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孟陽挂上電話, 臉上浮上一層顯而易見的陰霾。

夏昕握住他的手臂,緊張地問:“怎麽了?”

許孟陽道:“林茵離家出走了,周森在找她。”

夏昕蹙眉:“他們吵架了嗎?”

許孟陽搖頭:“我不是很清楚。”

夏昕忽然想起當初婚禮上不小心聽到的對話, 想了想,試探道:“林茵結婚那天, 我路過休息室, 不小心聽到你倆說話, 她說不想結婚了,讓你帶她走。我那時以為你倆有什麽暧昧,後來知道是誤會了, 但那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她不喜歡周森嗎?”

許孟陽轉頭看她, 搖搖頭嘆息道:“不喜歡就不會嫁給他。她這個人一直沒什麽安全感, 婚前恐懼症。”

“可是我感覺周森很愛她啊?”

許孟陽點頭:“是。但我師哥這個人确實有點愛玩,林茵又沒安全感, 加上結婚跟談戀愛不一樣,才半年不到, 還得磨合。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困擾, 有時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但外人又不能替他們解決什麽。”

夏昕道:“那你現在要做什麽嗎?”

“先等等吧。”許孟陽撥了林茵的電話, 果然是關機, 發了條微信過去, 自然也不會有人回。

因為林茵這一打岔,兩人自然沒了興致去外面賞雪, 吃過飯後,夏昕便陪着許孟陽坐在沙發圍着電爐子取暖等電話。

快中午時,許孟陽再次收到周森的微信。

周森:朋友幫忙定位到了林茵手機,因為關了機, 沒辦法太精确,我看了下大概位置離清峪村不遠,我發給你,你先過去找找,我馬上開車過來,跟你會和。

緊接着是一張定位圖。

許孟陽看着那張圖上的位置,微微愣了下,回複:我馬上去。

“找到林茵了?”夏昕問。

許孟陽道:“周森讓朋友定位到了她的手機,離這邊不遠,我們馬上去看看。”

“好好好。”雖然并不喜歡林茵,但是這個女人是占據了許孟陽太多精力的人,哪怕知道他對她沒有想法,她也不得不重視。

外面的雪已經停了,山林間覆蓋上了一層晃眼的白色,地上卻沒怎麽積雪,只是濕漉漉的都是水跡。

周齊光聽說兩人要開車出去,叮囑道:“下雪了地上滑,你們小心點,”

“知道的師父。”

夏昕注意到許孟陽啓動車子時,暗暗深呼吸了口氣,神色中又無法掩飾的緊張。她說:“林茵那麽大人了,應該有分寸的,你別擔心。”

許孟陽欲言又止:“我……”

到底只是皺着眉頭,什麽都沒說出來。

等到車子在路邊停下,夏昕才隐約明白他剛剛是在緊張什麽。這地方她不算陌生,就在不久前,許孟陽在這裏停過一回。

當初迎着秋風泛着白色的大片蘆花,現在變成了垂頭喪氣的枯黃,但仍舊是一大片覆蓋在河流岸邊。

她奇怪問:“林茵在這裏?”

許孟陽道:“手機定位就是在這塊,我們先找找看。”

他走在前面引路,踏着泥濘的地面,慢慢往河岸走下去。

夏昕小心翼翼跟着他,目光越過他的肩膀,看向那片蒼涼的蘆葦蕩,想起那天夕陽西下時,他對自己說過的那件恐怖童年往事。

心中那個謎團,好像忽然一點點剝落開來。

她不可置信地開口:“許孟陽!”

“嗯?”許孟陽回頭看她。

夏昕:“林茵她是不是……”

許孟陽望着她沉默片刻,點點頭,但什麽都沒多說。

然而對于夏昕來說,這已經足夠了,從前一切她覺得不解的事情,全部有了合理的答案。她的腦子忽然有點亂,當她以為的故事,變成另外一個故事,她的心一下沉重起來。

許孟陽繼續往前走,高聲喚道:“林茵!”

除了潺潺的流水聲,就只有風拂過蘆葦低低作響。

夏昕跟着叫了幾聲,依舊沒人回答。

許孟陽走了幾步,忽然蹲下身,用手去扒拉蘆葦。

“怎麽了?”夏昕問。

許孟陽皺眉道:“這些蘆葦像是被人碾壓過。”

因為昨晚下了雪,地上被雪覆蓋過,又在晨光中融化,變成一片泥濘,哪怕有過痕跡也已經被掩蓋。蘆葦卻不一樣,雖然還有未融化的雪,但被碾壓的痕跡,并沒有被抹去。

而且那不是簡單的碾壓痕跡,很像是有人在上面掙紮過。

夏昕的心撲通撲通跳起來,就在這時,她似乎踩到什麽硬物,移開腳一看,卻見是一只手機躺在泥濘裏。

“許孟陽!”她大叫一聲。

許孟陽轉身朝她看過來,然後順着她的視線,朝她腳邊看去,臉色驀地一怔,趕緊上前拿起來:“是林茵的手機。”

“林茵她……不會出事吧?”

許孟陽深呼吸一口氣,馬上拿出手機給周森撥過去。

“師哥,我在河邊地上找到了林茵手機,但是她人不在這裏。你馬上報警,我懷疑她遇到了壞人。”

“什麽?”那頭明顯聽到一聲汽車打滑的聲音,“好好好,我馬上報警,你就在原地等着。”

冬日的河岸,蕭瑟寂寥,除了蘆葦叢中的兩個人,連只雀鳥都看不到。一陣寒風吹來,夏昕攏了攏衣領,看向身旁的許孟陽。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是被凍僵,又像是在刻意壓制着某種情緒。

夏昕伸手握住他的手臂,才發覺他身體也僵硬得厲害。

她愣了下,想起這片蘆葦叢在他童年扮演的角色。如今故地重游,若是林茵真的在這裏出事,只怕對他又是一次重創。

她緊緊攥住他冰涼的手,開口道:“許孟陽,你別多想,等周森和警察來了再說。”

手上傳來的溫度,終于将許孟陽拉回現實,他轉頭看向身旁的女孩,輕輕吐了口氣,低聲道:“我沒事。”

周森來得很快,從路邊跑下來時,因為太慌張焦急,深一腳淺一腳,摔了好幾次,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走到許孟陽和夏昕面前時,兩條腿上已經沾滿了濕漉漉的泥土,全然沒了平日意氣風發的模樣。

許孟陽将手機遞給他:“這應該是林茵的手機。”

周森顫抖着手接過,幾乎立刻認出來,他點點頭:“是她的。還有別的什麽嗎?”

許孟陽道:“就只發現手機。”

周森擡頭環顧了下周圍,啞聲問:“這裏是……”

許孟陽點點頭。

周森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氣:“明知道她最近情緒一直不對勁,我昨天就不該一個人走的。”

說完,跌跌撞撞往水邊跑去。

許孟陽跟上一把抓住他:“這裏水淺,她就算想輕生,也不可能。”他頓了頓,“這裏的蘆葦叢有人為碾壓打鬥的痕跡,我懷疑她遇到了什麽壞人。”

“什麽?”周森驚愕地看向他,臉色瞬間變得灰白。

“師哥,你先別慌,當務之急是等警察來調查。”

周森怔忡半晌終于回神:“肯定是那個一直暗中騷擾她的變态粉絲,上回報警後,一直沒查到人,後來我幾乎每天接送她上下班,也沒感覺到有什麽異常,以為這事過去了。她卻說總感覺自己被跟蹤,我還當她是精神狀況不好,胡思亂想。”

說着,他懊惱地用力捶打自己的腦袋,哽咽道:“我怎麽就這麽大意?她要是出了什麽事,我怎麽辦啊?”

許孟陽道:“師哥!你冷靜點。”

然而周森還是忍不住捂着臉失聲痛哭。

許孟陽還想勸,被夏昕暗暗拉了一把。他轉頭看她一眼,了然地點點頭。與她一起安靜地等待周森發洩。

在夏昕眼中,周森是開朗陽光的精英男子,應該是成長順遂家庭幸福,才會長成這樣。但此刻,卻像是一個完全失去方向的孩子。

可見他是真的深愛着林茵。

發生這樣的事,只有先将情緒宣洩出來,才能冷靜去思考。

警察來的時候,周森情緒已經冷靜下來,恢複成游刃有餘的精英人士,有條不紊地配合警察做現場筆錄。

周森家裏是很有點人脈的,加之林茵也算是公衆人物,雖然失蹤才十幾個小時,但根據現場的痕跡,警察立馬立案偵查。

這不是小事,許孟陽和夏昕在村裏的度假,自然也宣告結束,跟着周森一同回了市內等待進展。

這一等,就等到了隔日夜幕降臨時。

許孟陽接到周森電話。

“怎麽了師哥。”

那頭的周森,聲音急促道:“孟陽,我收到短信了,真的是那個變态粉絲,他讓我現在去觀賞他和林茵盛大的婚禮,讓我見證他們共赴天堂。還叫我不要告訴警警,不然就什麽都看不到了。我從警察那裏得到消息,綁走她的人,之前加入過邪/教,可能精神不太正常。我現在該怎麽辦?”

他顯然是已經慌了神,完全不能自己下決定。

許孟陽沉默了片刻,問:“你想報警嗎?”

周森支支吾吾:“我……不是太想,當初林茵父母被綁架,綁匪讓直接交贖金不要報警,因為他叔叔報了警,後來的事你比我更清楚。這些年雖然她叫我岳父岳母爸媽,但心裏一直怨他們。如果這次我報了警,就算她沒出事,恐怕也還是走不出來。”

許孟陽:“那就不要報警,我和你一起去。”

周森猶豫片刻:“好,我過來接你。”

等許孟陽挂上電話,夏昕才開口:“你們确定不告訴警察?”

許孟陽看了看她,道:“我知道很冒險,但林茵的心理問題,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他頓了頓,“你是不是以為林茵性格開朗,笑起來尤其很好看。你聽過微笑抑郁嗎?”

夏昕蹙眉。

許孟陽道:“她家境原本非常優越,小時候是集萬千寵愛的小公主。父母出事後,因為每次出門,遇到認識的人,都會看着她說她好可憐。她一度不敢出門,在家待了一年,後來她叔叔嬸嬸也就是現在的父母,為了她搬家遠離以前的環境,才好一點。我爸過世前給我留下的遺言,就是希望我能照顧這個小女孩,我那時才十歲,根本不懂我爸,甚至還覺得他是在道德綁架我,直到有一次,看到她一個小女孩對着鏡子一直練習笑,我才知道我爸為什麽這麽內疚,因為他的錯誤,可能毀掉了一個小女孩一生。童年創傷,也許一輩子都不能治愈。”

夏昕驚愕地睜大眼睛,終于明白為什麽這是林茵的秘密,也徹底明白了,從前每次提到他和林茵的關系,都不欲多說。

因為所有人見到的林茵,其實都是一個僞裝出來的假人。

只有僞裝,才能欺騙自己過得不錯,然後好好活下去。

而許孟陽,卻也因為如此,被綁架了這麽多年。

……

作者有話要說:  讓林茵徹底遠離陽仔生活就結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