訝,但也都表示值得一試。
結果便試了。
結果試完後他們真的在戰場上用了。
吳是非當時就身在一處高地上,跨個高頭大馬看底下平原的交戰,人和車馬都變得好小。她安慰自己就假裝那是一場游戲觀摩,成或敗也只當那些士兵是數字,而非自己葬送的生命。
沖鋒騎兵後掩藏着步履飒踏的盾隊,只等槍、戈、斧、戟這些長兵器撕開敵陣的前沿防線,馬匹突然朝中間收縮退入盾牆後。銅牆鐵壁直如推土機一般将陣列向外擠壓,擴大盾後的空間,而填滿這片空地的全是雷火兵。他們都不需要走出這面盾牆,只需将手中的油甕點燃,抛擲出去。火是最後登場的武器,并沒有士兵手持火把闖入陣中,因此對方完全不曾料到玄部這樣的陣型最終的目的是要火攻。
天機火種,得之君王——吳是非從來不信這種玄幻式的預言。但将打火機交給趙聘的那一刻,她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這或許,真的是一種天機。
那一役,出其不意的火攻打亂了白部的陣列部署,堪稱潰敗。吳是非領七萬軍力克敵方十萬衆,逐敵五十裏。此後更連戰連勝,直将白部兵馬逼回軍事警戒線。
直到今天,她決心要終戰,要了結。
雪停了,吳是非想家了!
不是自己的家。
她想袁恕在的那個家。
三十四、求思念長
小屁孩兒的時候一群發小總聚在一起看電視,無論男孩兒還是女孩兒都挺喜歡看英雄救美情節的。一般,男孩兒想成為英雄,女孩兒想成為美。
而吳是非每每站在男孩們的立場上想當英雄,結果妹子們立即集體表示如果是小非當英雄,她們就只等小非來救了。弄得男孩子們一致把吳是非當作了最難攻克的情敵,平時與她稱兄道弟,一到做游戲分組又恨不得她立刻馬上消失。這種情況直到初中以後才終止。因為大家真的長大了。換言之,開竅了!
唯有後來學心理學的那姑娘成天還跟吳是非形影不離。人家戀愛她讀書,人家約會她給吳是非做飯,人家分手了,她還依舊是吳是非身邊不離不棄最好的伴兒。曾經,吳是非懂了一些特殊的感情,直言相問對方是不是喜歡女孩兒,妹子笑笑,告訴她:“我只是喜歡能給我帶來安全感的人。無論男女。只不過,正巧身邊的男生都不如小非可靠罷了!”
吳是非不覺得自己有多可靠,她也會戀愛,會想戀愛。也許唯一不同的事,除了生理欲望,生活的其他時間裏她并不需要男性這一存在。當然并非說她否定男性,只是她在承認男女有別的前提下,亦從未将自己放在弱勢的一方。生活中遇到的問題無非分為自己能解決的和不能解決的,而如果是不能解決的,吳是非相信即便換成男生,大抵也不能解決了。說到底,她對男人的喜歡,僅僅是出于生物性上的自然配比而已。
結果有人開始定義吳是非是女漢子!
生活中無所謂,但心理上,吳是非挺讨厭這個詞的。她覺得只有圈定女孩兒必須是柔弱的,才會在她們的對立面上放一個漢子的屬性。就像用“娘娘腔”來形容某些男生一樣。吳是非氣憤,明明生物界漂亮的都是雄性,孔雀、鴛鴦、鴕鳥,當然最常見就是公雞。因此她實在認為,正确符合生物性的世界秩序就應該是男人負責貌美如花,女人負責撐起世界。
“啊,恕兒還真的是挺貌美如花的!”
遺憾吳是非今天沒有成為救美的英雄,反而被美貌如花的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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