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昕轉身推門而入, 一擡頭,便看到不知何時已經起床的許孟陽,正靠在卧室門口, 神色莫測地望着她,顯然是将剛剛她和林茵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雖然她曾經蠻橫霸道從不考慮別人想法, 但畢竟已經改邪歸正多年, 此時看向他那雙深邃的黑眸, 也頗有幾分做了壞事被抓現行的心虛。

“那個……林茵來看你,我怕吵到你,就讓她走了。”嚴格來說, 其實是被她趕走了, 她不太自在地清了下嗓子, 繼續道,“她說事故已經處理好, 文件什麽的在你助理那裏。”

許孟陽點頭,輕描淡寫回:“早上我助理已經發了消息給我。”

邊說邊不緊不慢走到沙發坐下。

夏昕忙走過去問:“你要喝水嗎?我去給你倒。”

“謝謝。”

夏昕接了一杯熱水放在他面前, 在沙發另一端坐下。

許孟陽慢條斯理喝了口水, 掀起眼皮看向她, 見她難得一臉局促的模樣, 輕笑出聲, 道:“怎麽了?”

夏昕試探問:“你剛剛都聽到了吧?”

許孟陽點頭。

“那你不怪我多管閑事?”

許孟陽笑:“為什麽要怪你?”

夏昕道:“林茵來看你, 我自作主張沒讓她進門。”

許孟陽道:“我得靜養,确實不适合會客, 你做得很好。”

夏昕松了口氣,也沒多想自己其實也是客人,她此刻關心的是另外的事。稍稍猶疑後,她試探道:“林茵現在已經結婚, 不管你們認識多久,關系多好,是否還喜歡人家,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和她保持适當的距離。”

正低頭喝水的許孟陽,微微一愣,擡頭蹙眉看向她,沉默良久,才淡聲開口道:“我記得我以前就告訴過你,我不喜歡她。”

夏昕怔了下,擺擺手:“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與已婚人士保持距離。”

許孟陽道:“你誤會了,如果不是因為周森,我和她很少聯系。”

夏昕道:“有時候不是聯系多少的問題,而是有些事不應該你做。比如這回她被變态跟蹤,周森出差的話,完全可以讓家裏人來接她下班,而不是你。”

許孟陽挪開目光,輕描淡寫道:“他們信任我才叫我,而且我也不想看到她出事。”

他表情平淡,卻又隐約諱莫如深,顯然不願多談林茵。

就和當年一樣。

一時間,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其實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夏昕雖然隐約聽說過有關他和林茵的傳聞,也親眼見到很多次他為林茵的事,但很少放在心上,因為除了為林茵做事,他從沒像其他男生一樣,有事沒事往女神面前湊。兩個人在一起時,他也從不會在她面前提起林茵。

一開始她對林茵的反感,只是出于對唯一朋友的占有欲。但當她意識到自己對他的感覺已經悄然發生變化後,再看到他為林茵做着做那,心裏便開始抓心撓肺的不爽。

這大概可以稱之為愛情中的嫉妒和占有欲。

在她貧瘠的成長經歷中,缺少來自父母的溫情和引導,也沒有朋友去探讨和分享。當青春萌動開啓時,她本能的反應是抗拒且嗤之以鼻。對于校園裏戀愛的少男少女,從來不屑一顧,若是不小心讓她看到有人在校園裏摟摟抱抱,更是反感厭惡至極,恨不得上前踹上一腳。

所以一開始發覺自己對賀啓明生出情愫時,她簡直是如臨大敵,只能用冷嘲熱諷趾高氣昂來掩飾。就如同幼稚的小學男生,用欺負女孩表達自己的喜歡。

而當意識到不知什麽時候喜歡上許孟陽時,第一反應也是驚慌失措,所以才有了當初那快兩個星期的單方面冷戰。

但她很快發覺,這種冷戰讓自己異常難受,短短十來天,簡直讓她度日如年。

她不得不承認,這幾個月以來,和許孟陽在煙火味十足的茶餐廳一起寫作業,寫完作業去嘈雜喧嚣的臺球室打球,已經成為她貧瘠青春和枯燥的高三生活中,最值得期待的時光。

所以再次走進茶餐廳後,她很快就說服自己。喜歡上許孟陽并不是什麽壞事,至少讓她從賀啓明身上移情別戀。比起賀啓明,她當然更願意将青春期的愛戀投射到許孟陽身上。

不過她一如既往對所謂的愛情嗤之以鼻,絲毫不想因為這種她不屑的玩意兒,破壞自己和許孟陽這段彌足珍貴的友情。

只是感情一旦滋生,并不能由自己去控制。于是随之而來便有了嫉妒,和占有欲。

那學期,因為許孟陽的“失誤”,夏昕終于考到了久違的一次班級第一。對于這個成績單,夏勝南雖然依舊吝啬表揚,但至少沒再打擊嘲諷,讓她高中最後一個寒假,相對過得輕松了許多。

當然,這種輕松只是心理上的輕松,短短二十多天的假期,她依舊安排得很滿,每天都得背上書包去補習。

但因為許孟陽的關系,她的補習生活,不再枯燥無味,甚至還變成一件讓人期待的事。

每天傍晚下了課,去許記吃飯,然後去對面打臺球,偶爾還會和關勇他們一起附近吃頓燒烤,這都是她曾經沒有過的體驗。

夏勝南工作繁忙,遠非一個能做到面面俱到的母親,只要她按時補課,八點之前回家,剩下為數不多的課餘時間,她并不會多過問。

整個寒假,夏昕只有兩天完整的假期——除夕和大年初一。如果非要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最讨厭的日子,大概就是過年。

比起別人家熱熱鬧鬧的大團圓,只有母女兩人的夏家別墅,就顯得格外冷清。往常,大年初一一早,她就會跑去爺爺奶奶家拜年。但是自從去年她爸陳建明和現任妻子生了個兒子之後,爺爺奶奶對新孫子的熱情,明顯大過她這個已經改了姓的孫女。她也就對去爺爺奶奶家沒了興趣。

于是這個大年初一,吃過午飯,就從爺爺奶奶家出了門。

但她沒想好這難得的假期去哪裏消磨時光,随便打了個車,下意識就報了許記茶餐廳的地址。

城市的春節,并不熱鬧,許多商鋪都沒開門,行人也很稀少,一改平常的清靜。許記和大部分小商鋪一樣,大門緊閉,想來許叔是回了老家過年。她想了想,又穿過馬路,來到對面關勇的臺球廳。

意外的是,竟然開着門。只不過裏面幾乎沒什麽客人,只有幾個大男人在涮火鍋,許孟陽也在其中。

“咦?小夏來了?”關勇看到她進來,笑着招手,“來來來正好,一塊吃火鍋。”

在他話音落下時,許孟陽已經站起身走過來,低聲問她:“你怎麽來了?”

夏昕道:“我拜完年正好路過這邊。”

許孟陽問:“那跟我們一起吃火鍋?”

夏昕瞅了眼不遠處熱氣騰騰的鍋子,為了表示自己真的只是路過,她道:“我剛吃過飯。”

許孟陽:“沒事,就随便吃一點,火鍋又不撐肚子。”

“好吧。”

許孟陽笑,領着她走過去。

這裏面的人,都是經常在臺球室混的社會青年,夏昕大都見過。大年初一不待在家裏,而是一群人聚在這裏吃火鍋,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不是沒回家的外地人,就是家庭不幸的孩子。

至少許孟陽是如此。

也不知是不是這樣的熱鬧能勾起人的食欲,明明不餓,但看着咕嚕嚕冒熱氣的火鍋,夏昕還是忍不住嘴饞,可因為剛說了吃過午飯,又不好意思太主動燙菜夾菜。

好在許孟陽十分了解她這傲嬌別扭的臭毛病,見她眼睛往什麽菜上瞄,就幫她燙好放在碗裏。她一面假惺惺說不用了,一面吃到肚子撐得吃不下,才放下筷子。

這天,她在臺球廳,與許孟陽混到了下午,屋內的電視正在放本地新聞,其中一條就是夏勝南給集團基層員工拜年,身後簇擁着一波人。

她沒有任何自豪感,只覺得再次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哪怕她這回考了班上第一,年級第三,作為夏勝南的女兒,也遠遠還不夠。

原本的好心情,因為這條短暫的新聞,而徹底被敗壞,愈發不想回家。

許孟陽約莫是看出她的心情,提議道:“要不要去哪裏玩一會兒”

這個提議正合她意:“好啊。”

然而兩個人還沒走出門,許孟陽便接到一個電話,蹙眉低聲道:“你別怕,我馬上來接你。”

“怎麽了?”夏昕問。

許孟陽收了電話,道:“林茵去郊區掃墓,錯過了最後一趟公車,也打不到車。天馬上要黑了,她一個女孩子不安全,我得去接她。”

夏昕道:“我跟你一塊去。”

許孟陽看她一眼,猶疑了下,還是點點頭:“好。”

市內倒是能打到車,不過去西郊墓園一個來回,得将近四個小時,車費比平日貴三分之一。

許孟陽顯然沒工夫計較這些,攔到一輛車,問了價,便直接上去。

見他看起來心急如焚,夏昕下意識問:“林茵怎麽不叫他爸媽接她?”

她若是沒弄錯,林茵家境很不錯,因為學校是寄宿制,父母還會時不時去學校給她送吃的。哪像夏勝南,別說送吃的,家長會都很少去——當然,她也不想她去。

許孟陽愣了下,道:“可能是正好不方便吧。”

夏昕哦了一聲:“怎麽她有什麽事好像都找你,我看你們平時關系也沒多好。”然後別別扭扭道,“你不會真的喜歡她嗎?”

許孟陽失笑:“你是不是聽到別人亂說了?沒有的事。我們從小認識,她就跟我妹妹差不多。”

“是嗎?”她不屑地撇撇嘴,想起學校裏以前也流行過一陣子什麽哥哥妹妹的,其實就是搞暧昧。

她扯了扯嘴角,對這個答案很不以為然。

今年的春節異常寒冷,天色漸暗,許孟陽一直擔心林茵的安危,并未注意身旁女孩那些別扭而不可言說的小心思。

出租車抵達墓園門口時,天已經徹底暗下來,昏暗的燈光下,只有一道茕茕孑立的身影站在寒風中,正是林茵。

原本夏昕一路上積攢了對這位班花的一肚子怨氣,但看到暗燈中孤零零的女孩,仿佛這個人人都愛的好女孩,其實也不過是一個孤獨無助的可憐人,于是她的心又暫時柔軟下來。

林茵顯然是哭過,眼睛紅腫得厲害。看到跟在許孟陽身後的夏昕,她微微一怔,輕聲問:“夏昕,你怎麽來了?”

夏昕難得沒有直來直往,而是冠冕堂皇道:“我正好遇到許孟陽,聽說你一個人在郊區打不到車,就跟他一塊來了,多個人多個照應嘛。”

林茵點點頭,柔聲道:“謝謝。”

“不客氣。”

回程的路上,許孟陽坐在副駕駛,兩個女孩兒坐後排座。

夏昕問:“你怎麽不讓你爸媽來接你?”

林茵沒回答,而是低低抽噎起來,仿佛受到欺負一般。

許孟陽道:“可能正好不方便吧,人沒事就行。”

夏昕那點初見林茵孤身一人在郊外路燈下的同情心,很快消失殆盡。

見坐在前排的許孟陽時不時遞紙巾和水時,她心中厭煩愈加明顯。

那一刻,她忽然意識到許孟陽和林茵的關系,好像有一種外人無法理解的,只有他們兩個人才知曉的隐秘。

她覺得自己好像是多餘的。

回到市內,已經九點多,夏勝南訓斥的電話如約而至,夏昕敷衍一句馬上回去,便不耐煩地挂上電話。

出租車在林茵家的小區門口停下,她下車同車內的兩人道別,走向已經等在門口的一對中年男女。

夏昕透着玻璃窗看過去,只見那兩人急急走過來,拉起林茵的手,溫言細語地拍着肩膀安撫,一看就是溫柔慈愛的父母。

這可真是個幸福的女孩兒,幸福到讓人嫉妒。

當然,夏昕是絕不承認自己嫉妒林茵的,但是接下來她本能的表現,已經足以說明。

高三最後一個學期,進入備戰時期,校園裏的風花雪月八卦韻事,在高三生中變得微不足道,連說夏昕壞話的聲音也銷聲匿跡。

自然沒人注意到她和許孟陽林茵三人之間的那點暗湧。

比如林茵有事讓許孟陽幫忙,被夏昕撞見,必然會出言阻止。她并不覺得這是嫉妒心和占有欲使然,而是自欺欺人說服自己是在為許孟陽打抱不平。

她性格直接,說話從不會拐彎抹角,自然聽起來頗有幾分刺耳。雖然許孟陽從來沒有因為她的阻止而拒絕林茵。但林茵似乎有點怕她,慢慢也就減少了找許孟陽的次數。

這讓夏昕有種成功守護自己領地的勝利感。

當然,比起迎面撲來的高考,這點微妙的勝利感,并沒什麽意義,在盛夏來臨之前,她和許孟陽始終保持着單純的革命友誼,也幾乎沒再想過友情之外的事。

短短的四個月,在平靜無瀾中轉瞬即逝

高考最後一場考完,從校門跑出來那一刻,夏昕像所有考生一樣,如同奔赴曠野的脫缰野馬,飛奔向考場門外。

然後,像是有感應一般,停下腳步,猛得回頭。果然看到夾在人群中,朝她笑着看過來的許孟陽。

她朝他揮揮手,等他走上來。

“考得怎麽樣?”許孟陽問。

夏昕道:“不知道,反正沒有大失誤就行。你呢?”

許孟陽:“應該還行。”

這個時候,夏昕還不知道他口中的“應該還行”是全區第一。

他想了想,又問:“要去慶祝一下嗎?”

夏昕興奮點頭:“好啊。”

在許孟陽的記憶裏,那是一個美麗的傍晚,微風吹走一日的炎熱,晚霞灑落城市,女孩的笑靥與這一切相得益彰,仿佛昭顯着美好的未來就在眼前。

直到不久之後,他才知道,原來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的錯覺。

那天的慶祝餐是吃的火鍋,關勇請的客,熱熱鬧鬧吃到八點多才散場。從火鍋店出來,關勇将手中摩托車鑰匙抛給許孟陽:“不是一直想騎我的新摩托嗎?今天你高考結束,哥準許你帶着小夏去兜風。注意安全,不能騎太快!”

許孟陽喜笑顏開:“謝謝哥。”

他拉起夏昕的手往摩托車停放的地方跑去:“走,我們去兜風。”

男孩溫暖的掌心,帶着一點點汗意。夏昕因為高考備戰而塵封已久的萌動,在這一刻,忽然如同井噴一般冒出來。

她的心砰砰狂跳,連帶着臉頰也變得發燙。

許孟似是渾然不覺,拉着她走到摩托車旁,拿出頭盔給她戴上,透過玻璃,剛對上她的眼睛,女孩便欲蓋彌彰一般垂眸。

他彎唇輕笑了笑:“想去哪裏,我帶你去。”

夏昕轉過身,避開他灼灼的目光,支支吾吾道:“随便吧。”

“行,那我們去江邊。”

“嗯。”

許孟陽戴好頭盔跨上摩托車,等她坐上來,然而夏昕卻半晌沒有動靜。

他轉頭看她,笑道:“上來啊!”

夏昕這才驀地從怔愣中回神,手忙腳亂跨上摩托後座。

然而,過了許久,許孟陽卻沒有動靜。

夏昕奇怪問:“怎麽不開?”

許孟陽道:“你得扶着我,不然會摔下去。”

“哦。”夏昕伸出手,虛虛搭在他的肩膀。

摩托車啓動,慣性讓夏昕猛得往後一仰,搭在他肩膀雙手,條件反射往下緊緊抱住了他的腰。

原來男生的腰這樣瘦這樣硬,夏昕胡亂地想。

“抓緊了!”許孟陽提醒她。

伴随着發動機的轟鳴聲,摩托車在馬路上風馳電掣。

其實許孟陽騎得并不快,但是摩托車與汽車不一樣,迎面而來的勁風,讓人像是在坐雲霄飛車一般。讓夏昕不敢再松開抱在他腰間的手。

也不知是手下那帶着溫度的薄薄腹肌,還是飛馳的摩托車帶來的刺激。夏昕的心髒跳得飛快。

腦子裏各種電影片段匆匆閃過。她從沒有過的少女心,在這一刻忽然如小鹿亂撞。

許孟陽一直開到江邊才将摩托車停下。

夏昕快速收回手,跳下車将頭盔摘下來,長舒一口氣,努力平複一直狂跳不止的心髒。

“很熱嗎?”許孟陽看着她問。

“……有點。”夏昕應了一聲,然後欲蓋彌彰一般,跑到護欄便去吹江風。

許孟陽走上來,站在她身後喚:“夏昕。”

夏昕回頭,對上路燈下少年英俊的臉,單手拎着頭盔,短短的頭發在夜風中輕輕拂動,投落在地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長,仿若一幀老電影剪影。

她知道他長得很好,但好像第一次發覺如此好看,讓人怦然心動的好看,那雙看着自己的眼睛,像寒星一般熠熠。

夏昕簡直不敢再看。

好不容易平靜的心,又砰砰跳起來。

許孟陽走上來,在她身旁站定,看着她欲言又止。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只有夜晚的江風低低吹過。

“那個……”兩人異口同聲。

許孟陽:“你先說。”

夏昕抿抿唇,低聲問:“你說我們畢業了,以後還能像現在這樣一起玩兒嗎?”

許孟陽:“當然啊。”

“可是都不在一個大學,怎麽玩?”

許孟陽:“你不是考江大嗎?我也打算讀江大建築系,以後還是在一個學校,可以經常見面的。”

“你要報江大?”夏昕轉頭驚喜地看他。

“嗯。”許孟陽點頭。

“可是,清華建築系也招文科,我以為你會報清華。”

許孟陽笑:“說的好像我一定考得上清華一樣。”

夏昕道:“不出意外應該沒問題吧。要是過線了也不報嗎?”

許孟陽點頭:“我跟你一樣,就想留在本市,所以還是報江大吧。”

“哦。”夏昕心中的歡喜快要滿得溢出來,卻又不想讓他發現,努力克制着嘴角的弧度,抓着身前的欄杆晃了晃,想将這喜悅蕩開一點。

“你剛剛要說什麽?”她忽然想起來問。

許孟陽道:“就希望成績早點出來,然後大學快點開學。”

“我也是。”夏昕用力點頭,“到時候我們一起去報道。”

“好。”

夏夜的江景很美,亮着漁火的往來船只,點綴了黑茫茫的江面,還有不知哪裏傳來的音樂聲,有甜蜜的戀人在距離他們不遠處接吻。

許孟陽原本有很多話想對身旁的女孩兒說,但又舍不得打破這夜晚寧靜的美好。

再等一等吧,他想,等過了這個暑假,進入大學,他們都成為真正的大人後。

***

夏昕從未如期待過大學生活,仿佛只要進了大學,就開啓了人生五彩斑斓的新世界,徹底與自己蒼白貧瘠的青春告別。

她甚至迫不及待開始計劃,上了大學要和許孟陽做些什麽,雖然還沒想得太清楚,但已經決定,不再像從前那樣橫沖直撞盛氣淩人,因為她不想許孟陽的朋友是個人人都讨厭的女生。

朋友?也許上了大學,就不僅僅只再是朋友。

高考結束後,被壓制的情感噴薄而出,她已經很确切地知道,自己喜歡許孟陽。雖然她依舊對戀愛這件事很茫然無知,但如果是許孟陽,她願意去試一試。

分數出來還得等二十來天,夏勝南難得發了次善心,不管她考得如何,先給她報了一個高端定制畢業郵輪游去放松。

旅行團都是同齡的畢業生,因為打定主意不想再做一個讨厭的人,夏昕收斂了平日的狗脾氣,竟然和大家都相處不錯,還交上了幾個朋友。

郵輪網絡不方便,只偶爾能和許孟陽聊上幾句,她拍下的許多風景照,準備回去再發給他。

許孟陽依舊在許記打工,每天會零星收到夏昕的消息,看得出她這趟旅行很開心。他在網上查過她那個定制郵輪游,價格貴到令人咂舌。

她不喜歡提家裏的事,偶爾說起,也是對母親的吐槽,他起初并不知她家境如何,只看得出應該還不錯。直到有次周五,他看到一輛奧迪車在門口接她,從車內走下來的中年女人,知性幹練,與她長得有五分相似,他猜想就是她媽媽。

他總覺得有些眼熟,回去上網查了下,确定就是大名鼎鼎的女企業家夏勝南。

不管她和她母親關系如何,但毋庸置疑,這就是她可以如此任性妄為的原因之一。

他雖然年紀不大,卻也見過不少世态炎涼,他很清楚,不管他和她現在關系多好,兩個人其實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至少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裏,都不可能是。

在夏昕坐着豪華郵輪乘風破浪時,許記茶餐廳剛剛十九歲的許孟陽,開始鄭重其事地規劃起未來。

十天後,郵輪返航,回到家的夏昕第一件事,就是給許孟陽發信息:“我回來了,你在許記嗎?我來找你。”

她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拍的照片展示給他看,給他分享旅途見聞。她還為他帶了精心挑選的手辦當禮物,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

許孟陽很快回過來:“不在,我這兩天有點事,你好好休息,過幾天再見吧。”

看到回複,夏昕忍不住有些失落。

這一年來,好像是第一次超過十天沒見到他。但自從确定了自己的心思,她就不好意思表現出自己的急切,畢竟女孩子還是要矜持一點的。

晚上,她閑着無聊上網,發覺QQ有提醒加群的消息。

是班級群。

她原本對與同學交往毫無興趣,但高考之後,整個人松弛許多,尤其是确定對許孟陽的心意,有了重新做人的打算。

于是點了通過。

群裏正在熱絡聊着,大部分是在聊估分和報考院校。

看大家聊得熱火朝天,她懷疑自己貿然插進去,會導致冷場,于是只默默看着。但到底對班上這些陌生的同學毫無興趣,看了一會兒就無聊地犯困。

就在她準備關上聊天框時,不知誰忽然冒出來,噼裏啪啦發出一串消息:“許孟陽被人捅傷住院了,你們知道嗎?”

夏昕驀地一震。

“不是吧?怎麽受傷的?”

“就是前天我們幾個女生約了去KTV唱歌,有個混混纏上了林茵,被保安趕走後,放話說和哥們兒等在門口堵着。我們不敢出去,林茵就打了電話給許孟陽。”

又是林茵?夏昕看着一行行跳出來的消息,心情一下跌落谷底。

“許孟陽帶他哥和朋友過來接我們,出來時和那群混混起了沖突。沒想到那些人帶了刀,許孟陽護着林茵時,被那混混捅了一刀。”

“我靠,不是吧?這麽嚣張?報警了嗎?”

“報了,但是那群混混後來也被許孟陽哥哥他們打傷了,最後派出所讓和解了。”

“那許孟陽豈不是白白被捅了。嚴重嗎?”

“還挺嚴重的,縫了二十幾針呢。”

“我去。”

“不過話說回來,許孟陽對林茵那真是沒話說。要說他們就只是從小認識的朋友,我是不信的。”

“聽說班花初中就被校外的混混纏上過,許孟陽風雨無阻接送她上下學整整一個學期。”

“是啊,別看在學校兩人沒什麽來往,但他倆關系絕對不一般。”

“經過這這次英雄救美,我掐指一算,估計這個暑假之後,許孟陽就該轉正了。”

夏昕一開始看到許孟陽受傷的消息,擔心地恨不得馬上見到他。但是随着後面越來越多關于他和林茵的八卦冒出來,她懸着的一顆心,慢慢落在地上,砸了個七零八落。

平靜下來後,她退出QQ,想了想,到底還是忍不住發了消息給許孟陽:“聽說你受傷了,你還好吧?”

那頭很快回過來:“沒事的,皮外傷而已,醫生說過幾天就能出院。”

夏昕:“我明天來看你吧。”

“不用了,我真沒事。”

夏昕:“我給你帶了禮物,去醫院送給你。”

“好吧,謝謝。”

夏昕這一晚睡得不是那麽好,一面擔心他的身體,一面又因為他和林茵的關系而耿耿于懷。

隔日一早,她就去了醫院。

許孟陽住的是三人間的大病房,時不時有人進出。夏昕來到病房門口時,恰好有人出來,透過半開的門,她看到他靠坐在中間的床位,旁邊坐着一個女孩,正在為他削水果。

不是別人,正是林茵。

夏昕準備推門的手,慢慢放下來。

她站在門外,默默看着裏面的兩個人,第一次發覺,他們看起來還挺登對。

片刻後,她終究還是轉身離開。

病房裏,看到許孟陽頻頻拿起手機看,林茵問:“你在等誰的電話嗎?”

許孟陽道:“夏昕待會兒來看我。”

林茵抿抿唇,試探問:“你和夏昕……”

許孟陽輕描淡寫回道:“我們是朋友。”

林茵道:“只是朋友嗎?”

許孟陽點頭:“只是朋友。”至少現在仍是朋友。

林茵沉默了片刻,輕笑了笑,道:“既然她要來了,那我就先走了。”

“嗯。”許孟陽點頭,“你不用再過來了。”

林茵道:“你是因為我受的傷,我得看着你出院才放心。”

許孟陽:“你不用放在心上,這是我欠你的。”

林茵哂笑一聲:“許孟陽,你何必這樣?明明不情不願,幹嘛總是勉強自己?”

許孟陽:“我沒有不情願,你不要胡思亂想。”

林茵:“是你自己說會照顧我保護我長大,我沒有逼過你。”

許孟陽擡頭看她,微微蹙眉道:“林茵,不管你怎麽想我,我把你當親妹妹一樣,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過得好。”

林茵站起身,臉上的表情冷下來,再看不出半點平日的溫柔熱情,譏诮一笑,一字一句道:“你當然希望我過得好,因為只有我過得好,你才不會有負罪感。許孟陽,你不是完成你爸爸的遺願,替他彌補過錯嗎?那我告訴你,你做得還遠遠不夠。”

許孟陽望着她,嘴唇嚅嗫了下,最終只淡聲道:“我會努力。”

林茵拂袖而去。

床上面色蒼白的男孩,閉上眼睛舒了口氣,低頭看着手中的手機,猶疑片刻,打了一行信息發過去:“你什麽時候過來?”

許久之後,那邊才回複:“我今天有點事,去不了了,你好好休養,禮物回頭有空再給你。”

雖然并不期望她看到自己住院的狼狽樣,但看到她不來了,許孟陽還是一陣失落。

他回過去:“好的,你忙你的事,不用管我。”

夏昕沒再去醫院,把禮物直接留在了許叔那裏,讓他幫忙轉交。

一個星期後,高考分數出來。沒有驚喜,也沒有驚吓,是個預料之中的分數。除了最頂級的兩所學校,任何大學都已經夠了,這也是她一貫的水平。

這個成績當然不會讓夏勝南滿意,不過也無所謂,她原本就只是一個普通人,能考上名牌大學,已經是多年努力的結果。她早已接受自己成不了多厲害的人,夏勝南遲早也得接受這個現實。

查分之後沒兩天,班主任召集學生去學校商讨填志願的事。作為優等生的夏昕,很給面子的回了一趟學校。

其實回學校的基本上都是考得不錯的學生。

她是到了學校,才知道許孟陽考了一個很高的分數,目前所知的是全區第一,不出意外能進全市前五。

但這位第一因為在家養傷,沒來學校。

夏昕沒心思跟不熟的同學們虛與委蛇,開完會,拿上書包準備上了廁所,就打道回府。

因為來學校的人不多,平日人滿為患的廁所,這會兒幾乎沒什麽人。她蹲在格子間,拿出手機撥拉出許孟陽的號碼,準備給他道句恭喜。

短信還沒編輯完,忽然聽到外面有熟悉的聲音在說話。

“你剛看夏昕了嗎?都不帶正眼瞧人的。”

“還好吧,她不一直都這樣的嗎?”

“也是,不過人家成績好又有個好媽,咱們是比不上了。之前陳運飛跟她起沖突,好像被老班叫去問了話,後來見了她都繞路走的。班上誰對她沒意見?好在以後不用跟這種人做同學了。”

“她也就是傲氣一點脾氣差一點,其實人還行。”

“也就你脾氣好,要我是你,上回合唱比賽,這口氣我真咽不下。”

“那又沒多大事。”

“反正我受不了。我看咱班也就許孟陽脾氣好,偶爾還能跟她讨論學習。對了,許孟陽沒事了吧?”

“已經出院了,在家休養幾天就行。”

“現在想起那天晚上,還是心有餘悸,要是許孟陽沒來,還不知道那些混混會幹出什麽事呢。我當時還奇怪你怎麽打電話給許孟陽,看他成績那麽好,在班上獨來獨往也不怎麽說話,還以為他是那種特老實本分的男生,想着叫他有什麽用,沒想到他認識那麽多社會哥,而且關系還那麽好,真是看不出來。”

“其實應該直接報警的,如果報了警,就不會連累許孟陽受傷了。”

“當時大家也沒想到會這麽嚴重。對了,許孟陽考了全區第一,他是不是要念建築的?現在清華建築也招文科,他應該會報清華吧?”

“沒有,他準備報江大建築學院。”

“不是吧?哦,我知道了,是因為你上江大,他要留在這裏陪你,是不是?”

“沒有的事。”

“別否認了,誰不知道他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