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兩個人都起晚了,卻恰好都有事得去門口趕公交車。
好在運氣不錯,一出門就等來了一輛車,上面還有幾個空位子,他們挨着坐下來,從包裏掏出昨晚的兩個紅豆面包當早餐吃了起來。
時至初秋,A城的清晨有些小堵,公交車走走停停,緩緩穿梭在綠樹成蔭的柏油路上,窗外清新的空氣不斷湧進來倒也讓人着急不起來,聶嘉遠看着窗外欣賞這座陌生城市的風景。
溫帶海洋性氣候形成了獨特的城市景觀,綠化的樹木以杉樹和黑松為主,間或有蜿蜒的環海路和拔地而起的山丘地貌,紅頂白牆的沿海建築搭配明藍色的天空背景很有一番異國他鄉情調。
突然,來了一個劇烈急剎車,全車的乘客都被慣性的力量帶着身子向前傾。
“怎麽回事?”
司機師傅很抱歉地從駕駛位上下來給大家鞠了一個躬“接到女兒學校發來的短信,說是孩子在課堂上暈倒了,我現在必須得趕過去一趟,實在是對不住大家,只能麻煩大家下車換乘。
乘客們大部分都是上班族,急着去公司打卡但遇到這樣的事情也無可奈何只能一邊理解一邊嘆着氣準備從後門下車。
“等等,大家先坐着吧”聶嘉遠猶豫了片刻,站起來走到司機駕駛的位置。
低着頭跟師傅說了幾句話,又拿出來錢包比了比裏面的相關證件。
師傅拿起一張駕駛證湊到眼前仔細查看起來,接着拍了拍聶嘉遠的肩膀點着頭萬分感謝着下了車。
“各位乘客,司機師傅臨時有事,接下來由我代行司機職責,保證将大家安全無誤送到目的地”聶嘉遠站在車頭的位置說完後給大家鞠了一躬以感謝配合。
“謝謝,幸好不用換乘了……”有個嗓子尖的女聲從最後排傳來,車廂裏的乘客們又恢複了先前的狀态,一個個面容或疲憊或迷茫地看着窗外等待着各自的終點站。
聶嘉遠坐在了司機的位置上很熟練地打着方向盤踩動油門開起了公交車。
夏安此刻很是詫異又覺得頗為自豪。
把所有的乘客都送達目的地後,聶嘉遠這位臨時司機才正式卸任。
每位乘客下車前都感激地跟聶嘉遠說了一聲“謝謝”。
他覺得值了,不枉自己冒着上班遲到被扣款的風險,偶爾也在平凡生活裏做一根為他人燃燒的蠟燭,助人确實能感到快樂,這是父母從小就教給他的道理。
“你什麽時候學會開公交車了?”夏安後來問他。
“我26歲那年在海南島開了整整一年公交車呢,還被評選過公司裏的優秀員工”
夏安恍然,自己好像對他這錯過的20年一無所知,他去過哪裏,做過什麽,又經歷了哪些風風雨雨悲歡離合她通通都不知道。
“對不起”她說。
“對不起什麽?”他沒明白她的意思。
“對不起沒能陪你走過那20年,我都不知道你一個人是怎麽過來的,也不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過得不好”他毫不掩飾。
“因為沒有一天不是在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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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他執意要陪着她一起去上課。
“你今晚沒課?”
“我今晚沒課”
“你确定?”
“我很确定”
“你會覺得很無聊的,上韓語課”
“我知道很無聊”
夏安不太明白這個聶嘉遠又在耍什麽小孩子脾氣,索性由着他去,正好有人陪着她,也就不愁要走那條無聊的長路了。
只是出門之前他堅持要穿情侶裝。
“可是我都已經換好衣服了”夏安不願意再回去折騰一番。
“那你就再換回來嘛,反正夏天的衣服好換”他堅持。
“穿這件不好嗎?幹嘛非得要我換?”
“這件很好,但沒有任何意義”
“換一件就有意義了嗎?”
“當然,穿上情侶裝就不怕沒人知道我們是情侶了”
他說的無可反駁,夏安只得乖乖換上跟他一樣的情侶裝出門去上課。
到了教室的時候,大媽大叔們已經陸續入座,看到夏安和聶嘉遠進來,鄭翠蘭驚叫了手裏的地瓜幹。
“呦,小妹兒今天帶對象一起來上課呀!”
“大姐好!”聶嘉遠走到鄭翠蘭跟前很有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嘴真甜,長得真俊”鄭翠蘭聽見他管自己叫姐就笑得合不攏嘴。
夏安跟着他坐在靠窗子的位置上。
“來,嘗嘗我自己做的地瓜幹,可好吃了!”鄭翠蘭丢過來一袋子灰白色分量十足的地瓜幹。
“謝謝姐,這地瓜幹曬得很不錯嘛,看上去就很糯”
“那可不,都是曬了好多年的老手了”
聶嘉遠撕開保鮮袋,拿起一塊順着邊緣咬着吃起來。
“真的很好吃”他對着鄭翠蘭豎起大拇指。
等到上課鈴響起來之後韓笑天才抱着一摞書匆匆忙忙地走進教室,挨着坐在了夏安邊上。
一排是三個座位,他,夏安,聶嘉遠三個人正好坐滿。
“安寧哈賽呦!”樸善英老師穿着一身粉嫩的碎花連衣裙站在講臺上對大家打招呼。
“安寧哈賽呦,桑僧尼”
“今天有新同學嗎?”樸善英老師看到了聶嘉遠。
糟糕,夏安以為老師并不會發現呢,畢竟班裏這麽多中國人她不一定都記住.
聶嘉遠一點都不怯場,大大方方地站起來跟老師做了一個自我介紹,用的還是韓語。
“老師您好,我叫聶嘉遠,是夏安的男朋友,今天第一次過來聽您講課,還請多多指教”
“男木親?”樸善英老師很驚訝。
“內”
“韓國語說得真好!”
“卡目撒哈米大!”
聶嘉遠坐下以後夏安眼裏滿是佩服與疑問,這個家夥什麽時候學的韓語,還說的這麽好?
而坐在另一邊的韓笑天再也笑不出來了,一整節課都悶悶不樂地坐在那裏,話都不說一句。
他還以為這個冰雪聰明的小學妹是單身,哪裏想得到她居然已經有了男朋友,而這個男朋友看起來并不差,至少目前看起來是這樣的。
他連公平競争的機會都被扼殺在搖籃裏了。
真是悲哀。
聶嘉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一半,他昨晚是真的吃醋了,他可不想讓別的男人靠近他的女孩,從韓笑天的眼神裏就能看出來他是喜歡夏安的,男人對男人再了解不過。
20年漫長的漂泊生涯讓他見識了各種各樣的人,走過了各種各樣的路,也學到了一些學校裏課本上從來不會教給你的東西。
從前一起上班的工友是來自吉林延邊的朝鮮族小夥子,聶嘉遠跟他住在一個宿舍裏整整一年,耳濡目染地也學會了幾句朝鮮語,雖然不能稱得上流利精通,可基本的交流是不成問題的。
下課後,夏安給了韓笑天一張紙條,上面很詳細地繪出了《百年孤獨》裏的人物關系圖。
“謝謝”他接過來紙條夾在了一本書裏。
“你剛剛給了那個男生什麽東西?”聶嘉遠走在路上有些悶悶不樂。
“就一張人物關系圖《百年孤獨》裏的”
“哦……”
“你,到底是怎麽回事?今天一晚上都奇奇怪怪的,非要來上課,又要穿情侶裝,現在還要問我給了人家什麽東西……你是不是不信任我”夏安反過來問他。
“我,沒有”
“你還狡辯,讓我穿上情侶裝不就是為了讓大家知道我們是男女朋友嘛,就你這點小心思我可是猜得一清二楚”
他的心思她只猜對了一半。
聶嘉遠不作回答只是抿着嘴笑,他從口袋裏拿出兩張電影票“我們去看電影吧”。
“現在?”
“現在”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都這麽晚了?”
“我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嗎?票都已經買好了”
“什麽電影?”她從他手裏摘過電影票湊到路燈底下看了起來。
“《羅馬假日》”
“你怎麽知道的?我最愛的電影啊”夏安突然興奮。
“我怎麽會不知道呢?”他笑着說。
夜間的電影院幾乎沒什麽人,整個場次就只有他們兩個,買了一大桶爆米花坐在最中間的位置上互相依靠着,實現着20年以前不可企及的一個夢。
曾經還在讀高三的聶嘉遠常常會在自己的日記裏悄悄寫下一兩個美好的願望。
比如“跟她一起去看只有兩個人的浪漫電影”
比如“跟她坐在屋頂上看星星,等待流星劃過的時候許一個不為人知的願望”
比如“跟她一起來一次遠途旅行,去她一直想去的新疆,去看看胡楊林”
比如……
連他自己都數不清這樣确切而美好的小願望到底有多少。
他只想跟她在一起,陪着她度過每一個平凡的瞬間,哪怕一件極其瑣碎的小事只要有她在都會變得不一樣。
電影結束的時候,他靠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她至此聽到過最美的情話。
“嫁給我好嗎?”
沒有戒指,沒有單膝下跪,沒有轟轟烈烈的浪漫,可又有什麽關系,只要他們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是過眼浮雲。
答案還用問嗎?
“當然好了”她毫不猶豫地回答。
已經等了十年,想了十年,盼了十年,所有的答案早已寫在了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