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她

早上醒來,耳邊是吵雜的腳步聲和各種說話的聲音,腹部的痛感已經沒有最開始那麽明顯了。她轉過頭發現吳于就這樣趴在她床邊握着她的手睡着了。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仔細看過他了,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都沒有看清他的臉,身上的少年氣和上揚的說話語調,而他好像就那麽幾句話就把自己吊了起來。如今的他成熟了,說話也變得溫柔了,此刻眼下還有些淤青,胡茬也冒出來了,大概還是很擔心,睡夢裏眉頭也沒有松開過。他的面孔是如此清晰地呈現在自己眼前,卻沒有了年少時的悸動,更多的是心疼和依賴。她輕輕動了動手指将他的手握緊了些。

睡夢中的人像是感受到了,被握着的手也跟着收緊,眼皮微微動了動便醒了過來,對上尤曲看過來的視線,他舒展了眉頭笑着問道:“醒了,還難受嗎?”聲音裏還帶着剛醒的嘶啞。這樣的聲音自從他們住在一起後她經常能聽到,此刻卻有種說不上來的心疼。他在這兒守了一夜,跟他在一起後他總是在照顧着她,保護着她,可是她什麽也給不了他,那種難受讓她聲音哽咽的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嗯。

吳于緊張地起身問道:“哪裏不舒服,是疼嗎還是其他什麽地方?”見他如此緊張又擔心的樣子,尤曲心裏更難受了,她不想這樣了,吳于這麽好的人總是被她拉着往更壞的未來陷,那種罪惡感比身上的任何一處傷口都要疼痛。眼淚從她眼裏不斷的滑落。她拉住吳于的手讓他坐下:“我沒事,只是剛醒,房間裏的光太亮了,有些刺眼,你幫我把窗簾拉上一點好不好。”

吳于起身去拉窗簾,尤曲擡手擦掉眼角的眼淚,平複一下情緒,也忍住剛剛因為哭而拉扯出來的痛意,勉強扯出個笑來語氣溫軟地道:“我想喝小米粥。”

吳于上前撫了撫她鬓邊被打濕的發還是有些擔心:“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說知道嗎?”

尤曲點點頭答應。吳于笑着湊近與她額頭相抵:“我去買小米粥,你稍等一下,但是醫生說了你現在還不太能吃太多,流食也不行的。”尤曲閉上眼點頭答應。

尤曲目送他離開病房,其實也并沒有很想喝什麽小米粥,她只是心裏難受,難受到忍不住想哭,想發洩。可是她不想把這些情緒展示給吳于看,他會擔心會難受。想到這裏眼淚不争氣地滑落,她用力抓住床單努力讓自己別發出聲音,腹部的傷口處也傳來陣陣麻痛。她深呼吸緩解自己突襲而來的難過,也緩解傷口的疼痛。

楊溢的出現是她沒想到的,見她難受地抓住床單,楊溢并未有任何關心的意思。尤曲見他進來驚訝和無措一時全湧上她的臉。她緩緩放松,忍住剛剛來勢洶洶的情緒看着他。她沒有什麽話想要跟楊溢說的,甚至沒有想要問他的來意。而他卻先開了口:“我聽說你受傷了,剛好又在附近就來看看。”

尤曲歪過頭擦點眼淚道:“坐。”

楊溢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床上的人:“我是在新聞報道裏看到的,聽說是你好朋友的追求者弄的,你的朋友真多。”言語間陰陽怪氣。

尤曲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也不知道他要幹嘛,她不在乎,大概還是因為君子的事情吧,她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去跟一個不怎麽熟的人一再的去交待些什麽,那些都是她跟君子的事情,就連吳于她最開始都沒有說的想法,更何況他。

“很感謝你來看我,我受傷不便,你随意。”她語氣有些冷淡的開口。

楊溢笑了笑走到她床邊坐下:“君子昨天去醫院複診,我去看了她。醫生說她恢複得不錯,可能再努力努力就恢複正常了也不一定呢。”說着他身子前傾離尤曲更近了些:“可是我好像還聽說你得了抑郁症。”

尤曲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他卻笑得更燦爛了:“我怎麽會知道是嗎,那我知道的可不止這一點點。我還知道你那個男朋友是這個醫院的醫生,你們現在正在同居,他好像對你好不錯。你可真是幸運,還能若無其事的交男朋友。”說完他起身在病房裏四處觀察,像是想到什麽好笑的又開口:“你不會是苦肉計裝抑郁博取你男朋友的同情吧,記得那會兒你也是這樣對君子的,所以她可愧疚了,你看你的手段其實很有用。”

尤曲聽着他的話并沒有接過來,她現在沒有那個力氣也沒有那個想法,連他說到話她都排斥,可是也沒有開口制止。她好像從楊溢的口中聽到了另一個自己,自私的、怯懦的、心機深沉的,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你剛剛為什麽哭,傷口痛嗎,那麽在乎你的男朋友呢,如果不舒服的話。我其實可以替你叫醫生。”楊溢大剌剌地坐在床尾靠牆的沙發上。

尤曲嘆了口氣,她其實并不明白楊溢為何對她如此大的敵意,他們不過寥寥幾面,似乎也并未有什麽不愉快,甚至尤曲最開始覺得他是友善的,如今這樣是為什麽呢,在禹城他跟君子都發生了什麽事,讓他對自己的态度轉變如此之大。但個中細節她并不想去糾結,那是君子和他的事,與她無關,至于那些無故的敵意不過是他楊溢無處宣洩的郁悶罷了,她其實也無所謂的。

可能是昨晚沒休息好,腦袋此刻不聽話的發出一陣陣的悶痛,像每次失眠一樣,她閉上眼忍了忍:“我還好,你還有什麽要批評我的,可以繼續。”

楊溢掩去臉上的笑,從沙發上起來在床邊站定:“如果君子一直這樣,你打算怎麽辦?”他有些咄咄逼人地問道。

尤曲閉着眼睛沒有回答,能說的在她從禹城回來那次她都說了。楊溢見她不作聲便壓下身來湊近到她耳邊,尤曲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溫度:“你是個只知道逃避的小人,如果君子一直這樣,你就得一輩子陪着她,至于你那個不知道哪兒來的男朋友你最好是分開。”

尤曲睜大了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臉,跟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并無二致,可說出的話卻是令人咋舌。所以現在是在威脅她嗎,她深吸一口氣剛想問他想幹什麽,門口便傳來吳于冷冷的聲音:“你在幹什麽?”

楊溢把臉轉過去看着吳于,身體卻沒有要起來的意思,下一秒回過頭來一個吻印在了尤曲的臉頰上,她甚至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楊溢直起身來對着尤曲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嗤笑,吳于一把将手裏買來的小米粥扔一邊的桌上,上前就要與楊溢動手。尤曲反應過來立馬起身想要阻止,卻拉扯到腹部的傷口,她痛得嘶了一聲又倒下。吳于見狀立馬拐道來到尤曲床邊,着急地道:“別動,是不是扯道傷口了。”他拉開被子就見傷口的血已經滲出到了衣服上,甚至還有沾到被子上的,很顯然傷口裂開不止一會兒了,他立馬按響了床頭的呼叫器,然後回頭惡狠狠地瞪向楊溢,嘴裏擠出一句滾。

楊溢沒有跟吳于回嘴,只是對着尤曲笑,歪着頭道:“拜拜,下次再來看你。”然後揮揮手揚長而去。

吳于氣得要再次動手,尤曲拉住他,忍着痛開口:“讓他走吧。”吳于看向尤曲,她痛得臉色發白。吳于趕緊回握住她的手,沒再多給楊溢一個眼神。

尤曲重新處理傷口的時候,吳于一直緊張地看着她的反應。傷口撕裂很容易引起發炎,更何況她這個手術才第二天。等所有的醫生和護士都走了之後房間裏再次只剩下他倆。

“剛剛他是故意的,他只是氣不過……”說到這裏她沒有再繼續往下說,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怎麽描述楊溢為什麽氣不過。

吳于坐在床前,眼裏布滿了紅血絲,整個人看起來憔悴又有點邋遢的樣子。尤曲伸過手去,吳于忙握上去,把臉湊到她手心,尤曲手撫在他臉上,微笑着說:“昨晚沒休息好吧,一早又叫你去買粥。洗漱去休息室休息一下吧,有什麽事還有護士呢。”

吳于在她手心蹭了蹭,他怎麽敢。就走那麽一會兒尤曲的傷口就撕裂了,現在他恨不得一一刻也別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見他不說話,尤曲知道他擔心妥協着讓他就在床尾那個小沙發上休息一下,吳于沒有動,尤曲無奈地笑道:“去吧,你要是累壞了,就沒人管我了。”

吳于只得嗯了一聲,他确實沒休息好,現在也确實有些累,只是神經還處于緊張狀态并不想睡,可是為了不然尤曲擔心,還是放開了她的手在沙發上面對着尤曲側躺着:“有什麽事叫我。”他叮囑道。

病房裏再次陷入了安靜,只聽得見外面的腳步聲和時不時的話語聲。尤曲躺在床上回想剛剛楊溢說到話,她不了解楊溢這個人,不知道他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但有一點楊溢說得沒錯,她确實自私又怯懦。她不想放開吳于,卻時刻在逃避着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