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孟陽的這聲對不起, 并沒有平息夏昕的憤懑,反倒是徹底點燃了她心裏那團憋屈的火。
她當然明白大部分的人在年少時,總會因為這樣那樣的緣故留下遺憾, 遺憾本就是青春的主題之一。
但當年的他們多親密多快樂啊,她原本還滿心期待與他一起上大學, 繼續那樣的快樂時光。誰能想到卻因為那荒謬的小誤會, 從此八年未見。
雖然也明白是自己改了志願去了帝都, 也是自己讓他從此別再聯系。但她就是想生他的氣,他是最了解自己的人,明知道她那時中二又不開竅, 他就不能再明顯點再主動點?讓她意識到他對自己不是單純的友情。
好吧, 她确實也不能怪他, 畢竟當年的他也只是個十九歲的少年。
但,還是好怄!
怄得一口老血都差點吐出來, 以至于今晚被夏勝南勾起的傷感都悉數全無,整個人只差爆炸, 恨不得跑到窗口大嚎兩嗓子去發洩心裏這股悶氣。
但鑒于此時已經淩晨一點多, 這種過于擾民的行為太沒公德心, 她只能暫時作罷。
她喘着氣掙開許孟陽的懷抱, 抄起腦袋下的枕頭, 朝他狠狠砸去:“去睡沙發!”
她其實是真不知道該怪誰, 于是只能無理取鬧地把火都發在他身上。
許孟陽嘆了口氣,非常認命地抱着枕頭去了沙發。
小小的房間再次安靜下來。
夏昕發洩完畢, 看了眼蜷縮在沙發的男人,又想到兩個人剛在一起就吵架——如果單方面無理取鬧也算的話,實在是有點讓人哭笑不得。她也确實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然後随手抄起床上的毛毯扔給他:“希望一覺醒來,我的氣消了,不然你明天就要倒大黴了。”
許孟陽也笑,接過毯子裹在身上,老老實實在沙發躺好,片刻後,又冷不丁道:“其實高中時,喜歡你的人也挺多的。”
夏昕不以為然地嗤了聲:“說好聽的沒用。”
許孟陽笑了笑,沒再說什麽。
他說這話當然不是讨她開心,而是告訴她一個事實。剛開始到他們班上時,因為見她總是獨來獨往,又目睹過她令人一言難盡的所作所為,包括後來因為合唱的事惹了衆怒,他也一度以為除了他之外,正常男生是不會喜歡她這樣的女生的。
直到有次宿舍裏,幾個男生深夜卧談聊女孩子,不知怎麽就聊到她。
開始有人說:“如果夏昕把頭發留長,絕對是大美女。”
“不留長也是大美女啊,可惜脾氣太差,誰要是敢喜歡她,我敬他為勇士。”
“我覺得肯定有男生喜歡她,就是不敢追而已。”
“我靠,你不會喜歡她吧?”
“別胡說,我可沒那膽子。”
“不過誰要能真跟她在一起,賺大了。上體育課時你們有沒有注意到,她那雙腿又直又長。”
眼見後面的談話越來越猥瑣,許孟陽猛得從床上跳下來,将床哐哐搖動兩下,那幾人才反應過來般,閉上了嘴。
她其實從來就不缺人喜歡,只是自己不以為然。
因為實在是折騰累了,這一覺夏昕睡得昏天黑地,再睜眼,已經日上三竿。她下意識看了眼沙發,上面的人已經不見蹤影,只剩一條疊得整整齊齊的毯子。
不過,她很快聽到廚房裏傳來的響動聲。
“許孟陽!”
許孟陽聞聲從裏面探出一個腦袋,輕笑着問:“氣消了嗎?”
夏昕睡了個好覺,此刻看着他那張英俊的面孔,想到從此之後,這個人就是自己男朋友,頓時豁然開朗,爽快地擺擺手,笑道:“消了。”
她原本就不是個鑽牛角尖的人,哪能真的去計較過去的事。
許孟陽笑道:“那就去洗漱,準備吃早餐。”
家裏食材不多,但許孟陽用有限的食材做出了一頓豐盛的早餐。蒸雞蛋羹,手抓餅香蕉卷,配上兩杯果汁。
兩個人隔着餐桌相對而坐。
饑餓難耐的夏昕,悶頭開吃,半碗雞蛋羹吃完,才覺得不對。擡頭一看,只見許孟陽還沒開動,而是面含笑意一直望着自己。
她笑問:“幹嗎呢?不認識我了?”
許孟陽笑了笑,淡聲說:“感覺有點不真實。”
“是嗎?”夏昕咧嘴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桌下的腳忽然用力踩在他腳上,“現在真實了嗎?”
許孟陽疼得龇了下牙,哭笑不得:“特真實。”
他是真實了,但夏昕又有點不确定了,她想了想,試探道“我們現在不是單純的朋友,而是在談戀愛了?”
許孟陽慢條斯理喝了一口果汁,道:“需要我幫你确認嗎?”
夏昕豎起眉頭,兇神惡煞道:“你敢踩我試試看?”
許孟陽笑看着她,她終于又在他面前,像曾經那樣肆無忌憚地展示她的驕橫,這讓他的心像是被人掐了一把般,湧上一股酸澀的暖意,然後勾起唇角,道:“我說的是用屬于談戀愛的方式确認。”
夏昕看着他那嘴角罕見的壞笑,很快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她耳根子一熱,佯裝不以為意地輕嗤一聲。
許孟陽看了看她,稍稍正色,道:“待會搬去我那裏吧。”
他語氣自然而然,仿佛不是在對她發出同居的邀請,而是在随口談天氣。
正在喝果汁的夏昕差點嗆住,咳了兩聲,瞪大眼睛道:“現在談戀愛都要這麽迅速的嗎?我沒弄錯的話,今天才是我們正式交往第一天吧?”
還故意露出一副“原來你是這樣的許孟陽”的表情。
許孟陽輕笑:“不是馬上過年了嗎?我猜你應該不願意跟你爸他們一起過年,那總不能一個人待在這個租住的公寓。反正我們遲早是要住在一起的,不如早點,正好還能一起過年。”他頓了頓,“當然,你要是想住在這裏也行,我回去收拾了搬過來。”
四十平米的公寓,她一個人住還行,兩個人就實在是有點擠了,哪能跟他的房子比。正要點頭應允,忽然又覺得自己被他繞進去了,清了清嗓子,道:“我還是覺得太快了。”
許孟陽定定看着她。
夏昕不明所以:“幹嘛?”
許孟陽笑說:“你是不是忘了,高三那個暑假,我們什麽都做過了。”
被他這一提醒,夏昕頓時變成了個大紅臉。是啊,他們該做的不該做的早就都做過了。
許孟陽又道:“你別擔心,我有多餘的房間,咱們可以慢慢來。我就是覺得快過年了,好不容易有了女朋友,實在不想再一個人過。”
夏昕其實也不想一個人,往常夏勝南在的時候,不管母女關系如何,好歹還有個去處,不至于孤零零一個人。如今夏勝南一走,她就只能去爺爺奶奶或者她爸那裏。
那些人以前從來不關心她,她媽不在後,倒是經常打電話假惺惺噓寒問暖,安的什麽心,她清楚得很,她叔叔甚至直接開口問她借錢。
這樣的話,那她确實願意和許孟陽一起。
她想了想,問:“你不去你媽那裏嗎?”
許孟陽笑說:“長久不在一起生活,去了都不自在。”
“那這些年你都一個人過年?”
許孟陽道:“早些時候跟關哥他們,後來關哥結婚了,我也不好去打擾人家。”
夏昕聽他這麽說,想到這麽多年,他竟然是自己過年,不免開始心疼,于是鄭重其事點頭:“行,那我搬去你那裏,正好還能省房租,也免得我爸他們來煩我。”說着撇撇嘴,道,“果然還是我媽想得周到,給我存了信托基金,沒有直接留存款,既能防止我揮霍無度,也能讓我爸那一大家子少惦記點。”
許孟陽笑了笑:“你媽媽留給你的都是她辛苦賺來的,你是該好好守着。”
夏昕悵然道:“可憐我媽辛苦一輩子,自己從來沒好好享受過。”
“只要你過得好,她就不會有遺憾。”
夏昕深呼吸一口氣:“你說得沒錯,我得好好生活,才不會辜負我媽的期望。”
吃過飯,兩人就開始收拾。
夏昕在這間小公寓居住還不足半年,家當不多,有許孟陽這個勞動力沒多久就收拾得差不多。
收拾書櫃時,夏昕忽然看到一座手工拱橋模型。雖然随着她搬家,這個模型一直都帶着,但已經很久沒打開,眼下看到,才想起來。
她記得是大二時候,有一次回宿舍,宿管忽然叫住她,說有人送了她東西。
那時她已經不缺明目張膽的追求者,自然沒少收到過禮物,她大都直接婉拒,但像這樣匿名送的沒辦法拒絕,只能拿回宿舍。
她打開後,看到是一座手工木拱橋,很精巧的設計,只是橋欄杆有些微的損壞,像是被磕到過。
那時她已經努力不去想遠在故鄉的許孟陽,但撲面而來的熟悉感,還是讓她立馬想到了他。
但她又覺得不可能,快一年沒聯系的人,怎麽會忽然出現在她學校,給她送來這份禮物,卻沒留下只言片語。
後來她查了一下,始終沒查到送禮的人是誰,但這座拱橋一直沒像別的匿名禮物一樣被扔掉,搬家好幾次都帶着,還從帝都跟她一塊回到了故鄉。
她回頭看了眼正專心幫她打包的許孟陽,佯裝随口問:“對了,你上大學那會兒去過帝都?”
許孟陽回道:“去過幾次。”
“大一下學期去過嗎?”
許孟陽想了想:“去過,當時去參加了一個比賽,在帝都待了幾天。”
夏昕挪到他身旁,将手中的共橋模型舉到他面前:“那你認識這個嗎?”
許孟陽愣了下,輕描淡寫道:“哦,這個啊,是當時我參賽的作品。後來路過你們學校,就順手放在你們宿管送給你了,沒想到你還留着。”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并不是什麽大事。
夏昕想了想又問:“真的只是順手嗎?”
許孟陽笑着點頭。
夏昕問:“那你見到了我嗎?”
許孟陽道:“我和別人一塊呢,放下禮物就走了,又不是專門去找你的。”
夏昕嗤了聲,不過聽他這樣說,心中倒是好受一些,至少不是再一次錯過。她目光落在拱橋上,道:“幸好我覺得這有點像你的手筆,一直沒舍得扔。”
說完又喜滋滋去放好。
許孟陽回頭,見她将模型小心翼翼放進盒子的模樣,無聲地勾了下嘴唇。
他剛剛騙了她,其實他見過她的。
那是大學第一年快結束時,他去帝都參加比賽,設計的這個拱橋獲了獎。
那并不是什麽厲害的比賽,他千裏迢迢來參加,其實是想找個借口見她一面。将近一年沒見,他一直試圖将她忘掉,但始終沒能成功,連做夢都老是夢到她。
因為獲了獎,他決定見面時把這個送給她。
那幾天他住在母親家裏,母親有個繼女比他小了三歲,正在上高中,是個被父母寵愛過度任性驕縱的女孩。
她翻他的包時,看到了這個模型,讓他送給她,他自然不答應。女孩便對他大發脾氣,還把模型摔在地上。
他阻攔不及,拱橋的欄杆處被磕壞了一塊。
他沒忍住吼了女孩一句,女孩立馬跑到廚房跟她爸告狀,也不知說了什麽,他那位疼愛女兒的繼父,怒氣沖沖跑出來,扇了他一耳光,罵他是畜生。
他沒有辯解什麽也沒有反抗,拿起包直接出了門。過了一會兒,他媽打電話來叫他回去,讓他跟叔叔和妹妹道個歉,說他們不會跟他計較的。
他只覺得心裏一陣發涼,什麽也沒說就挂了電話,從此之後,他就再沒去過母親家。
那時已經是八點多,他背着包打車來到了夏昕學校。他沒有她的新手機號,但知道她的院系,打聽到宿舍并不難。
看到她的宿舍沒開燈,他便在樓下等着她回來。
他運氣還不錯,一個小時後,竟然真叫他等到了。
只不過她并不是一個人,而是被男生用單車載着回來的。
那男生也不是別人,正是賀啓明。
他站在兩人不遠處的樹蔭中,看着他們在夜燈下相談甚歡,許久之後才依依不舍道別。
他與賀啓明一樣,站在原地,默默目送她走進宿舍樓。
之後,他把模型放在了宿管處讓幫忙轉交,買了當晚的火車站票,離開帝都回了故鄉。
作者有話要說: 馬上同居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