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怔愣在門口, 夏昕奇怪問:“怎麽了?”

許孟陽回神,搖搖頭,跟着她走進去, 屋內飄着令人食指大動的菜肴香味。

“要幫忙嗎?”他問。

夏昕道:“不用,還有一個水煮魚出鍋就好了, 你去洗手準備開飯吧。”

許孟陽輕笑:“好。”

看着她轉身去廚房的背影, 許孟陽臉上的微笑淡下來。

兩分鐘後, 夏昕端着一盆熱氣騰騰的水煮魚出來,放在餐桌上,笑道:“今天算是做了大餐。”

許孟陽從洗手間出來, 看了眼桌上的傑作, 道:“看着很不錯。”

“我也覺得是。”夏昕笑着望他一眼, 這兩天她一直想着那天他說的話,卻又不好顯得太急迫, 坐下後,佯裝不經意提起, “你上次說要告訴我為什麽不要考慮賀啓明。”

許孟陽拿起碗, 擡頭看向她, 不答反問:“回來這麽久, 适應了嗎?

夏昕點頭:“挺好的, 比想象中順利。”

她臉上帶着明媚的笑容, 是心情不錯的樣子,顯然對生活中即将出現的變故渾然不覺。

許孟陽翕張了下嘴唇, 又小心翼翼問:“你……最近跟你媽還好吧?”

夏昕不以為意道:“沒怎麽聯系,上上個星期本來想回家跟她吃頓飯的,她說沒時間。”說着輕笑一聲,撇撇嘴, “五十多歲的人了,還這麽拼命,也不知道給年輕人挪位子。”

許孟陽道:“她畢竟是你媽媽,你還是應該多跟她交流交流。”

夏昕擺擺手:“我跟她沒什麽好交流的。”她夾起一塊魚片送入口中,因為熱燙而連連嘶氣,含含糊糊道,“不提她了,影響心情,咱們趕緊吃啊。”

許孟陽不動聲色地看着她,在他的記憶中,她并不是一個多快樂的女孩,但現在顯然對自己的狀态很滿足。

明知道應該把她母親的事告訴她,可又不忍心打破她現在的平靜和滿足。夏勝南與她再如何關系不好,但總歸是母女,是她最親近的人。

他失去過至親,所以知道那種感覺有多痛苦。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卻不可能代替她承受即将要面對的痛苦。

也許夏勝南說得對,反正離別不能避免,與其讓她承受看着母親慢慢等死的痛苦,不如暫時不告訴她,讓她無知無覺地度過原本應該痛苦的日子。

“你看我幹什麽?”夏昕覺察他的目光,奇怪問。

許孟陽勉強笑了下,搖頭:“沒什麽,就是沒想到,我們還能這樣坐在一起吃飯。”

夏昕也笑:“若是放在幾個月前,我也想不到。”

許孟陽沉默片刻,忽然喚她的名字:“夏昕!”

“嗯?”夏昕擡頭看他,對上他那雙漆黑如墨的深邃眸子,心跳止不住有些加速。

許孟陽認真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記住有我在。”

夏昕愣了下,笑着點頭:“嗯。”

許孟陽道:“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夏昕心猛得一跳,卻又聽出一點不同尋常,她狐疑地蹙起眉頭問:“你今天怎麽了?怪怪的。”

許孟陽輕笑了笑,道:“也沒什麽,就是希望我們以後都能好好的,不會再分開了。”

夏昕聽他這麽說,也稍稍正色:“會的。”

吃完大餐,許孟陽自知再繼續這樣和她共處一室,一定會忍不住把一切都告訴她,于是起身道別:“謝謝你的午餐,我還有點事,得告辭了。”

夏昕:“行,你去忙你的吧。”

語氣輕松,心中卻因為沒等來自己想聽到的話,難免有點失落——雖然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從他口中聽到什麽。

許孟陽走到門口,忽然又冷不丁回頭看向她,嘴唇嚅嗫了片刻,道:“你注意休息,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

夏昕笑:“好的,你也是。”

站在門口,目送人離開,她慢悠悠将門阖上,轉過身靠在門後,重重呼出一口氣。

她一直努力只将他當成朋友,不再犯當年的錯誤,但好像還是跟以前一樣艱難。尤其是當他剛剛說出“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時,她面上強裝雲淡風輕,但內心還是忍不住一陣悸動。

她能抵抗很多東西,卻抵不過他對自己信手拈來的溫柔。

周一早上,許孟陽停好車,正往寫字樓裏走,恰好遇到也來上班的陸天然。

他正抱着手機打電話,哇哇說了幾句就憤憤然将電話挂掉,走過來跟他揮揮手打招呼,龇牙咧嘴道:“老夏真是有異性沒人性,也不提前通知,忽然就跟賀啓明跑去帝都了。”

許孟陽蹙眉:“她要去帝都?”

陸天然道:“是啊,一早打電話跟我說去了機場。我就知道賀啓明沒安好心,在最忙的時候把人給我拐走了。哎……”

他還沒說完,卻見許孟陽一言不發地轉身,頭也不回離開。

陸天然:“……”

許孟陽開車一路狂奔,只用了半個多小時就到了機場。他拿出手機直接撥打了夏昕的電話,那頭很快接起,裏面有嘈雜的聲音:“許孟陽,有事?”

許孟陽:“你在哪裏?”

“我在機場,準備去帝都。”

許孟陽道:“機場哪裏?”

夏昕不明所以:“正去安檢那邊排隊呢。”

她剛說完,那頭的電話已經挂斷。

“怎麽了?”身旁的賀啓明問。

夏昕道:“許孟陽打電話過來,什麽也沒說就挂了。”

賀啓明笑:“估計也沒什麽事,咱們趕緊去安檢吧,別遲了。”

夏昕點頭。

這邊許孟陽挂了電話後,便拔腿朝安檢方向飛奔,因為跑得太急,一路上差點撞了兩個人,匆匆道歉便繼續往前。

早上的機場,不算人潮洶湧,他很快就看到了夏昕。她拖着一只小箱子,與同樣拉着行李箱的賀啓明說說笑笑往安檢口走。

也不知是不是一路趕來太急,許孟陽覺得自己仿佛一下喪失了思考能力,只有一股恐慌感莫名來襲。就好像此時那道身影,又如同八年前一樣,要與自己不告而別。

他整個人混亂得厲害,忽然跑上前,一把抓住夏昕的手臂。

夏昕對手臂上突如其來的力量猝不及防,差點吓了一大跳,轉頭看到是許孟陽,才驚魂未定地舒了口氣,又一臉難以置信地問:“你怎麽在這裏?”

許孟陽:“你要去帝都了?”

夏昕笑道:“對啊,剛你打電話,正要跟你說呢。賀啓明他們公司準備跟我們合作,我跟他一快去帝都見他們領導,談談具體事宜。也就出個兩三天的短差,因為今天早上臨時做的決定,還沒來得及和你說。”

許孟陽從怔忡回過神來,只覺得自己荒謬得好笑。

是啊,現在的她怎麽可能招呼都不打一聲忽然離開?他心想大概是這兩天因為夏勝南的事精神太緊張,讓他變成了一只驚弓之鳥。

他松開握着她的手,道:“我過來接人,聽陸天然說你去帝都,就順便來送你一程。”

夏昕笑:“不用了,又不是第一次出遠門,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吧,我到了再聯系你。”

許孟陽點頭,又看向一旁似笑非笑看着兩人的賀啓明,道:“這兩天夏昕就麻煩你照顧了。”

賀啓明挑挑眉頭,道:“當然。”

夏昕笑着揮揮手:“行了,再見。”

許孟陽點頭,但人依舊站在原地未動,神色凝重地目送兩人過了安檢,才慢悠悠轉身離開。

“我還不知道你和許孟陽關系這麽好?”拖着行李往候機室走時,賀啓明随口問。

夏昕笑說:“我不是說了,我們是最好的朋友麽?”

“對對對,吃飯時你說過。”賀啓明笑着點頭,片刻後,又冷不丁問:“就只是朋友?男女之間真的有關系如此親密的純友誼?”

原本夏昕是要脫口而出“當然”,但是話在嘴邊,忽然哽住。

她一直覺得自己和許孟陽是單純的朋友。但此刻聽到賀啓明問起,才忽然正視這個問題,她一直以為的純友誼,到底是事實,還是她其實一直在自欺欺人?

賀啓明見她沒回答,笑了笑,又道:“剛剛他跑過來拉住你的樣子,好像是以為你要抛棄他一走了之不回來了。”

夏昕愣住。

她到底沒能回答出賀啓明的問題。

有賀啓明牽線搭橋,這次的合作談得很順利,算是小獲豐收。

她自然要好好感謝一番賀啓明,簽好合同當天傍晚,便大出血請人去高檔餐廳搓了一頓。

酒足飯飽,賀啓明紳士地送她回酒店。這期間兩人聊的都是工作相關的事,直到車子停在酒店門口,她準備解下安全帶下車時,賀啓明忽然又冷不丁問:“真不考慮了?”

夏昕擡頭看他一眼,笑道:“不是不考慮,是考慮好了。”

那天她說了考慮和他試一試,回去之後也确實認真考慮了一番,撇去許孟陽的影響,最終得出的結論還是不行。

來帝都的飛機上,她把自己的答案告訴了他。

也不知是因為有了經驗,還是早在預料之中,賀啓明倒是沒什麽特別失落。此刻聽到她這樣說,他笑道:“其實我覺得我這人還挺不錯的,你要考慮我,我立馬辭職和你回江城。”

“別——”夏昕笑着打斷他,“你還是在偉大帝都好好奮鬥吧。”

賀啓明嘆息一聲:“我又失戀了。”

“這不是常态麽?”夏昕嗤了聲,又稍稍正色道,“其實我想了想,你并不是真的喜歡我。或者說現在的你,并不是真的喜歡我。”

賀啓明挑起眉頭饒有興趣地看向她:“這話怎麽說?”

夏昕道:“你只是不甘心而已,因為沒在一起過,所以不甘心,加之你的戀愛也不怎麽順利。每次一失敗,就又想到我,順便還給自己營造一個長情人設。”

賀啓明微微一愣,繼而又笑起來:“你這說的我跟渣男似的。”

夏昕又給他分析:“這樣說吧,如果你真的喜歡一個人,不太可能會在被拒絕後,一個又一個的去交女朋友。”

賀啓明笑說:“也沒有一個又一個吧?我追不到你總不能一直打光棍兒。”

夏昕道:“如果真的喜歡我,那至少會等到我談戀愛結婚了再去考慮吧。”

賀啓明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好吧,我承認我确實是不甘寂寞。”然後眼皮一擡,話鋒一轉問,“所以你這麽多年單身,是因為一直有喜歡的人?”

夏昕怔了下,道:“當然沒有,我只是不像你那樣不甘寂寞。”

賀啓明笑着搖頭,輕輕呼出一口氣,道:“其實你說得可能沒錯,我确實是有點不甘心。但不甘心不是因為沒有在一起過,而是長大後,遇到了許多不錯的女孩,也談了好幾段戀愛,卻發覺怎麽都沒辦法再像十幾歲時一樣,純粹地去喜歡一個人。以至于每次分手後,就特別懷念小時候默默喜歡你的感覺。”

夏昕笑:“所以你其實早就不喜歡我,只是懷念小時候喜歡我的那個自己。”

賀啓明點頭:“也許可以這麽說,但我小時候确實是真的喜歡你。”

夏昕道:“我也是啊。”

賀啓明笑了笑,道:“其實那天你告訴我當年喜歡過我,我一開始特別後悔高中那會兒自己沒勇氣對你表白,不過很快又釋然了。因為想到當初我默默喜歡你的時候,你也同樣喜歡着我,就好像也沒什麽遺憾的了。”

夏昕也笑,道:“行了,那我祝你早日遇到你的真命天女,等你回家度假再聚。”

賀啓明點頭:“好的,不過……”他頓了下,笑問,“我還是想好奇問一句,你和許孟陽其實并不是單純的朋友對不對?你喜歡他?”

夏昕愣了下,道:“為什麽這麽問?”

賀啓明露出一抹壞笑,道:“因為我覺得你看他時,眼神明晃晃寫着觊觎二字。”

“滾蛋!”夏昕啐了一聲,打開車門下車,關上門後,忽然又轉過頭敲敲窗戶。

賀啓明将車窗落下。

夏昕彎身看向他,輕咳一聲,摸摸鼻子問:“你說的是真的?我看他時,真的眼神寫着觊觎?”

賀啓明輕笑出聲:“當然是開玩笑的,不過……”他壞笑地眨眨眼睛,“看來我沒猜錯。”

夏昕皮笑肉不笑冷哼一聲,轉過身,頭也不回離開。

賀啓明坐在車內,望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酒店旋轉門內,然後彎起嘴角無聲笑了笑。

這兩天他想了好多次,如果當初自己勇敢一點,像她一樣不懼別人的眼光,大膽地對她說出自己的心意,是不是兩個人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他沒法給出答案,因為答案是什麽,對現在的他和她來說,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他注定只是她生命中短暫停留的過客,而他喜歡的也只是曾經那個乖張傲慢,與所有人都不一樣的女孩。

他腦子裏又浮現出許孟陽的模樣,若不是當年許多人說兩人背影相似,他對隔壁班這個沉默寡言的插班生原本一無所知。當然,他也确實算不上認識那個人,只是覺得他似乎也有種不顯山露水的特立獨行和與衆不同。

與衆不同的人,也許注定會在一起。

剛剛賀啓明随口的一句玩笑話,仿佛戳穿了夏昕不為人知的秘密一般,讓她莫名心虛起來。回到酒店房間,耳根子忍不住開始發熱。

從與許孟陽重逢開始,她一直努力說服自己,她只是想恢複從前那段彌足珍貴的友情,絕沒有對他再有任何遐想。因為愛情易碎且短暫,友情卻可以地久天長。

而她想和許孟陽地久天長。

可随着時間推移,她越來越難以自欺欺人。甚至不敢仔細去想,她渴望和許孟陽永遠在一起的心理,難道真的只是想和他做朋友嗎?

她重重倒在床上,郁卒地捂住臉頰,悶叫一聲。她有種預感,這一回,她可能又要把兩人的關系搞砸了。

就在這時,包裏的手機響了。

她伸手摸出來一看,是許孟陽打來的視頻。兩個人電話和微信來往都不少,但這是他第一次給自己打視頻。

分明才分開第三天,夏昕竟然有點不敢馬上接聽。

她猛得坐起來,拿出鏡子照了照,确定妝容沒有太花,才點開接通。

許孟陽的臉,驀地出現在手機屏幕中。雖然是直男角度,但也不影響他的英俊。夏昕原本是直矗矗盯着,但忽然想起剛剛賀啓明說的“觊觎”二字,趕緊将臉微微偏開。

“你工作做處理完了嗎?”許孟陽問。

“嗯,已經簽好合同了,明天上午就回去。”

許孟陽對着手機欲言又止地嚅嗫了下嘴唇,道:“那我去機場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就行。”

“還是我接你吧,正好有點事要告訴你。”

夏昕從他語氣中聽出一點不同尋常的嚴肅,蹙眉看向他:“有什麽事?”

許孟陽道:“在電話裏說不清楚,明天見面了再說。”

“怎麽神神秘秘的?”夏昕撇撇嘴,“行吧,那明天再說。”

許孟陽:“你早點休息,好好睡一覺。”

夏昕:“是該好好睡一覺,明天得早起趕飛機呢。”

屏幕裏的許孟陽輕輕笑了笑,只是這個笑容并不像是開心,反倒是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

“夏昕!”他說。

“還有事?”

許孟陽道:“也沒什麽事,就是想說,無論發生什麽,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又是這樣的話,夏昕再如何遲鈍,也聽出了這句話裏的不同尋常,以及他的欲言又止。

她蹙起眉頭道:“許孟陽,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

許孟陽道:“你好好休息吧,明天見面再說。”

夏昕見他不想說,便沒再追問,只道:“行,那我挂了,明天再見。”

然而這一夜,她到底沒能睡好。

隔日頂着一雙黑眼圈,從機場出來,許孟陽果然已經等在出口。當夏昕揮手朝他笑時,他并沒有回以笑容,只是神色凝重地走上前,接過她手中的行李箱,道:“走,我們去醫院。”

“醫院?”夏昕臉上的笑容凝滞。

許孟陽看了她一眼,抿抿唇,艱難開口:“你媽在醫院,情況不大好,你要有心理準備。”

“什麽?”夏昕臉上的表情徹底變得僵硬,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她恍恍惚惚地跟着許孟陽上車,在接過他遞過的水喝了一口後,終于稍稍回神:“你說我媽怎麽了?”

許孟陽如鲠在喉,啞聲道:“她乳腺癌惡性晚期,前幾天我去醫院偶爾知道的。她怕你難受,不讓我告訴你,但是昨天醫院下了一回病危通知,我覺得自己不能再讓你蒙在鼓裏。”

夏昕的腦子嗡嗡一陣亂響,明明聽得懂他在說什麽,但又好像一個字都沒聽懂。她嘴唇翕張了半晌,一字一句開口:“許孟陽,你在跟我開玩笑對不對?”

許孟陽握着方向盤的手,因為用力而骨節泛白,過了許久,他才啞聲回道:“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不可能……不可能……”夏昕喃喃道,“她可是夏勝南,鼎鼎有名的鐵娘子夏勝南,她怎麽可能得絕症?”

許孟陽很想說點什麽安撫他,但知道此刻任何安慰的語言都是徒勞。

車內安靜下來,誰都沒有再說話。

一個小時後,夏昕跟着許孟陽來到了醫院的一間獨立病房。

病床上打着吊瓶,插着氧氣管的女人形如枯槁,幾乎已經看不出往常的模樣。夏昕甚至懷疑那并不是夏勝南,只是一個和夏勝南長得一樣的女人。

坐在病床旁雙鬓半百的中年男人,見兩人進來,站起身道:“夏昕,你來了!”

夏昕看了那人一眼,很快又将目光投向床上的人,屏聲靜氣一步一步走上前。許孟陽默默跟在他身後。

夏勝南覺察動靜,緩緩睜開眼睛,虛弱道:“小許還是告訴你了?”

夏昕走到床邊,怔怔問:“媽,你怎麽了?”

夏勝南艱難露出一個笑容,因為面頰削瘦,臉色灰白,這笑容便實在是有些牽強怪異。她嚅嗫着毫無血色的嘴唇開口:“媽生病了,要離開你了。不過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生常态,你不用難過。”

夏昕紅着眼睛問:“為什麽不告訴我?”

夏勝南:“告訴你有什麽用?你又不是醫生,除了讓你陪我一起等死難受外,沒有任何意義。”

夏昕望着病床上雲淡風輕說出這話的女人,沉默片刻,忽然失控般大吼大叫起來:“你為什麽永遠都是這樣?什麽都按着你想要的來,從來不管我想要什麽,從來不考慮我的感受!”

旁邊的中年男人輕聲制止他:“夏昕,你別這樣,你媽媽會難受。”

夏勝南道:“沒事,讓她鬧吧,以後想跟我鬧都沒機會了。”

夏昕叫道:“你放心,我不會難過的,你這樣的媽,不值得我難過。”

吼完這句,轉身便往外跑。

“小昕——”男聲喚道。

許孟陽道:“林叔,你照看阿姨,我去看看夏昕。”

夏昕一路狂奔,一直跑到安全通道才停下來。

她只覺得胸口又悶又痛,此刻唯一能發洩的方式,就只有用力捶打堅硬的牆面。她很用力,對手上傳來的疼痛卻渾然不覺。

許孟陽及時追過來,抓住她的手,阻止住她自殘的動作,用力将她抱在懷中,啞聲道:“你要是想哭就哭吧,哭完了擦幹眼淚再去病房,你媽媽最希望的就是你勇敢堅強,你別讓她放心不下。”

夏昕緊緊抱住他,将臉埋在他的脖頸,失聲痛哭。

許孟陽只覺得溫熱的眼淚,不斷地從他脖頸滑落,這是他第三次見她哭,每一次似乎都因為母女關系,但只有這一次,是真正的錐心之痛,他的心也跟着一起痛起來。

夏昕并沒有哭多久,等情緒稍稍穩定,便松開許孟陽,将眼淚擦幹,然後從包裏拿出鏡子,補了個妝,修飾好紅腫的眼睛,擡頭問許孟陽:“看起來像哭過的嗎?”

她的語氣已經恢複冷靜,完全沒了剛剛的失控,與病床上那個倔強的女人如出一轍。

許孟陽點點頭。

夏昕道:“放心吧,我沒事,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我回我媽病房了。”

許孟陽:“我陪你。”

折回病房門口,夏昕深呼吸一口氣,将虛掩的門推開。病房裏的男人看到她進來,神色有些緊張地看向她:“夏昕。”

夏昕點點頭,走到病床旁坐下,目光落在床上女人蒼白羸弱的臉上。

夏勝南緩緩睜開眼睛,看向旁邊的女兒,勉強露出一個微笑道:“有護工和阿姨,你看完了,就回家吧,媽不用你照顧。”

夏昕道:“我是你女兒,你可以不告訴我生病的事,但我不能在知道後不聞不問,我會陪你到最後。”頓了頓,又補充一句,“放心吧,雖然有些突然,但就如你說的,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生常态,我沒什麽接受不了的。”

夏勝南道:“那就好。”

她大概是太虛弱,說完這話,複又閉上眼睛,緩緩睡了過去。

夏昕默默注視了會兒,确定她睡着後,用口型對旁邊的兩個男人道:“許孟陽,,麻煩你看一會兒。我和林叔叔出去聊兩句。”

許孟陽點頭。

中年男人蹙着眉頭,深深看了眼床上的女人,與夏昕一塊出了門。

夏昕其實只見過林叢生幾次,最後一次已經是高中。他是律師,與夏勝南有工作來往,一開始她以為兩人就是單純的工作夥伴,外加關系不錯的朋友,直到後來一次,夏勝南帶他回家吃飯,讓她叫叔叔,她才知道兩人的關系。

她那時乖張叛逆,對夏勝南開啓第二春這件事,抗拒至極,人還沒走,就在家裏大吵大鬧了一場。

夏勝南到底沒有再婚,後來她也沒怎麽再見過林叢生,原來兩個人一直在一起。

比起記憶中滿頭黑發意氣風發的中年男人,此刻面前的男人,兩鬓斑白,形容憔悴,雖然身材依舊挺拔,看着也是一個即将垂垂老矣的男人。

“林叔叔,我媽的病到底怎麽回事?”

林叢生是個溫和儒雅的男人,柔聲回道:“你媽媽這病是在你上大學那會兒患上的,當時治好了,沒想到隔了幾年又複發,而且這次複發得太快太兇,已經沒辦法放療化療。”

夏昕輕笑了一聲,原來她的親媽在大學就已經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卻從沒告訴過她。當夏勝南與病魔抗争時,她在幹什麽?是在努力遠離她連家都懶得回?還是在和朋友們吃喝玩樂?

林叢生繼續道:“你媽媽不告訴你,是怕你擔心,也不想你跟她一起承受痛苦。”

夏昕道:“她還有多久的時間?”

林叢生哽咽道:“她這兩天忽然惡化,已經不能進食,只能靠營養針維持,醫生說可能就這一兩個星期的事了,你要有心理準備。”

夏昕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氣:“我知道。”頓了頓,又說,“林叔叔,謝謝你一直照顧她。”

林叢生無奈地嘆息一聲:“我也沒太照顧上,你媽媽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不是這兩天下了病危通知,她已經沒力氣趕我走,我也沒法留在醫院。”

夏昕道:“總之,謝謝你。”

她說完,轉身回到病房坐下。

一旁的許孟陽看了她一眼,默默将她冰冷的手握住。

夏昕原本一直在往下墜的情緒,因為這一握,稍稍生出了點力量。

…………

作者有話要說:  不用急,正文真的就頂多三十萬字出頭。

吐槽男主不表白什麽都不說的,難道沒注意到,一開始他看到女主和她媽打電話吵架,問他師哥一個人不相信自己會被愛,該怎麽辦嗎?

他一是不确定女主到底喜不喜歡他,二是知道女主覺得自己不會被人愛。表白很簡單,但也得講究天時地利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