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醒來後揉着有些酸腫的眼睛看到一地狼藉,再扭頭看到了靠着牆腳蜷在一起的袁浩。
黑豹就躺在他腳邊,緊緊挨着他打着均勻的鼾聲。
“怎麽回事?難道還是在夢裏?”她閉上眼睛又努力地睜開。
看到的景象還是之前那幅。
難道不是夢?可這又是為什麽?他怎麽在這裏?
夏安抓起扔在床頭櫃上的一件針織外套披在身上,慢慢下床走到他跟前。
黑豹先醒來,望着夏安嗷嗚地撒了一聲嬌,伸開前爪和後爪癱在地上作懶腰狀。
夏安蹲下來摸着黑豹的小腦袋。
袁浩被吵醒微微睜開眼睛。
“你醒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你怎麽會在我家?地上這又都是什麽?”夏安發出一連串的詢問。
聽完袁浩的陳述,她癱坐在地上,臉色煞白。
“建議您搬家吧”他沉默許久後淡淡地說。
“那混蛋是這裏的常駐民,之前因為□□罪被抓進局子裏蹲過幾年監獄,前年才放出來的。”
“我現在就報警”夏安聲音顫抖。
“我已經報過了,昨晚上警察就把那混蛋帶走了,他供認不諱”
“等會兒您收拾一下我們去警局一趟,做個筆供”
“嗯”夏安喃喃地回答,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那裏的火光熊熊燃燒,雖然極力克制卻已經發出來隐隐的灼熱,叫人不敢直視。
“多虧了黑豹,要不是它跑到公園裏去叫我,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他撫了一把小狗濃密柔順的毛發。
夏安将黑豹攬入懷裏,沉默不語。
他們從警局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二十。
“我就不送您回去了,待會兒有個演出我不能缺席”袁浩說完轉身離開。
她回去後馬不停蹄地打包好行李,叫了一輛搬家車帶着黑豹搬去了一位譯者朋友安娜空出來的房子裏。
安娜是本地人,當初夏安剛來Y城的時候她就極力邀請過夏安去她那裏住,只是當時夏安已經在網上預約好了房子,定金都交了也不好再退。
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不得不搬。
安娜專門找人把整個屋子前前後後都收拾了一遍,房子雖然是老房子,可設施健全,在老小區住着也安靜。
夜深人靜之後,夏安睡不着,爬起來熬夜工作。這麽多年來她唯一的消愁方式便是工作,工作,瘋狂徹底的工作,好像只有把自己投入繁忙的文字裏才會得到片刻的解脫,片刻的不清醒,不懷念,不難過。
又是一個通宵,直到清晨的太陽穿過樹葉透過玻璃投射到她的書桌上。
她拉開米白色的紗質窗簾,遠遠地望見一個年輕熟悉的背影出現在小區的芒果樹底下拿着一枚枚黑色的紙袋在樹枝間忙活着。
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一天晴空萬裏,藍天白雲,微風陣陣。
聶嘉遠自告奮勇主動提出要幫夏安家的蘋果樹套袋子。
正是果子青澀,蚊蟲泛濫的季節,夏安的媽媽黃瑛從鄰居家裏便宜買來好幾箱蘋果紙袋,套上去之後不僅能防止果子被蚊蟲叮咬,還能吸附太陽光照,讓成熟後的果子顏色更加紅潤亮澤。
“我反正也都沒見過,就當是體驗一下生活,多長點見識嘛”聶嘉遠放學路上一直跟着夏安喋喋不休地懇求着。
“你沒下地幹過活吧,很累的,而且很曬,你确定要來?”夏安有些懷疑他的目的。
“我堂堂一個八尺男兒,這點苦算什麽,就算是上到山下火海也眼睛都不會眨一下的”他信誓旦旦拍着胸脯。
“好吧,我就相信你一回,明天早上六點村口見”
“啊?六點?早上六點?”聶嘉遠睜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對啊,早上天氣涼适合幹農活,到了大中午太陽曬得你根本睜不開眼睛”夏安頓了頓再次問他一遍“所以,你确定要來?你能起來那麽早嗎?”
“能,為什麽不能,就起來早一點有啥難的”他支支吾吾地回答。
第二天早上,夏安和媽媽黃瑛用小推車拉着兩箱紙袋走到村口的時候,看到一個一身運動休閑打扮得白白淨淨的男孩子推着自行車哼哧哼哧地趕過來。
是聶嘉遠。
“你,穿成這樣是要去約會嗎?”夏安打趣,她和媽媽黃瑛都穿着很舊很舊的工裝服,戴着大帽檐的編織草帽,畢竟是下地幹活穿成這樣比較耐髒。
“我……”聶嘉遠低頭看着自己新換上的白鞋子和幹幹淨淨的一身衣服的确更像是出來踏青郊游。
到了果園裏,夏安很麻利地從箱子裏拿出一沓一沓的紙袋跟聶嘉遠示範着怎樣操作。
他換上了夏安媽媽找來的一件舊衣服套在運動服上,倒是有幾分勞動人民的樣子了。
聶嘉遠長這麽還是第一次見到青果子,他偷偷摘了一枚塞到嘴裏咬了一下。
“呃,怎麽會這麽酸,簡直了”
夏安回頭看到他捂着嘴痛苦地咽下那枚酸果子。
“這就叫做自己摘的酸果子咬着牙也得吃下去”她笑着說。
到了中午,黃瑛在果園的一處空地上鋪一塊舊床單,把早上帶來的飯盒打開擺放着,有她拿手的玉米糕、烙餅子、地瓜幹、辣椒醬、還有腌好的一罐酸黃瓜;因為知道聶嘉遠要來夏安特意為他準備了一份自制水果沙拉,用的都是自己地裏現成的果子。
誰知道聶嘉遠神神秘秘地打開自己的書包,從裏面拿出來一個超大容量的保鮮盒。
打開來是一盒煮好的大閘蟹,這麽大的個頭夏安是頭一次見到。
“這是我從家裏帶來的,阿姨你們嘗嘗看味道好不好”他把大閘蟹放在母女跟前。
“啊,這,同學……”黃瑛覺得很過意不去。
“沒啥,阿姨,就給你們嘗嘗嘛,我小姑家裏養的大閘蟹前幾天給我們郵來好大的兩箱,根本都吃不完……我早上起來就煮了一些,不然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處置那些可憐的螃蟹”他笑嘻嘻地解釋着。
“這樣啊,那你跟小安多吃點,我這帶來的飯菜就夠吃的了”黃瑛推辭着拿起自己烙好的餅子裹着酸黃瓜和辣椒醬吃起來。
“阿姨,我最喜歡吃您做的玉米糕了”聶嘉遠捏起兩塊黃澄澄的玉米糕大口大口吃起來。
“這水果沙拉是給你的”聽見他說早上起來煮好的,夏安有些動容,把沙拉盒子推到他跟前
“這麽好,那我得趕緊嘗嘗,你也吃啊,這大閘蟹很肥的”聶嘉遠叉起一塊梨子甜甜地吃着。
夏安卻一動不動。
“怎麽不吃?”他咽下梨子有些納悶地問。
“我……沒有吃過螃蟹……不知道該怎麽吃”她難為情地說。
聶嘉遠的心微微顫動,他放下手裏的沙拉和玉米糕,拿起一只大螃蟹很細心地教着夏安。
“先這樣,把蟹腿掰下來;然後掰開蟹蓋兒,這邊是蟹臍,把這裏的髒東西擠掉……看到沒這黃澄澄的膏狀物就是蟹黃了,很好吃的”
他挖了一勺蟹黃遞給夏安。
“媽媽,您嘗嘗”夏安接過來勺子又遞給了黃瑛。
黃瑛推辭着要客人聶嘉遠吃,聶嘉遠又讓給母女二人,就這樣一勺蟹黃推來推去最後還是回到了夏安手裏。
她微微張開嘴,把那一勺橘黃色的美味放到嘴裏,細細地品味着。
有生以來第一次吃螃蟹,竟是托了聶嘉遠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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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果樹下的年輕人終于忙完了,整整一樹的果子被套上紅色的紙袋,遠遠地望過去像一個個許願袋懸在一片碧綠之下。
要是可以回到年輕那會兒就好了,要是他就是聶嘉遠該有多好。
夏安望着年輕人的背影漸行漸遠,心裏默默許着一個不知道會不會實現的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