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引(一)
是夜, 天空漆黑一片。
薄薄的雲層飄蕩在看不見一點星子的夜幕之上,就連本該在夜晚散發光芒的月亮,也羞澀地在雲層的遮掩下隐去了身姿。
或許, 也就只有那調皮的微風還能無憂地嬉戲片刻了。
“哈欠!”
焚天界, 瞭望臺上,兩個巡視的仙兵困得眼皮直往下跌。
他們雖說站着, 身子卻早已不由自主地靠上了身後的木牆, 閉眼睡了過去。
饒是微風時不時地從他們鼻尖下調皮跑過, 他們也只是随意伸手揉了揉,全然不曾在意。
自昔年凰羽身死, 仙界與魔界間平白多了那道阻隔兩界來往的結界後, 大多換崗來此巡視的仙兵都已其當成了一次難得的偷懶良機。
今日的這兩位仙兵自然也不例外,因為就連武器他們都沒拿在手裏,而是随意放置在了一旁的牆邊靠着。
哐當一聲巨響驚醒了瞭望臺上那兩個睡意朦胧的仙兵。
他們本不欲管,只以為是風吹掉了什麽東西, 怎料到下一刻, 他們腳下的瞭望臺地面竟也是跟着震了一震。
這下子他們倒真真沒法裝作無事發生了。
壓在眼皮上的沉重困意被略略驚散, 兩位仙兵抱怨了一句後,還是勉強将眼睜開了一條縫,随意地看了看四周。
瞧見了地上橫躺着是兵器,站在右邊的仙兵不由得罵了一句,“真是離譜到姥姥家了哈!這玄鐵做的仙器沉得要命,今天居然被風吹到了?”
見不過是仙器被風吹到, 震得地動這等小事, 那站在左邊的仙兵忙推搡了右邊的同伴一下, 道:“你離它近,快去将它扶起來。”
“今晚這風也是奇了, 這次你先,下一次若是再倒就我去扶。”
仙器沉重,饒是身為仙兵的他們,偷懶時也是決計不願抱着它的,否則豈不無端端給自個兒增添了負累。
默認了同伴的話,那站在右邊的仙兵連聲罵了好幾句,這才揉着惺忪地雙眼走到了倒地的仙器前,将之穩穩地扶起靠在了牆上。
正當他将兩柄倒地的仙器放穩,轉身欲走回原先的地方閉眼小憩,順帶等着日出後的換崗時,天邊一陣微弱的火光卻是突然闖入了他的眼簾。
既已生而為仙,凡火就早已傷他們不得了。
至于仙火,整個仙界也只有鳳凰一族,麒麟一族與金烏一族三族最為擅長,這三族哪裏可能吃撐了跑來焚天界縱火呢?
是以最初之時,這位仙兵還當是自己沒睡醒,眼花看錯了呢!
許是睡久了,步履有些不穩,又瞧見了這無端端起火的怪事,那仙兵不由得搖醒了左邊的同伴,眯着眼,半開玩笑似地道:“今日也真是奇了哈!”
“仙器莫名其妙被風吹到就算了,你知道嗎?我剛才還看見火了哩!”
“凡火進不得仙界,魔界之人如今也結界擋在了外面,總不能是那三大族吃飽了沒事幹跑來縱火吧?”
平白無故地被同伴搖醒,左邊的那個仙兵顯得有些不爽。
瞥了眼身旁聲音漸漸弱下,似乎又将阖眼睡去了同伴,他決定給自己換個地方休憩,沒得等會剛睡下就又要被倒黴朋友搖醒了。
深深地打了一個哈欠,左邊的仙兵撐着牆站直了身,他本是眯着眼在找一個安靜的休息地,卻不想一道直沖蒼天的火光卻是映入了他的眼中。
那火光明媚而耀眼,像是凡界之人喜愛的煙火,是極致的絢爛。
可仙界怎麽可能出現凡界的煙火呢?
害怕是自己煙花看錯了,那仙兵連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卻發現,那道火光竟是愈發強烈了。
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那仙兵連忙搖醒了身側的同伴道:“你這小子怎麽回事?什麽狗屁幻覺啊!出大事了要!”
才被搖醒就被迫受下了同伴劈頭蓋臉的一頓罵,那右邊的仙兵整個人都顯得有些發懵。
可當他順着同伴所指的方向望去時,那通天的火光簡直就像冬日裏的一桶冰水,澆得他整個人皆是瑟瑟發抖。
完蛋了!剛才那火光竟不是他的幻覺!
相對視了一眼後,這兩位馬虎的仙兵倒是頭一次這般有默契,不約而同地從懷中拿出了信號符,朝天空發了出去。
“玄慈,出事了。”
兩位仙兵發出的信號符分明還未到達無妄山,可坐在屋內練了半夜字的祈焰卻是陡然一腳踢醒了旁邊趴在桌上睡得正想的玄慈。
也不知是不是人老了腦子總是會慢上一拍,被祈焰踹醒了的玄慈,咽了半晌的口水才品味出了祈焰話中隐藏的含義。
蹭地一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玄慈一改原先睡眼惺忪的模樣,臉色不由自主地沉了下來,“你的意思是,焚天界外出事了?”
玄慈那個時代的仙界與魔界之間本無焚天界這一說,但自從跟着祈焰從堕月秘境出來了以後,他成日裏在這仙界中飄來蕩去,有關焚天界的事他自也是聽了不老少。
玄慈還沒把話說完,就見祈焰已放下了筆,緩緩站起了身,欲要推門走出去。
“诶!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去幫那小丫頭蓋被子啊!”
是了,祈願那小丫頭的睡姿從來都堪稱一霸,睡得張牙舞爪的,經常是睡的時候在這頭,睡醒了卻在那頭。
至于被子枕頭這些小玩意兒就更是別提了,祈焰沒來的時候,祈願每天起床都得先下床才能将她丢遠了的被子枕頭撿回來。
見祈焰仍是不為所動地往外走去,玄慈無語凝噎。
也是,他就不該指望這家夥幫忙的,這三界之內就是再大的事,他也是絕不會插手的。
正當玄慈垂着眼眸站在原地思慮着改如何才能将這場大戰的傷害減到最低時,卻忽而聽前頭不遠處的祈焰道——
“你還記得,那個糟老頭子嗎?”
糟老頭子?
玄慈一愣,旋即他的腦海中猛然浮現出了一個頭發花白,胡子拉碴,成日裏拿着一葫蘆酒在三界中四處游蕩的身影。
“那糟老頭子還活着?”
玄慈險些驚掉了下巴,在尋找祈焰的這些年裏,他自問也走遍了這三界,可卻從未見過那糟老頭子的身影啊?
玄慈頗有些懷疑人生。
并未再多說什麽,祈焰只是推開了祈願的房門,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為她蓋好了被子又再度走出。
隔着一道回廊,祈焰瞥了眼天邊終是從雲層中竄出了幾分身影的月,對着玄慈道——
“了心客棧。”
·
兩道符咒沖天而起,一道飛向無妄山的天道殿,一道則是飛往了三重天。
原就還在處理公務,尚未入眠的息塵與商瞿兩人自是第一時間接到了通知,二人的面色皆是一瞬間沉了下來。
祈願被人搖醒的時候,很懵。
她瞥了一眼窗外尚黑漆漆的天色,本欲對搖醒她的那人破口大罵,卻不想一扭頭就撞進了祈焰那雙幽深的瞳孔裏。
天邊的月光透過紙糊的窗灑進了屋內,祈焰背對着它銀白的光輝,祈願看不清他的神色,可她的心裏卻是沒來由地一慌。
那些湧到了她唇邊的憤憤之語,千回百轉之後只化作了一句磕巴的——“祈焰,你失眠了嗎?”
見祈焰只是看着她不說話,祈願的心慌得砰砰直跳,她的直覺告訴她,定然是發生什麽大事了。
滿身的困意驟然消散,祈願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了起來,她一把拉過祈焰的手,強迫他坐到了床邊,與她平視着。
“祈焰,究竟發生了什麽?”
看着祈願的眼瞳中那份竭力保持的平靜,祈焰藏在袖中的那只手不由得緊緊攥起。
你不該插手。
似乎是察覺到了祈焰心中的想法,他的心裏陡然響起了一道警告聲。
仿佛是懲戒一般,他的四肢百骸皆是如同灌入了冰霜一般,刺痛得就連他也不禁咬緊了唇。
這一刻,無窮無盡的無力之感幾乎将祈焰淹沒,那是自他誕生以來,從未有過了體驗。
或許是怕祈願發現自己的異常,又或許是祈願的目光實在太過熾熱,被她注視着的祈焰不禁垂下了頭。
瞧着祈焰這副模樣,祈願愈發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
她急切地想要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麽,可面對始終一語不發,只是垂着頭,長睫輕顫的祈焰,她一時間卻也無計可施。
見祈焰怕是要沉默到底了,祈願心中很急,她只得匆匆起身,欲要去尋青梧與商瞿一問究竟。
卻不想,她只走到門邊,就見青梧,商瞿,以及司淵三人幾乎是同時到來了。
“姑姑?師尊?司淵上神?”
月光映射下清冷的眉宇不禁扭在了一塊兒,祈願瞥了一眼身後沉默的祈焰,又看了看身前的三人,不由得問道:“師尊,發生了什麽大事嗎?”
艱難地扯出了一抹笑挂在唇邊,青梧與商瞿司淵對視了一眼後,這才走到了祈願身邊。
溫柔地将祈願攬入了懷中,青梧道:“姑姑心愛的小公主,睡一覺吧!睡醒了,就沒事了。”
祈願沒聽懂青梧的話,可她還來不及詢問,就覺一陣清香鑽入了她的鼻子,随之而來的,是翻湧的困意。
心中咯噔了一下,祈願意識到,絕對是出大事了。
可那如海水般席卷而來的困意,卻是令得她根本來不及反抗,就已在青梧的懷中安穩地睡去了。
緊緊地揉着懷中的祈願,青梧的眼角不由得落下了兩行淚來。
就連她身後的商瞿與司淵,也是不禁垂頭沉默了。
“相思引,一琴兩弦,一曲則化一夢,夢醒,則一弦斷。”
“昔年,你們以一弦為代價,封印了她五千年,當時她還是個手無寸鐵的孩童,可如今呢?”
“你們,又能封印她多久?”
清冷的月光下,祈焰到底還是強忍住了那鑽心地疼痛,不受控制地開了口,而商瞿幾人看着他的目光也漸漸變得凝重。
他們怎麽也無法想象,這個看起來與祈願一般大的家夥,竟是連相思引都知道。
同時,他們心中也極為擔憂,祈願身世複雜,聽祈焰這口氣,他似乎已經……
不敢再細想下去,商瞿只是看着祈焰,緘默了良久,才沉着聲音道——
“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