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之下

幾天後,吳于出院了。兩人從那天之後好像都默認了已經複合了的關系,吳于順理成章地又搬回了她那個不大的房子。生活就這樣平淡的過着,吳于每天照常上下班,尤曲還在假期,她本是計劃利用這個休假好好配合顧醫生的治療,所以一周會去顧醫生那裏一兩次。瑛子周末偶爾會回來,現在在南城的朋友能偶爾見見的也只有瑛子了,索然偶爾想起來還是會難過,但日子這樣平淡的過着也不算什麽壞事,她甚至很滿意這樣的生活與狀态,生活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

這次瑛子回來,先去看了君子然後才來找尤曲。尤曲剛從顧醫生那裏出來,兩人約了一起吃晚飯。尤曲到的時候才發現瑛子說的那家店是以前她跟君子去過一次,叫着“遇見”的店,她站在門口深吸了一口氣,好像是很久都沒有去看過君子了,也不知道她怎麽樣了。很久也沒有見過小阮了,自從小謝走了以後,便再也沒有相互主動聯系。

“今天怎麽想到在外面吃晚飯了。”尤曲放下包,整理着額前的碎發,室內的涼爽讓她好受了許多,就連剛剛在門口的複雜心情也治愈了。

瑛子把菜單推到她面前道:“從君子那裏出來,剛好有點餓了。”

尤曲一頓,瑛子将她的反應看在眼裏繼續道:“聽阿姨說君子最近的狀況好了不少,身體偶爾會有反應,就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醒過來,但是叔叔阿姨都很開心。”

尤曲認真地聽着,現在的她其實很矛盾,她确實如她所說的那樣沒有再經常去看君子了,聽瑛子說她有起色了她心裏是開心的:“那很好,我過幾天也去看看叔叔阿姨。”

瑛子抿嘴笑了笑:“我還以為你以後都不會再去了呢。”

“怎麽會,發生的這些事我确實不知道怎麽去面對她,可畢竟這些年的朋友,叔叔阿姨也一直待我很好,怎麽可能說不見就不見。”尤曲擺弄着手上的菜單随意的勾勾畫畫。

“其實今天來找你除了吃飯還有其他事情告訴你一聲。”說着她停頓了一下,看了看尤曲,“其實是楊溢,他被抓後本來是要移交到禹城警方那邊的,這邊還在辦理各種交接手續,但就聽說有人來保他。”瑛子道,“這事本來跟我們單位八稈子打不着的,但我們同辦公室有個同事她愛人是公安局的。”

尤曲感到不可思議,楊溢這案子不是證據齊全且已成定局了嗎?她似乎終于明白了楊溢說的拿他沒辦法是什麽意思了,而且如果真的像他所說的那樣,這麽多年他也算是忍辱負重了,怎麽突然就明目張膽地拿照片威脅她,肆無忌憚地鑽進地下車庫動手腳,原來如此。

以前她一直覺得楊溢像看起來的那樣單純無害,可是卻不知他竟然藏得那麽深,此時想起來竟然莫名的後怕。不管是她還是她的朋友們生活都比較的簡單,再混亂也不過三五成群的熬過夜喝過酒,大家都是昨天事今天忘,像楊溢這樣一件事記好幾年還一步一步地将事情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去引導的人,她是害怕的,如果他家有實力将他保釋出來,那麽自己以後的生活會是什麽樣子,她不敢想。

吃完飯已經是九點了,尤曲回到家有些心神不寧,好不容易一切回歸平靜,也許馬上就要沒有了。吳于本來還拿着電腦看今天整理的病例,尤曲進了門後半天不說話,他一臉疑惑地轉頭看尤曲:“怎麽了,不是說跟瑛子一起吃飯嘛,看着怎麽不太開心的樣子,吵架了?”

尤曲搖搖頭說沒有,他放下電腦湊尤曲近些:“那是發生什麽事了?”

尤曲看着吳于半天才回:“瑛子說楊溢可能會被保出來,我有些擔心。”

吳于聽了皺着眉頭道:“哪有那麽容易,他可是蓄意謀殺,是重罪,怎麽可能說保就能保。你別擔心。”

尤曲只是點點頭,心裏的不安沒有絲毫減退。大概除了她沒有人真切得感受過楊溢的瘋狂,包括君子。她閉上眼感受那種疲于應對的焦慮和害怕,絕望時不時的冒出來彰顯生命的毫無價值,她總這樣,不想去處理這些事情,但又不得不去做,有時候想,楊溢要她的命給他就是,只要不傷及無辜。

第二天一早,她決定去一躺南城公安局。站在警局門口那種茫然的恍惚感再次重重地罩下來,大腦一片空白,甚至有點忘了自己為什麽會站在這裏。大腦失去了思考能力,身體卻記得很清楚,她邁出步伐往裏走去,卻被告知暫時無法與楊溢見面,他現在是證據整理和宣判的重要時候。她又恍恍惚惚的從裏面走出來,在警局外的長椅上坐了很久,這個結果其實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真的無功而返了,這種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的恍惚感折磨着她,讓他分不清現實于幻象。

電話響起時,反應了好一會兒才覺察出是自己的手機。她有氣無力地掏出手機按下接聽那邊是瑛子的聲音:“聽說君子醒了,在市人民醫院。你現在在哪兒,我過來找你。”

尤曲認真去理解瑛子剛剛的話,耳鳴聲越來越重,在腦海裏拉出一串長長的尖銳的聲響,她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揚:“真的?醒了?我在……”,她環顧四周暈眩感讓她有些許不适,只得半眯起眼看着不遠處南城公安局幾個大字:“我在……在南城公安局。”

電話那頭瑛子覺察出她的不對勁,沉默了一會兒道:“尤曲,你是不是……是不是抑郁症反複了。你不要動,在那兒等我,乖,千萬不要動好嗎?”

耳鳴讓瑛子的聲音聽起來像來自很遠的地方,她聽不真切,本能地回她好。瑛子挂了電話,立馬又撥給了吳于,電話一接通她沒給吳于說話的機會:“尤曲現在在市公安局門口,她的狀态不太對,我想可能是抑郁症發作了,你趕緊過去,我現在也正在往那邊趕。”

吳于回了聲好便慌慌張張地挂了電話。尤曲安靜地坐在長椅上,手機在手邊響個不停,她想接來着,但她看不清楚顯示屏上的來電顯示,更沒有按下去接聽鍵。她知道自己現在不對勁,但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将外界一切隔絕,給自己制造一個小空間,世界吵吵嚷嚷實在讨厭。

來電的是吳于,從接到瑛子的電話後他就撥通了尤曲的電話,但一直沒有被接聽,心裏的恐慌越來越濃,他焦急得一再提速。當他到警局門口時,已經是上午十一點了,太陽也十分烤人了,尤曲安靜地坐在長椅上,目視前方,白色的連衣裙在陽光底下泛起瑩瑩的光,看起來極其不真實,周圍的一切也好像與她無關。吳于趕緊跑過去一把将她抱住:“怎麽來這裏了?”

尤曲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嗯了一聲。吳于拉過她的肩膀看着她沒有什麽情緒的臉:“這裏太曬了,我們回家。”說着他一把将尤曲抱起帶回了車上,然後給瑛子回了個信息說已經接到尤曲了,便帶着尤曲回了家。

瑛子很快也到了,尤曲不知道要說些什麽,她現在其實不是很想說話,看着兩人都坐在家裏的小客廳裏坐着默默無語,她輕嘆了一聲緩緩開口:“我就是想去見見楊溢,然後沒見着就準備回來的,你們趕緊去上班吧,我沒事。”

吳于擔憂地看着她,就她剛剛獨自坐在長椅上電話也不接的狀态真的一點也不像沒事的樣子。他握住尤曲的手:“沒關系我本來也想休半天假來着,今天下午就在家陪你。”

尤曲看了看吳于沒有說話,邊上的瑛子開口問道:“你還記得我跟你在電話裏說了什麽嗎?”

尤曲微微皺眉思考了一下反問道:“你有給我打過電話嗎?”

她這話一出口,其餘兩人頓時愣在了原地。瑛子不可思議地看着尤曲,她知道尤曲病了,但不知道她已經嚴重到這個地步:“我剛剛給你打過電話,問你在哪兒,你不記得了?”

尤曲一臉茫然地看看兩人,敲了敲頭,認真想想又覺得好像是有那麽一回事,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十分勉強的笑:“哦哦,好像是有這麽回事來着,你還說了什麽事來着,我當時剛好在想別的,有些記不清了。”

瑛子看了吳于一眼只是說想告訴她一聲自己今天回來,也沒有其他什麽特別的事。尤曲哦了一聲,瑛子起身道:“自己還有事,就先走了。”屋裏剩下她跟吳于。

已經是正午十分,屋子被曬得熱烘烘的,尤曲拿起空調遙控器将溫度調制25度,然後抱歉地看着吳于:“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只是想去見見楊溢而已,不知道為什麽就有些恍惚耳鳴,剛剛的電話就沒太聽清楚。”

吳于握着她的手沒有松開,左手輕輕撫上她有些被曬紅了的臉頰:“沒關系,總是會有走神的時候,很正常。”

尤曲笑着蹭了蹭吳于的手心,天氣很熱,吳于的手心卻帶着點涼意,她知道自己的狀态很不好,讓吳于擔心了。但從她得知楊溢有可能被放出來的時候就始終放心不下,她害怕自己好不容鼓起的勇氣馬上就散了。吳于看着她笑着笑着眼淚就掉了下來,便伸手抹過她眼角,與她臉頰相貼:“相信我,不會再有不愉快的事情發生,我有個親戚,本來就打算一會兒讓他去幫忙問問情況的,是我不好,沒及時跟你說,害你白白擔心了。”

尤曲閉上眼感受着從吳于身上傳來的溫度,好像此刻她才感受到一點點真實:“嗯,是我太着急了,大概是最近在家沒啥事可做,心裏不能住事。”她說的很慢,好像下一秒就要睡過去了。

吳于将她按進懷裏,輕輕撫着後背,這樣不管尤曲有多大的情緒波動都會安靜下來……

瑛子去醫院看君子,君子坐在病床上,大概是太久沒有走起來活動了,醒過來的她看起來也是呆呆地有些憔悴,見瑛子來了她笑了起來:“你來了。”

瑛子在她床邊坐下問道:“感覺怎麽樣?”

“還好,就是腿還沒太有知覺。”

“慢慢來,會好起來的。”

“嗯。小曲兒她……”君子有些不自在地開口。

“她今天剛好有急事,過幾天應該就過來了。”說着她起身抱了抱君子,“醒了就好,叔叔阿姨都擔心壞了。”

她不知道怎麽跟君子講起尤曲,更不知道怎麽告訴她尤曲越來越嚴重的抑郁症。這次尤曲這樣應該是自己前幾天告訴她楊溢可能會被保出來的事情刺激的,不知道見到醒過來的君子她又會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