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尤曲走了以後瑛子很久沒有再回南城,區縣挺好的,安靜且隐藏了大部分的世俗欲望。今年過年她也決定留在區縣,南城的新年很熱鬧,燈紅酒綠,但她已經沒有心情感嘆了。
新年當天她所在的區縣下雪了,鵝毛大雪。她走在回去的路上,路邊的麻辣燙還開門,燒開了的鍋冒着騰騰熱氣,讓她不自覺地走了進去。店裏沒人,老板見她進來了,熱情的招呼着:“新年快樂啊,想吃什麽用邊上的小籃子和夾子夾。”
瑛子點點頭,認真的挑選着,恍惚間像是回到了更久之前,那時候她還沒有上大學,沒有遇見尤曲,會跟已經記不清楚樣貌的同學一起在學校門口吃麻辣燙。她回想自己以前都喜歡吃什麽,老板見她選了半天沒有夾起來一樣,以為沒有她喜歡吃的:“年三十了,我剛剛煮了餃子,要不要一起嘗嘗?”
瑛子有些詫異,但還是點了點頭。
老板笑着從裏間端出一盤餃子來:“嘗嘗還是熱乎的,我是北方人,過年就想吃點餃子。你們南方應該很少,試試這味道可不可以。”
瑛子笑着拿起筷子夾了一個送進嘴裏,老板在他對面坐下,拿起她剛剛的籃子挑揀了些去煮。瑛子嘴裏吃着餃子,看着老板嘴裏不停的說着什麽又認真煮麻辣燙的樣子有些恍惚。新年應該是什麽樣子呢?往年吃了年夜飯,幾人都會非常默契的去尤曲那裏發瘋,吃吃喝喝玩鬧到半夜,那樣的日子再也不會有了,她低頭苦笑,再夾了一個餃子放進嘴裏,老板将煮好的麻辣燙端上來,見也沒有其它客人就在她對面坐下。
“大過年的,怎麽沒在家吃?”老板問道。
瑛子思索了一下,大過年的為什麽自己沒有在家呢:“就是覺得這裏挺好,一個人過年的感覺也不錯,就沒回去。”她回答得真誠。
老板笑着也夾了個餃子送進嘴裏:“你們年輕人啊什麽都趕新鮮,大過年的一個人能好?是怕家裏人催吧。”說着笑得聲音更大了些。尤曲也跟着她笑,沒反駁。
“今年這雪下的大啊,這是我來這裏這麽久第一次見這麽大雪,看到那一瞬間我還以為自己回老家了呢。”老板自顧自地道,這句話似乎也打開了她的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瑛子在旁聽着,偶爾聽到有趣的就問一句,兩人就這樣也到了大半夜,走的時候瑛子要付錢,老板極力推辭,到最後這頓年夜飯是老板請的。
回到住處剛好十二點,小縣城不像南城那樣禁止放煙花爆竹。這裏的所有人好像約好了一樣,十二點剛到都點燃了自家的煙花,一時之間夜空被點亮,她走到窗邊,空氣裏硝煙的味道混合着飕飕的涼氣,說不上什麽感覺。煙花炸響的那一瞬間雪花飄落的樣子也清晰可見,好不熱鬧。她站在陽臺上發呆,冬天其實也挺熱鬧挺好的。
大年初一電話響起,從昨晚一直到現在手機就響個不停,但她一直沒看。這一大早的電話想來也就只有她媽了。她朦朦胧胧地接起電話:“喂……”
電話那頭一副苦口婆心地開口:“今天初一趕緊回來,一會兒就有親戚來串門。大過年你不在家,我懶得聽那些唠叨!”
“媽,我不想回家就是不想招呼他們,您就行行好放過我吧。”剛睡醒的嗓音還有些黏黏的,翻了個身準備繼續睡。今年她确實不太想回去。
“你那兒就幾步路,趕緊回來,別說些有的沒的,你以為就你一個人想躲是吧。”說完那頭就把電話給挂了,她看了眼被挂掉的電話,倒頭繼續睡。
昨夜的大雪已經停了,雪光順着窗透進來,瑛子半夢半醒着,但冬天的被窩總是太容易勾引人賴床。門鈴響起時,她還不是很清醒,被聲響吵得有些心煩意亂,在床上掙紮了一會兒才很不情願地爬起來。想來應該是自己那雷厲風行的老母親,走她懶懶地打開門,沒有看見老母親,卻是許久不見的君子。她有些吃驚地看着君子:“你怎麽來了?”
君子坐在輪椅上裹着一身的寒氣對着她笑:“新年快樂啊,外面挺冷的,不請我進去坐坐?”
瑛子拉開門讓她進來,她還是自己走時的樣子,只是輪椅上的薄毯子換成了厚的,推着她的人都還是以前那個,對于君子的突然到訪她顯得有些不自在。
她倒是顯得輕松得多,一進來就打量着屋子,瑛子去接了杯溫開水給她,但一直沒有說話。兩人都默契的知道她們之間已經被分隔了,可如今的南城走的走死的死,好像也就只剩下她倆了。心裏裝着的從前,就連午夜夢回都是從前。那些回憶驅使着她來看看,好像來看看就能找補點什麽似的,就像她們之間永遠不會繞過尤曲,即使她已經死了:“你這裏跟尤曲那兒挺像的。”
她的話讓瑛子遞過來的水頓在半途,像是不可思議一般退了回去,面上那點平靜瞬間消散,她暫時還不想從君子嘴裏聽到這些若無其事的話:“你走吧,我們暫時還是不要見面了。”
“你也要跟我斷了往來嗎?”君子問道
瑛子有些頭痛的扒拉了下頭發,在她對面坐下:“我們都需要給彼此一點時間好好整理一下,有些事情并不能當做沒有發生,更何況……”後面的話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尤曲的死會一直隔在他們中間,她沒有把握能與君子一如當初。
“我們其實也斷斷續續的聊過幾次,我以為你能理解我。尤曲的事沒有人希望是這樣的結果,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好好的。”終于她不再是那副無事發生的表情,而是臉色痛苦的看向瑛子,瑛子卻是別過頭不去看她。
“可是她死了,死于毒殺……”她隐忍着低吼道,“到最後她也什麽都沒說,可是憑什麽呢?”大概是昨晚睡得太晚,又或者今天睡得太久,心裏的煩悶感讓她有些暴躁,這些話她也不知道該去問誰,只是終于得了個時機将它釋放出來。
君子愣住,望過來的眼裏含着淚水:“對不起……”她哽咽着開口。
瑛子用力捂了捂臉,她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麽,尤曲的葬禮上她什麽話也沒有說也沒有哭,只是覺得麻木又不真實,此刻卻覺得一切都如昨日一般,眼淚是真實的,難過傷心是真實的,就連埋怨和憤怒都是真實的:“我們之間沒有誰對不起誰,我只是需要時間去接受已經發生了的事情。這一年裏發生了太多的事情,看着她一步步走向別人的陷阱,痛苦地離開這個世界,我……”她吞咽着卡在喉嚨的哽咽,将臉埋在掌心:“所以你走吧……”
房間裏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君子沒有接話也沒有任何動靜,瑛子直接轉身進了卧室将門關上。她知道活着的人要好好的,但是她忍不住,做不到對君子沒有一絲埋怨,選擇不見不過是為了彼此都好。
君子呆愣在原地,那些話她不知道拿出來自我折磨了多久,好似已經有了免疫的錯覺,如今被瑛子這樣毫無掩飾地說出來她才真正體會到這種折磨才剛剛開始。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自己滑動着輪椅往門外走,門打開的一瞬間寒氣鋪面而來,外面的世界白茫茫的一片。以前她覺得愛不能宣之于口是痛苦,後來她覺得愛的人不愛自己是痛苦,現在她才體會到那種活着但空蕩蕩的沒個着落才是真的折磨。這次來找瑛子也不過是因為想來看看,看看故人可好,看看那些與之相連的人和事,僅此而已。那些曾經用來刺激別人的話終于還是反噬到了自己,吳于的死亡也将她那些妒恨一并帶走了,剩下的不過一具軀殼,裝載餘生的愧疚。
白雪茫茫,瑛子從窗前往下看,那個高大的護工推着輪椅上的君子,雪地上留下一長串輪椅和腳步的痕跡,一路走來她們終歸還是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