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世行(四)
不周山的清晨, 雲霧缭繞,細碎的陽光絲絲縷縷穿過雲層,散落在了山間郁郁蔥蔥的樹林間。
祈願拽着祈焰, 走在林間躲躲藏藏, 堂堂無妄山的羲羽上神,如今卻一副話本子裏小賊的模樣。
“你……”
祈焰話還沒說完, 就被祈願一把捂住了嘴, 拽到了一棵大樹後隐匿。
直到餘光瞧得那巡邏的仙兵離開後, 祈願這才松了一口氣,放開了鉗制祈焰的手。
故作兇狠地瞪了祈焰一眼, 祈願道:“小心點兒!別等會兒廢了咱半天功夫還沒溜出去, 西瓜沒撿到,還連芝麻都丢了。”
朝後瞥了一眼已然走遠了的仙兵們,祈焰笑了笑,道:“我原來還以為你是要光明正大走大路出去呢!沒想到, 居然還是偷溜。”
臉頰微紅, 祈願輕咳了一聲, 恨鐵不成鋼地瞪了祈焰一眼,“你懂什麽!”
一把拽過祈焰的衣領将他拉近了些,祈願貼在他耳邊,輕聲道:“我祈願做事,那自然是敢作敢當,可偷溜出去玩這種事, 也不必搞得人盡皆知吧!”
瞧得祈願面上的神色, 和她那伶俐的口齒, 祈焰不禁笑了笑。
這混丫頭,分明是在為自己的貪玩找借口, 卻還偏要說得冠冕堂皇。
并未戳穿祈願的小心思,祈焰只是朝她笑着點了點頭。
餘光瞥見了前路已無仙兵的蹤跡,祈焰也便伸手指了指前方,“可以走了,他們去別處巡邏了。”
“诶!”
險些忘了去注意仙兵們的動向的祈願,乍聽祈焰此言,忙扭頭瞧了眼前路。
見果然如祈焰所言,本在前路駐守的仙兵們已因巡邏換崗而暫時離去了,祈願當即喜上眉梢。
“快走,快走。”
拉着祈焰的袖子,祈願弓着腰,走在了前頭,時不時左瞧瞧右瞧瞧地觀察着四周的動向。
看着眼前的祈願,祈焰忽而覺得,這丫頭要是能去戰場上做那先行探查的斥候,定然是及其出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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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界的夏日,雖說炎熱,但到底還有陽滿地綠草紅花陪襯,可魔界的夏日,卻只單單剩下炎熱二字了。
魔界,虛妄海最外圍。
茫茫虛妄之海,它位于魔界的中央之處,亦是整個魔界裏,難得可以窺探見幾分天光之地。
這裏,是唯有魔界的皇族,才能居住的地方。
“報!”
一位穿着黑甲,身材矮小,臉部盤踞無數疤痕,甚至連眼睛鼻子這等五官都不太能分辨出的小兵,此刻發瘋似了地向虛妄海疾跑而來。
哪怕他身軀上淌下的汗液已然令得他的黑甲都像是被雨淋過了一般,他的腳步也沒有絲毫停頓。
他緊緊地拽着手中一副破爛爛的,還沾染了血跡的紙條,疲憊的神情中卻仍難掩激動之色。
“報!”“報!”“報!”
他一路跑,一路高喊,他一直跑到了虛妄海之外,這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刑天魔君!焚天界外來信,小公主有下落了!小公主有下落了!”
這位小兵的聲音着實算不上好聽,沙啞得像是凡界的人在彈棉花。
可他的話音甫一落下,那看似沉寂得連波瀾都沒有的虛妄海上,卻是陡然驚現了一個龐大的漩渦。
旋即,那漩渦之中竟是出現了三道兇神惡煞的身影,他們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小兵身上,渾身的威壓在喜悅之下險些沒能克制住。
“黑煞,白岐,你們兩個,給我收斂一點!”
許是注意到了那小兵在他們三個的威壓下瑟瑟發抖,不僅說不出話,連黑黃的臉都是漲出了紅暈,站在漩渦最中央的那人也便沉着聲音開了口。
發覺了自己的失态,那被喚作黑煞與白岐的兩人忙讨好般地朝說話的那人笑了笑,悻悻地退到了後方。
是了,眼前這漩渦之中陡然出現的三人,便是昔年魔界之主黎宿最忠實的下屬。
站在最中央的那位,便是方才那小兵口中的刑天魔君,他一手燭龍扇使得出神入化,是昔年魔界僅次于黎宿的存在,名副其實的二把手。
而站在他左右兩側的,則分別是昔年魔界的三把手黑煞,與四把手白岐。
黑煞身材魁梧,一身的肌肉看起來極為唬人,他常年握着一柄巨斧,昔年在焚天界外的戰場上,他一擡手就能震死近百名仙兵。
不同與刑天與黑煞這兩個殺氣極重的家夥,白岐看起來最不起眼,可昔年在仙魔戰場之上,他卻比黑煞都讓人聞風喪膽。
因為,他有一手神出鬼沒的暗殺之術,被他斬殺的人往往連他的面孔都沒能輕易瞧見。
見黑煞與白岐安靜了下來,刑天這才轉眸看向了那跪在地上的小兵,他目光極為犀利,其間隐隐帶着幾分希冀。
“你方才說的,可是真的?”
聞得刑天的問詢,才從黑煞與白岐這兩位魔君的威壓下緩過來了些許的小兵,忙不疊的将手中的紙條高高舉過頭頂。
“回刑天魔君的話,是焚天界外最新送來的情報。”
小兵的話音才落,他只稍稍眨了眨眼,等他再回神之際,他手中的紙條就已然不見了蹤影。
下意識地擡頭朝身前的三位魔君望去,小兵一眼就瞧見了那被白岐握在手中紙條,心下不由得一驚。
方才白岐從他手中拿走紙條,他竟是全然沒有發覺?
心中忽而一陣狂喜,哪怕他只是魔界最底層的存在,小兵也知,白岐功力的進步未來将會在仙魔大戰的戰場上為他們魔界帶來多大的助力。
全然不曾在意小兵的想法,刑天與黑煞皆是死死地盯着白岐手中的那小小紙條,一時間,他們竟是沒有一人敢伸手打開。
深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萬千思緒,刑天終是伸出了顫抖的手,輕捏起了那紙條,随後,又小心翼翼地展開了它。
刑天的那副樣子,倒不想是在看情報,反而像是在觀賞什麽稀世奇珍了。
小小的一張紙條,卻有一半的部分皆被鮮血浸染,可刑天幾人卻仍在那刺目的腥紅中,捕捉到了他們想要的信息——
堕月秘境異動,聽雪寒玉離秘境越近光芒越盛,由此可斷,小公主定然參與了這一次的堕月之行。
短短的一句話,卻令得刑天三人連呼吸都變得沉重。
他們看着手中薄薄的一張紙條,看着看着,卻是連眼角都變得濡濕。
“太好了,太好了,小公主還活着,小公主還活着。”
緊攥着那紙條的五指都變得青白,刑天難掩內心的激動,就連他身側的白岐,亦是一度喃喃自語着。
三人中最是沉不住氣的黑煞,乍見這一消息,手中巨斧一揮,竟是将虛妄海的海面都是劈開了一道裂縫來。
“刑天!咱們什麽時候去把小公主接回來!你可別忘了,仙界那群癟犢子當初可是要小公主的命的!咱們不能再讓她留在哪兒了啊!”
平複下了心緒,刑天一把按住了躁動的黑煞,他不由得低垂下了眼眸,朝着黑煞與白岐二人輕搖了搖頭。
伸手揮退了那小兵,刑天沉着聲音對黑煞二人道:“且不說此番進入堕月秘境的仙界小輩有多少,單是小公主的意願問題,那還是個未知數呢!”
“咱們還是先知會祭司一聲為好。”
想起了那終日待在虛妄海深處不出的祭司大人,饒是黑煞與白岐渾身皆是不禁一顫。
魔界的祭司名喚将離,乃是昔年魔界之主黎宿的親妹妹,可因着她生來虛弱修行不得,相較從小備受恩寵的哥哥黎宿,她只是一個連父母都不肯承認的存在。
若非黎宿堅持,将她帶在身側撫養,甚至不惜在資源匮乏的時代,省下自己的那一份也要養活她,她早就活不到如今了。
是以在這偌大的魔界中,大多民衆雖知虛妄海深處有一位可以蔔算天機的大祭司,可卻無一人知曉,這位大祭司真實的身份。
随着刑天一揮袖,平靜地像是一面鏡子的虛妄海上,點點波瀾驚現。
旋即,一條長長的,直通海底的通道陡然出現在了刑天三人眼前,一道陰冷的女聲,也是從中傳出。
“刑天,何故擾我?”
恭敬地朝海底的方向拱了拱手,刑天将聲音壓得極低:“回大祭司的話,小公主,有下落了。”
哐當一聲巨響在虛妄海中回蕩,驚得黑煞與白岐兩人心跳一陣加速,也就只有刑天,還能算得上是鎮定了。
因着昔年被魔界之衆苛待的緣故,哪怕後來在兄長黎宿的幫助下,将離漸漸擁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領,可對于魔界之人,她卻從沒什麽好感。
她守着魔界,其一,是在遵守她對黎宿的承諾;其二,是在為她嫡親的侄女,守着屬于她的退路。
長久的靜默令得刑天幾人心中慌亂不已。
所幸,在他們險些崩潰之際,将離終是開了口道:“你們先派人按着線索去探查吧!”
“若她過得好,就暫且不要輕舉妄動。”
将離的聲音很是平靜,可隐隐約約中,刑天還是聽出了其間的顫抖。
“為何?”
雖心中對将離很是懼怕,但在迎小公主回魔界這一事上,黑煞卻是難得的堅持。
魔界自古以來就是一塊貧瘠之地,別說是供民衆修煉的資源了,他們就連自己的肚子都難以填飽。
也正因此,很久很久以前,曾有諸多魔界百姓,不惜一切代價往東遷徙,只為領着家人們尋得一塊富饒之地,能保障家人的溫飽。
可奈何當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一塊理想中的生存之地時,卻發現,那個地方早已被凡人占據。
最初之時,那第一批離開魔界尋生存之地的魔界民衆,也曾想與凡人和睦相處。
怎奈何魔界之人生來面容醜陋,哪怕他們沒有惡意,也難以得到旁人的接納。
甚至于,還招惹來了仙界那群所謂仙人的插手,将他們一群人,趕盡殺絕。
若非後來黎宿橫空出世,不惜闖入蒼梧神山,為魔界民衆尋得可以在魔界種植的魔稻,解決了百姓的溫飽問題,只怕如今的魔界,早就是一片死地了。
故而在魔界之中,雖然民衆平日裏也常紛争不斷,可他們卻都是一樣地敬畏黎宿,哪怕,他如今已經不在了。
“若她在仙界過得很好,咱們,又為何偏要毀了她的幸福呢?”
将離的聲音看似平靜,可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她緊攥的拳頭內,尖利的指甲已是深深嵌入了她的皮肉之中。
“當年我哥的話,你們難道忘了嗎?”
“那孩子,她到底也有一半的仙界血脈,如果仙界那群人當真能好好待她,也就罷了。”
“若是,他們敢待她不好……”
雙眸陡然變得腥紅,将離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堪堪壓下心中的暴戾。
“若他們敢欺負她,我便是不要了這條命,也要他們,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