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門前夕(終)

天光從雲層的縫隙中流出, 祈願将搖椅搬到了道極場上。

她一邊悠閑地晃着搖椅,一邊盯着場上的小娃娃們練功。

因着落蝶境幸存者的加入,無妄山的孩童一下子多了許多。

無奈祈焰那家夥這兩天不知為何只肯窩在屋裏, 整個無妄山只有祈願最閑, 商瞿也便将她派去帶小孩了。

陽光照得祈願昏昏欲睡,直到一聲稚嫩的嗓音入耳——“羲羽上神, 酌兮上神回來了!”

乍一聽此言, 祈願倒真真是醒了。

趕忙丢了一個吩咐給那說話的孩子, 下一刻,祈願就已消失在了原地。

“你怎麽才回來啊?我都等你半天了!”

祈願一路跑到山腳才撞見了回來的酌兮, 瞧着酌兮那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祈願抱怨的話沒來由地小了些許。

“你怎麽了?”

與祈願并肩朝無妄山上行去,酌兮道:“沒什麽,只是與三重天的人商讨後,他們說, 雖無實證, 可也無法排除落蝶境的嫌疑, 重建落蝶境那就別想了。”

“我只是有點不知道,該怎麽和月彌講罷了。”

是了,酌兮此番跟着商瞿忱音上三重天,他們商讨的就是落蝶境的事。

這些時日落蝶境的孩子們以為能重建家園了,連練功都勤奮了許多,哪曾想結果竟會是這樣。

一時間, 祈願啞然了, 直到酌兮喊她, 她才從中回過神來。

酌兮:“對了,你找我做什麽?”

猛地一掌拍在了腿上, 祈願這才想起來自個兒的正事,“對了,你先前不是得了幾株上好的靈花苗嘛……”

祈願話還沒說完,酌兮就急急打斷了她,“你可別打我那幾株靈花苗的注意!否則我可和你翻臉的!”

瞥見酌兮臉上那警惕中帶着委屈的神色,祈願沒好氣地撇了撇嘴道:“還說我是你的好姐姐呢!連株花都舍不得!”

“好了好了,不在你心頭剜肉了,咱商量一下,你制成茶後勻我一煎呗!”

“不行!”

酌兮回絕的極快,連祈願都是不禁愕然。

酌兮慌忙解釋道:“今年忙着抵禦魔界的事,我本就疏忽了對那幾株靈花的照顧,即使是後來我竭力補救了,也還是遲了。”

“今年的靈花茶,我統共也就三煎而已!”

扯了扯祈願的衣袖,酌兮笑得讨好,“要不這樣,明年我定給你留一煎如何?”

·

祈願最終還是沒能拿到那煎靈花茶,以至于她回到鳳桐林時都好似整個人被抽去了魂一般。

可沒曾想,她才一踏進門,就瞧見了花草樹木間,祈焰沒事人地給花澆水的一幕。

诶?這家夥心情又好了?

祈願沒想明白,只好走上前去,狐疑地盯着祈焰瞧了又瞧。

祈焰:“你這樣看着我作甚?”

眼前之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擡起了頭,隔着一簇簇盛開的花看向她,祈願先是愣了一愣,旋即反應過來道:“你前幾日都不出門,我還以為你被吓到了呢!”

是了,這幾日祈焰閉門不出,祈願還以為他是被落蝶境的景象吓着了,這不今日找酌兮要靈花茶,本也就是為了安慰他的。

只是眼下看來,怕是用不着了。

一瞬之間,祈願忽而松了一口氣,仿佛一塊本來壓在心上的石頭突然被人搬開了,輕松無比。

怔愣了片刻,祈焰無奈地垂眸一笑,也就只有祈願這個傻瓜,才會以為他被落蝶境的事情唬到了。

實際上,他是……

思及此,祈焰不由得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一抹白霧飄過其上,他的手已然是透明得消失在了空氣裏。

心下不由一嘆,祈焰知道,那些訣別的話,他是遲早要說的,可是,再拖拖吧!

想到這裏,祈焰那透明的手又開始漸漸恢複了原樣,只是他的臉色卻在那一瞬又蒼白了些許。

只可惜,因着天邊散下的光暈,祈願并未瞧見他臉上的那絲異樣。

“不好了,不好了,羲羽上神不好了!”

忽而一道慌亂的通報聲打破了二人間的平靜,祈願無語地蹙了蹙眉。

她明明好好的站在這兒呢!什麽叫羲羽上神不好了!

回身就見那本該在山門守着的小弟子滿頭大汗地跑了進來,一頭虛汗來不及擦,就急急朝着祈願道:“羲羽上神,不好了!”

瞪了那小弟子一眼,祈願道:“你好好說話,什麽不好了,我這不好好的站在這兒嗎?”

“不是!”

明顯的氣喘讓那小弟子不由得閉嘴緩了一陣,才又開口道:“是扶光神女出事了!她……”

“你說什麽?”

祈願一心急,又一次打斷了那小弟子的話,這次祈焰看不下去了,忙繞過花圃走了出來,将祈願往身後拉了拉,“你且讓他先把話說完啊!”

有了祈焰的介入,這次小弟子倒是将話講完了,只是,他話音才落,祈願與祈焰相視一眼,卻皆是沉默了。

畢竟,任誰也很難相信,前幾日還在落蝶境大肆殺戮,直言忱音窩藏靈胎的息塵竟會是真真藏匿靈胎的那個人。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扶光怎麽成靈胎了?靈胎不是數萬年前凰羽上神的女兒嗎?

無數的疑惑在祈願心頭盤踞,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可腳卻下意識地邁向了鳳桐林外,所幸,被祈焰拽住了。

“你這樣去,救不了她的!”

祈焰的話,像一把刀子,将祈願那薄如紙片的希冀粉碎成屑。

可平日裏鬼主意極多的她,現下卻除了硬闖,什麽都想不起,她滿腦子都是曾經扶光溫柔的笑靥,想一次,就痛一次。

“怎麽辦,祈焰,我該怎麽辦?扶光怎麽可能是靈胎呢?她那麽好……”

祈願死死地攥着祈焰的衣袖,焦急的淚水在她眼眶中來回轉了好幾圈,壓彎了她上翹的眼睫。

看着祈願那樣焦急的神情,祈焰到底還是沒能忍住,壞了規矩。

他一手安撫地拍着祈願的背,一手卻偷偷地藏在身後,算了天機。

眉心一點一點地攢起,祈焰訝異地發現,他竟是算不出此次扶光的吉兇。

腦海中忽而想起那個糟老頭子,祈焰的臉色盡是黯然,可唇角卻又微微朝上彎了彎。

是了,從他插手三界事的那一刻開始,除非他立即啓程回去,否則,他測算天機的本事只會随着他的身體越來越弱,直到他這副身軀死去。

他怎麽,就忘了呢?

斂去了那一瞬的驚愕,往日裏最愛幹淨的祈焰此刻卻是用自己的袖子,拂去了祈願面上的淚痕。

“不哭,咱們去找商瞿戰神,一定會有辦法的!”

“對,對,咱們去找師尊。”

先前處理完落蝶境的事,除了司淵和青梧先行回了焚天界督管外,商瞿和酌兮卻都因着事情尚未解決完而留了下來。

是以祈願與祈焰匆匆來到天道殿時,他們二人已經在了。

打量着他們面上疑惑的神色,祈願就知,扶光的事,他們定然也是知道了。

“師尊……”

祈願急切的話語還沒問出口,商瞿就已蹙着眉,打斷她道:“祈願,這件事咱們還得從長計議,急不得啊!”

不得不說商瞿從來都很了解祈願,只瞧着她匆匆而來的身影,就已大致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可他到底不僅僅只是祈願的師尊,他還是整個無妄山的掌權人,他沒有辦法置山中其餘人不顧。

更何況,這件事從頭到尾都透露着一種詭異。

且不說商瞿心裏很清楚,那所謂靈胎就是祈願無疑,但說先是牽扯到了落蝶境,而後竟是連三重天都卷到了裏頭去,又如何能讓商瞿不警惕呢?

走到祈願身邊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商瞿安撫般地道:“放心,師尊會親自去三重天走一趟的,你等着師尊的消息便好。”

商瞿既都如此說了,祈願也只好點了點頭。

可實際上,她的內心仍是惴惴不安,一連數日,她都睡不安穩。

·

事實證明,祈願的憂慮是對的。

在商瞿前往三重天的第五日,仙界中傳來了堕月秘境再次開啓的消息,不多時,商瞿也是帶着消息從三重天回到了無妄山。

起先,祈願還心有希冀,可當她看見商瞿那落寞的神情時,她就已經明白了。

但也許是不死心吧,她還是揪住了商瞿的衣角,固執的問了一句。

從商瞿口中,她到底還是得到了扶光已然在三重天長老的強力要求下被送入了開啓的堕月秘境中的答案。

自祈願問出那句話後,鳳桐林外,多了很多很多巡邏的人。

怔愣地坐在廊下的搖椅上,祈願滿腦子都是曾經扶光的音容笑貌,也因此她完全沒有在意外頭巡邏的那群弟子。

黑夜吞噬了夕陽的餘晖,整個鳳桐林也跟着暗了下來。

祈焰端着吃食走近祈願身邊時,見她愣愣地盯着月亮,一動也不動,心中頓生了幾分憂慮。

“吃點東西吧!我拿來了你最喜歡的糖糕,這可是酌兮親自跑了一趟凡界給你買的呢!”

将糖糕放在了祈願觸手可及的桌子上,祈焰又轉身進了屋,點了一盞燭燈走了出來。

昏黃的火苗在燈罩中搖曳,晃得祈焰的臉也跟着忽明忽暗了起來。

無邊的黑暗中乍現一盞燭光,饒是祈願也是不由得側頭朝它看了過去。

看似平靜地眸中倒映着兩朵小小的火花,祈願就那樣看了好一會兒,才猛地直起了身伸手拉住了祈焰的袖子,向下拽了拽。

将燭燈放到了桌旁,祈焰看着固執的祈願,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拾起一塊糖糕塞到祈願手中道:“你好好吃飯,我就答應你去。”

聞得祈焰此言,祈願整個人好像突然活過來了一般,拿起糖糕就大口大口地往嘴裏塞。

看着祈願的模樣,祈焰一邊輕拍着她的背,一邊卻又在心裏止不住地遺憾。

或許,這是他在離開前,唯一能為她做的事了。

心裏隐隐有着不好的預感,祈焰哄着祈願乖乖吃飯後,趁着她小憩的功夫,去到的酌兮的院子中。

一朵泛着藍光的小花被祈焰塞到了酌兮懷裏,可任憑酌兮如何問,祈焰都未對那多花的用途多言一句。

只說,以後,他會用得着。

随後,祈焰只是兀自轉身離開了這裏,徒留了站在原地摸不着頭腦的酌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