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免再次遇到故人,聶嘉遠提前回到了Y城。
本來決定遠離夏安去海南島,可那邊的工作臨時取消,他只好先待在Y城度過這個冬天。
之所以選擇南方,是因為他再也受不了下雪天,那白色的雪花如同警鐘一般提醒着他那個無比悲傷無比黑暗的雪天。
今天她又來到現場看演出,結束的時候站在觀衆席那裏等他出來。
“您怎麽來了?”他換好衣服出來後迎面碰上了她。
“昨天剛譯完一部長篇小說,想着出來透透氣,走着走着就到這裏了”夏安笑着回答,她的眼袋很重,顯然又熬夜了。
“工作重要,但身體更重要,您平時還是注意下要多休息,少熬夜”他語重心長地說。
夏安又笑了“你說你這個小孩,怎麽淨說些大人的話,還挺注重健康的嘛,這一點跟你舅舅一模一樣……”
見他低頭不再說話,夏安又問“你前幾天去哪兒了?我聽阿俊說你今早上剛回來”
“回了一趟老家,看看我爸媽”
“哦,這樣啊,挺好的,是得多回去看看老人,你這麽一說我也好像很久都沒回去過了”夏安想到這裏就覺得慚愧,成天就知道工作工作,難過難過,也沒好好照顧父母,不該啊。
“那邊變化挺大的,很多路都重修了,以前那條櫻花大道居然都不見了……真可惜”他頗為惋惜地說。
沒想到夏安卻長嘆一聲“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大學畢業那一年市裏來了新的領導,大刀闊斧搞改革,結果就是把那一片老林子都砍掉建成了新的開發區,說是為了市裏的GDP。現在倒好,GDP是上去了,可自然環境搞得一團糟,原先還好好的空氣現在都沒法呼吸,尤其是一到冬天,嗆嗓子”
她一提到這個事就很心痛。
“不過,你那會兒也就十來歲吧,應該有一點印象的”
“嗯,是啊,我都記得”他附和着。
“你還沒吃晚飯吧?”夏安突然問。
“沒”
“那正好,我也沒吃,肚子都餓了呢,前面新開了一家面館,我請你去吃吧”她興沖沖地提議。
“不,不用了,我還是回去吃吧,不能讓您破費”他躲閃着想要拒絕。
“哎呀,別不好意思,我跟你舅舅很熟照顧一下你也是應該的”夏安不肯放棄,熱情地伸出友誼的橄榄枝,作為長輩她覺得請後輩吃一頓飯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他左思右想好像無法拒絕,只得硬着頭皮跟她去了那家新開張的面館。
兩個人都點了招牌豚骨拉面,又加了雙份雞腿和小菜。
夏安連午飯都沒怎麽吃,實在是餓極了,面剛一端上來就不顧燙舀起一勺湯吸溜着喝下去。
而他卻顯得很斯文。
慢慢地吃着,不發出一點兒聲響。只見他輕輕挑起面條在筷子上繞着轉幾圈才送到嘴裏,吃的順序也很講究,先喝一口湯,再吃一口面條,再吃一塊肉,接着是雞腿,再接着是面條……鹵蛋和小菜是留到最後才吃的。
夏安呆呆地看着他吃面的樣子,心底泛起了無窮無盡的波瀾。
連吃面的習慣都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啊。
等他吃完面才注意到夏安根本都沒怎麽吃,碗裏的拉面還剩下很多,只是湯變少了而已。
“您怎麽都沒吃呀?”他拿濕巾紙小心翼翼擦着手指一邊問她。
“我……吃飽了”她若有所思地回答。
他瞥了一眼她的碗,看到青菜幾乎都剩下了不免疑惑道“你不是最喜歡綠色的嗎?怎麽這青菜也不吃完?”
“你怎麽會知道我最喜歡綠色?”夏安詫異,她從沒有當着他的面提起過呀。
“我……猜的……看您平時穿綠色衣服比較多”他解釋着說。
“你到底是誰?”夏安的表情認真而不容置疑。
他怔住了一下繼而笑着回答“我是袁浩啊,怎麽了?”
“袁浩?袁浩?”
為什麽這個名字聽起來一點都不陌生,像是似曾相識。
夏安想起當年班主任劉春玲讓大家每人都在小卡片上寫下心儀的大學貼到教室後面的小黑板上。
他說他寫的是S大。
後來畢業了夏安幫着宋青陽一起整理黑板上的小卡片時卻怎麽都找不到署名是聶嘉遠的那張。
有一張署名是袁浩的,上面寫着幾個工工整整的大字“**S大學”。
那字跡很像是聶嘉遠的,後來因為忙着各種各樣的事情就忘記了這張卡片,也沒有真正去核實過他的主人。
畢竟只是一張卡片嘛,在當時看來有什麽大不了的。
可現在想來卻像是一條至關重要的線索,引領着夏安走向更深不可測的謎底。
“你跟聶嘉遠到底是什麽關系?”夏安追問。
“他是我舅舅,我是他外甥”他淡定地回答。
“不對,不可能……你有他在德國的地址嗎?”
“有啊,波恩市****區”
“那好,我決定去德國找他一趟,有些事情必須要當面問清楚”她堅定果斷地說,同時悄悄關注着他表情的變化。
“随您啦,不過他前幾天說是帶着家人去阿爾卑斯山度假了,您可以過陣子再去免得撞了空”他雲淡風輕,一副坦然。
“謝謝,那你知道他什麽時候度假結束嗎?”
“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等我回去幫您問問他”
夏安謝過袁浩之後,起身走到前臺去結賬。
袁浩将自己的餐具擺放整齊,擦去了落在桌面上的幾滴湯汁才跟着夏安離去。
往回走的時候路過一家服裝店在搞促銷活動,年輕的店員手拿喇叭對着路人大聲叫賣着。
“哎,阿姨,要不要進來瞧瞧,反季大促銷,二折起,順便給您兒子也置一身新衣服”
夏安困窘又無奈地搖搖頭。
年輕的女孩仍然不放棄,對着身後的袁浩熱情宣傳“帥哥,進來看看吧,真的是跳樓價大甩賣,原價都800多呢,現在才一百來塊錢”
“不用了,謝謝”他客氣地拒絕。
“真的很劃算哦,走過這個村可就沒這家店了?”店員仍然對着袁浩和夏安的背影竭力挽留,直到又瞄準了下一個路人。
回到家裏後,夏安心裏的疑惑愈加深重。
一模一樣的面孔,一模一樣的身材,一模一樣的玉墜。
一模一樣的舞姿,一模一樣的聲音。
一模一樣的飲食習慣,一模一樣的潔癖。
……
除了不一樣的年紀。
他會不會就是聶嘉遠?
可他是那樣的年輕,才20來歲啊,又怎麽可能會是40歲的聶嘉遠。
夏安百思不得其解,又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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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洗完澡出來已經下定決心。
必須要離開了,她已經開始懷疑,也許用不了多久聰明的她便會發現事情的真相,到那時一切只會變得更糟。
本來就不應該在此地作多停留,謊言終究是謊言,圓得再好也會有露出破綻的那一天,這一點他早就該明白的。
收拾好行李,連夜訂了火車票,準備第二天下午就動身。
只是他們都沒想到,溫暖的南方居然迎來了一百年不遇的一場大雪,半夜一點鐘開始飄起了漫天的雪花。
第二天早上,青山綠水已變成銀裝素裹的白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