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花香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紗窗照進來的時候，吳于眨了眨幹澀的雙眼。太陽照常升起，新的一天又開始了，而他永遠的失去了自己愛的人。一如往常八點左右護士推門而入，只是這次護士沒有帶營養針，其中還有黃醫生。幾人推門進來卻沒有人靠近，只是站在那裏等。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讓吳于從心到身體都處于麻木狀态，他伸手握住床上之人早已冰冷的手，輕輕揉捏着：“她昨天過得挺開心的。”這話他不知道說給誰聽的，但就是想說出來，尤曲人生的最後一天很開心。
黃醫生走到跟前來，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吳于回頭，仰望的姿勢讓他顯得脆弱又無助，他雙眼布滿了紅血絲，看起來整潔又淩亂，似乎一時之間連自己也不知道再說些什麽：“她睡挺久了，以前晚上也會醒一小會兒的。”
黃醫生沒有說話，吳于轉過身繼續看着躺在床上沒有一絲反應的尤曲怔怔地道：“原來死亡會這麽的無聲無息。”
“她沒有太多痛苦，你一直都陪着她。”黃醫生有些不忍，但還是繼續說道：“讓護士帶她走吧，你已經守太久了。”
吳于有些機械地搖了搖頭：“她還有朋友沒來，再等等，她一定也非常想見見。”
黃醫生沒有拒絕但還是提醒道：“盡快吧，她需要早日入土為安。”
尤曲的離開很突然又像是意料之中，瑛子一路奔忙而來，打開病房門的那一瞬間，她腿軟得癱倒在地，然後再艱難的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到近前，眼淚不受控制的往下掉，但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好像只要她哭出聲音眼前冰冷的身體也會一并消失掉一樣。
“叔叔阿姨知道嗎？”瑛子哽咽着開口。
“不必了，他們已經見過了，她不需要再見了。”吳于語氣冰冷。瑛子沒再開口說話，病房裏安靜得連自己的呼吸都清晰可聞，尤曲終于還是走了。
最後吳于并沒有再等任何人，也沒有讓旁人插手，他一個人安靜的冷靜的辦完了一場葬禮。瑛子安靜地跟着他，一步一步地看着他給她清洗換上新衣，最後親手推進焚化爐裏，至此一切落幕。
尤曲下葬的第三天吳于将尤曲住的屋子買了下來，在陽臺上種滿了茉莉和繡球，他每天做的事就是照顧好那些花，也不出門不見人。直到他的父母找上門來，當時吳于正坐在陽臺上打理那些花，之前買的那盆茉莉一直都開得很好，他修剪了一些下來，準備收拾好就去送給尤曲，沒想到一開門就見自己的父母在門口。
吳母一直很擔心他，這近一年的時間他似乎把所有的時間精力和情緒都撲在了尤曲身上，甚至不惜與他們争吵，如今尤曲走了，他買下了這裏的房子，不出門不見人。她試圖給他打過幾個電話，但都狠不下心打擾。孩子長大了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分寸，但長大了過不去的情緒就成了最大的敵人，最後還是放不下心上門來看看。
“不讓我們進去坐坐嗎？”吳母輕聲開口問道，吳父跟在後面，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
吳于側身讓二老進來，屋裏很幹淨，還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兩人在沙發上坐下：“你打算一直住在這裏嗎？”
“是的。”吳于回道。
吳母上前拉住他的手，看着他清瘦了的臉：“我們尊重你的選擇，但走的人已經走了，活着的人還需要繼續生活。你還有爸爸媽媽，我們希望你能好好的。”
吳于知道母親的擔心，可他現在就只想一個人待在這裏，好像只要留在這裏尤曲就在身邊一樣，會笑會難過會求抱抱要安慰的尤曲：“我想在陪她一段，你放心我會好好的，她一直擔心自己會給我留下負擔，她也希望我能好好的，所以我一定會好好的。”
吳母忍不住低頭掉眼淚，卡在喉嚨的話說不出口。都說人生大事，什麽是人生大事呢，她的兒子第一次正經戀愛就經歷這般生離死別的刻骨銘心。那麽往後呢，他們計劃好的人生還能繼續嗎。
“雖然我們也很遺憾，但像你媽媽說的活着的人還要繼續活着，我們給你恢複的時間，但希望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吳父坐在邊上開口道。
“我記得，一周後我就履行約定出國，這一周我想住在這裏。”
他的回答讓兩人都是一愣，吳母緊張地看着他道：“我們沒有逼你的意思，出國的事晚一點也沒關系。”
“我已經想好了，這本來就是以前說好的事情。不過這裏養了些花，我找了家政會好好養護，如果您有時間就幫我過來看看，有死掉的就幫我換一換，我想這裏開滿茉莉和繡球的樣子。”他說得極其冷靜，好像只是要出門随意的交待一句。
兩人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也沒有久坐，吳父扶着一直抹淚的吳母出來。吳于拿起剛剛修剪好的茉莉用一根素色的帶子系好也出了門。
今天的天氣不是很好，天霧蒙蒙的。吳于駕着車，一路通暢，到達墓地的時候已經開始下起了小雨，他沒有帶傘，拿着茉莉花就往尤曲的位置走去。墓碑上的照片是他找的，尤曲很少有單人照，這張照片裏的她還有些青澀，嘴角只微微上揚。好遺憾在一起這麽久他既沒有給尤曲拍過照，兩人也不曾有過合照。他把茉莉花放好，直接坐在了地上：“上次買的那盆茉莉一直開着花，本來早該給你送來的，但我太懶了，一直沒出門。”說着他擡頭看看天，雨水細而密的落下來砸在臉上：“今天不是你喜歡的好天氣，我應該選個好天氣來的。”說完他把頭靠在墓碑上良久沒有再說話。
墓碑冰冷冷的，也沒有一點尤曲身上的氣味，他閉上眼，雨水順着臉頰滑落到嘴角，有一絲淡淡的鹹味：“一周後我就要出國了，很久以前就跟爸媽說好的，在醫院工作幾年後出國學習，然後好好的在醫院工作。你說這算不算得上是好好生活，尤曲。”他長長的嘆了口氣講整個身子都靠在墓碑上，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伸手去碰照片上的臉，卻被雨水模糊得只能看清點輪廓：“我們就要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見面了，對不起，應該再陪你一段時間的。等我回來就把陽臺的花全部搬過來，這樣你就可以一直看到它們了。”
不知過了多久，雨停了，霧蒙蒙的天空也慢慢放晴，天邊的不知何時挂上了一道彩虹，很漂亮……
一周後吳于出發去國外，他的爸爸媽媽來送他，機場裏母親一直在交待着各種生活上的瑣碎，父親只叮囑了幾句學習他便匆匆過了安檢上了飛機。看着漸漸遠離的地面，沉寂了好久的心髒再次砰砰的跳動起來，他要離開這裏一段時間，但他無法想象接下來的生活會是什麽樣子的，只知道明天他就會踩在異國他鄉的土地上。以前尤曲跟他說，她對未來沒有想象也沒有期待，最遠也不過明天。此時他似乎明白了，說的人輕描淡寫，終于感同身受的人只覺得心痛到呼吸困難。他捂住胸口靠在椅背上，飛機起飛的失重感讓他幻視，尤曲那張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再表情豐富的臉盯着他，看不出喜怒，他茫然的伸手卻什麽也沒抓住。
飛機結束上升，平穩地在上空飛行，短暫的耳鳴讓他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錯覺，他怔愣地看着手心，掌心紋路清晰，卻不知道伸向何處。他別過頭透過窗口望向外面，雲層之上一道彩虹清晰漂亮，回身望去卻不見陸地，只有白茫茫的雲層……
第二天淩晨，新聞報道20xx年9月13日，由南城飛往S國的航班因飛行中遇到風暴雲不幸墜落，飛機上236人全部遇難……
20xx年9月21日，那個曾經熱鬧過溫馨過的屋子，門被輕輕推開，家政套好手套，穿好圍裙認真的打掃這屋子的每一個角落。這個小屋子裏據說住着一對小情侶，男生她見過高高瘦瘦挺幹淨清爽的一個小夥子，女生她倒是一次也沒見過，甚至連一張照片也沒有。陽臺上是前陣子男生買回來的花，聽說是他女朋友喜歡的，他把它們打理得非常好，花開得鮮，葉也綠得翠。男生走之前還特別交待了她好好照顧着，她打掃完屋子裏面，便來到陽臺上給花灑灑水，花開得很好，茉莉花很香，香味彌漫到整個屋子，感覺非常溫馨。一陣風吹過掀起白色窗簾，陽光照進客廳裏打在沙發上，她似乎能夠想象他們回來的時候，女生窩在男生懷裏笑着跟他談論選種茉莉花的明智之舉。是啊，小年輕就是這樣的，女生喜歡撒嬌，男生就寵着。她家女兒就這樣……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