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門大比(終)

對于祈焰的問題, 玄慈思慮了半晌,到了最後卻也仍是啞然。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不是每一個問題都能得到确切的答案的。

現在的玄慈總算是有點明白了很久之前, 白雲谷外, 九靈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了。

只是,他從聽見再到懂得, 卻用了億萬年。

而九靈, 也永遠不可能知道了。

午後的陽光熾熱灼人, 玄慈倚在窗邊,看着天邊飄蕩的白雲, 恍惚之中, 他竟是生出了幾絲憂慮。

若這三界有朝一日注定被黑暗覆蓋,這如今潇灑的白雲啊,它可還能像如今這般純淨無暇呢?

玄慈的心裏,沒有答案。

·

此次的仙門大比開得盛大轟動。

饒是日日被青梧拘在藏書閣內抄書的祈願, 也是從扶光的口中聽聞了不老少的傳言。

尤其是仙門大比的最後階段, 她的二師兄姜嶼一舉奪魁的精彩場面。

那日的清晨, 無妄山的山門外人潮湧動,各族的弟子們背着各自的行囊跟在族中長老的身後,或歡喜,或喪氣地朝山下走去。

一如他們數月前來參賽時的景象,除了方向的不同。

彼時,溫柔的陽光還尚有着幾分妙齡少女的含羞帶怯, 落在片片交疊的枝桠上, 墜下了一地旖旎的樹影。

祈願好不容易哄着酌兮把祈焰騙去幫忙收拾藏書, 等她緊趕慢趕地跑到山門前時,山門之外已是一副擁擠之象。

她将一個包得‘精美’的小包裹抱在懷中, 遠遠朝山門那兒望去,只能瞥見攢動的人頭,和他們被風吹起的發帶。

該死,這要她怎麽找人啊!

祈願一下子犯了難。

烏泱泱的人群在她眼前擁擠,哪怕扶光長了張再出色的臉龐,也耐不住人多時給祈願帶來的臉盲效應啊!

左瞧右看的轉了半天,祈願也沒瞧見商瞿與司淵的身影。

想着那倆人怕不是被哪家的長老纏住了,祈願心裏不由得嘀咕盤算了起來。

她仰頭看了一眼山道兩側那高大的樹木,咬了咬牙,猶疑了片刻她還是翻身飛了上去。

此時的祈願不停地在心中為自己祈禱,一邊希冀着不要被商瞿和司淵逮個正着,一邊又盼望着能一眼瞧見扶光的身影。

古人常言,登高方能遠望。

起先,因着這連日來的抄書之旅,祈願對這些古人抱怨頗多。

一會兒嫌他們語句複雜,明明能一句話講完的事偏偏要在那裏之乎者來,之乎者去;一會兒又嫌人家用了一大堆話還沒把一件事情講明白。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在祈願心裏,這些古人是真真的煩人。

但此時的祈願卻又真真的是覺得,這些寫了一大堆胡言亂語的古人,誠不欺她。

因為——

“你怎麽又上樹了?”

瞥見扶光身影的第一時間,祈願還沒來得及喊她,她就已注意到了像個小飛賊一樣,藏着樹後鬼鬼祟祟的祈願。

連忙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邊,小聲地朝扶光噓了一聲,祈願深知商瞿作為無妄山的掌權人,定是會來親自送離息塵這種地位的人的。

沒得到時候被商瞿他們恰好撞見,那她可真是哭都沒地方去哭了!

更何況,這次的書,她可有一大部分都是趁着青梧不在的空檔,央着祈焰幫她抄。

要是讓祈焰那家夥得知她是溜出來見扶光而被拎去罰抄書的,他定然是不肯再幫她了的!

偷雞不成蝕把米這種事,她祈願有這麽聰明的小腦瓜子,那當然是不能幹的!

坐在樹梢上略略朝左右打探了一陣兒,見商瞿與司淵的身影确實沒有出現,祈願這才猛地松了一口氣。

祈願一個利落地轉身跳下了樹,驚起偏偏枯葉飄飛,好似那所謂驚鴻。

“你小聲點兒!給我師尊發現我就要黃土埋半截了!”

言罷,祈願還不忘往下蹲了蹲,又用手比了比,一副她已經被埋在了黃土中的模樣。

被祈願逗得噗嗤一笑,看着眼前活潑潑的祈願,扶光突然有那麽一點不想回到那冷冰冰的忘憂閣中去了。

可……

想到這裏,扶光不由得嘆了口氣。

她雖不知若水日日承受的痛苦,但她很清楚,若無她,若水那僅剩的半條命怕是也得去了。

所以,哪怕她覺得若水的愛于她而言再是沉重,她也必須要回到她身邊去。

祈願素來眼尖,故而哪怕扶光已盡力掩飾,祈願卻還是看出了她臉上那由晴轉陰的神色。

心下不禁一陣思量,祈願原是想問扶光的,可當她瞥見扶光臉上那硬生生擠出的笑意時,她卻又不由得将滿腹的話語咽回了腹中。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秘密,不想被他人窺探,不想為世人所知。

給旁人留出餘地,有時也不失為是給自己存下退路。

揚起一抹燦爛的微笑,祈願大步流星地朝着扶光走去,将一度小心翼翼地抱在懷中的包裹塞到了她的懷裏。

俏皮地眨了眨眼,祈願一臉獻寶似地緊盯着扶光的眼,“喏,這份是你的,快瞧瞧,喜不喜歡。”

看着祈願那一副求誇獎的模樣,扶光頗有些忍俊不禁,但她還是輕輕解開了包裹上漂亮的繩結,小心翼翼地将包裹展開了來。

只是令得扶光完全沒有料到的是,她打開了整整三層的包裹,看見的卻不是精美的禮物,而是又一層的薄薄的綢緞。

方才心中的那些顧慮得以片刻疏散,扶光好笑地瞥了祈願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到底是什麽寶物啊!值得咱們羲羽上神這樣裏三層外三層的裹着它,待會兒怕不是得悶出痱子來了!”

聽出了扶光話語中的打趣兒,祈願面上有些挂不住,不由得跺了跺腳,催促道:“哎呀!先別管這個了,你快瞧瞧,喜不喜歡。”

瞧着祈願這副殷切的模樣,扶光笑着應下了聲,也便輕輕揭開了那包裹着禮物的最後一層綢緞。

泛着點點熒光的簪子在陽光的照射下雖說顯得黯淡了許多,可其上的那精美的雕刻以及流光溢彩的珠鏈卻仍風姿依舊。

許是漂亮的人兒總也喜歡漂亮的事物,扶光看見這簪子的第一眼,就對其心生喜愛。

看着扶光微張的紅唇,瞧着她眼底襯出的光彩,祈願的唇角也是不由得跟着彎了起來。

愛不釋手地捧着那簪子,扶光擡頭看向祈願,眼底傾灑的光芒像是夏日裏山林間點點的螢火,令人完全移不開眼。

“這簪子我很喜歡,可它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雖說對手中的簪子很是喜愛,可扶光又哪能看不出這簪子的不同尋常呢?

她身為三重天息塵的女兒,自幼就是錦衣玉食。

息塵與若水間究竟為何不睦扶光不得而知,可息塵在衣食住行這方面從未虧待過她們娘倆,這一點,扶光很清楚。

她自小就喜愛把玩各類首飾,為此息塵也曾收羅了整個仙界的所有能工巧匠來為她打造了一副舉世無雙的首飾。

可卻沒有一個,能如祈願送她的這個首飾一般,美得讓她都感到了驚心動魄。

瞧着扶光那雙将簪子遞回來了的手,祈願不由得笑了笑,按住她的五指握緊了那只發簪,又将她的手推了回去。

“你拿好了就是,這是我在堕月秘境中得到的呢!”

“我上交了一大部分給我師尊,留了幾樣下來準備拿來當禮物送,你是我的好朋友,就別推辭了!”

見扶光仍在猶豫,祈願不由得瞪大了眼盯着她道:“你要是覺得它貴重下次我去三重天玩的時候你也送我禮物呗!”

“我是真心覺得這個簪子适合你的,而且你可別看它小,它還能儲物呢!”

笑着拿過扶光手裏的簪子為她示範了簪子的使用方式後,祈願又重新将它放回了扶光白皙的掌心之中。

垂眸瞧着那安靜地躺在扶光掌中的簪子,祈願越看越覺得這簪子實在是和扶光相配。

祈願既已将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扶光自也是不再推脫。

她收下了簪子,極力要求祈願将來定要來三重天做客後,才在息塵的召喚下,戀戀不舍地和祈願說了再見。

彼時仙界的大能們大多齊聚無妄山山門,卻無一人注意到不遠處的山澗上,有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乍現。

·

無妄山,藏書閣內,酌兮說是喊祈焰來幫忙的,可最後他卻倒在了堆成小山的古書上睡得正香,反倒是祈焰成了那搬書的主力。

玄慈身份特殊,旁人也看不見他,他只得跟在祈焰屁股後面,一會兒絮叨他這兒,一會兒念叨他那兒。

好在祈焰這厮性子素來極好,若是換了祈願,只怕能一腳把他踹下凡了。

“祈焰,你……嗯?有魔氣!”

本欲要絮叨祈焰慢吞吞的動作的玄慈,臉色驟然一變,他的目光順着窗外望去,一眨眼的功夫,就已落在了山澗處那道偷摸的身影之上。

好看的眉宇一下子擰成了一團,以玄慈的本事又哪能辨析不出這尊魔的實力。

心下不禁一嘆,玄慈轉眸看向了祈焰,頗為唏噓地道:“仙界和魔界,怎麽就走到了這個地步呢?”

昔年那所謂的神魔大戰後,諸神身死,即使玄慈尚存一縷殘魂,卻也沉睡了數十萬年,待得他醒來時,神魔兩界已是不共戴天,這個中緣由,他着實是沒想明白。

瞥了眼身前這位仍舊在仔細地整理古書的祈焰,玄慈不禁朝前挪了兩步。

他的嘴唇才微微張開,一個音都還沒能說出口,祈焰那頭就已冷冷地道:“道破天機,非我所為。”

無奈地撇了撇嘴,玄慈不由得在心中暗罵了祈焰一聲——裝神弄鬼的老家夥。

然下一秒,玄慈卻又聽得祈焰道:“仙魔兩界,必有一戰,這本就避無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