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望之山

“張兄, 李兄,你們也來了?”

“好久不見啊王兄!你看起來風采依舊啊!”

嘈雜的寒暄聲不間隔地傳入了祈願的耳中,正氣着的祈願不禁更煩躁了些。

只要一想到自己到底還是向那個不要臉的家夥妥協了, 祈願就氣得緊, 險些将客棧的木桌子都給一掌拍碎了。

不久前——

好容易出了歸墟,找到一座小城落腳, 祈願和林不語卻又一下成了衆矢之的。

畢竟, 他們倆穿的着實是寒碜, 好像破布裹身就走在大街上,想不打眼也難。

在行人火辣辣的目光裏, 祈願羞得險些将頭埋到土裏去。

活了兩輩子了, 這麽丢人的事,她還屬實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

“你,你又做什麽?”

突然被林不語拽着朝前走去,祈願愣神之際攥着披風的手不禁松了松。

一道清風趁着她松勁了的功夫, 忽而将她裹得嚴實的披風吹散了些, 氣得祈願扭頭就是踢了林不語一腳。

蒼天啊!她這是造了什麽孽!

祈願怎麽也想不明白, 她歷經凡世十二載,明明已修煉出了一副無波無瀾的心境,可為何一碰到林不語這厮就沒有了。

真的是,氣煞人也!

好心被當成驢肝肺,還平白無故挨了祈願一腳,林不語也着實是火大。

“你這人是聽不懂好賴話嗎?”

伸手指着不遠處的一家店鋪, 林不語沒好氣道:“你仔細瞅瞅, 那是個啥店!”

店?什麽店?

祈願聽懵了, 但她的腦袋卻還是下意識地跟着林不語手指的方向扭了過去。

哦!原來是個綢緞莊啊!

“不就一個——”

不對,綢緞莊?

祈願一開始還想說林不語大驚小怪, 看見個綢緞莊高興成這樣,也真是沒見識。

可下一秒,涼飕飕地鑽進了祈願破舊的衣袍裏的風卻是一下子給她吹清醒了。

到了嘴邊話又吞了回去,祈願果斷地拉上了林不語的手,垂着腦袋,快步朝那綢緞莊走了過去。

只可惜,這一次,她沒走幾步就被拽了回來。

“又怎麽了?”

身上的衣裳太破了,圍觀的人又多,祈願又羞又惱,連帶着語氣都染了些急躁。

林不語:“你帶錢了嗎?你就這樣大剌剌地進去,你是要裏頭偷衣裳嗎?”

沒林不語這樣一問,祈願猛然回過了神。

她忽而想起前往歸墟時酌兮曾塞過她一個裝滿靈石的乾坤袋,不由得上下摸了摸。

诶?我的乾坤袋呢?

翻遍了身上的每一口袋,祈願除了摸到衣服上的破洞外,連乾坤袋的影都沒沾到。

完蛋了!

祈願洩了一口氣,整個人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

“不過——”

還沒等祈願傷心一陣兒呢,那頭的林不語就不知從何處變出了一個鼓鼓囊囊的乾坤袋,獻寶一樣的在祈願眼前晃了一圈兒。

“你瞧瞧,這是什麽?”

“乾坤袋!”

一時驚喜過了頭,祈願下意識地跳了起來,以至于送了攥着寬大披風的手,險些将臉丢到百八十裏地外去。

眼疾手快地拉住了祈願下滑的披風,又将緊握乾坤袋的那只手背到了後頭,林不語這才道:“怎麽樣,要不要和我做個交易?”

就知道,這厮黑心肝的,哪能有那麽好心!

心中诽謗歸诽謗,祈願到底還是妥協道:“什麽交易,你說。”

林不語:“這裏說話不方便,你先答應我,我就帶你去買衣服,住客棧,咱們客棧裏再說,怎麽樣?”

好像有點道理……

祈願垂頭想了想林不語的話,剛想妥協之際,她那根心弦卻再度緊繃了起來。

“你……”

祈願不喜歡把人往壞處想,但林不語這厮從她第一天見他的時候就非得要當她的跟班。

這着實是讓祈願很難不想歪。

看着祈願愈發古怪了的眼神,林不語忙一個彈指敲醒了她。

“渾身也沒個二兩肉,誰稀得啊!”

林不語此話一出,祈願的脾氣倒真真是上來了,也顧不得在場的圍觀群衆,揪緊了自個兒的衣裳就追着林不語滿街打了起來。

只是,讓祈願完全沒想到的是,林不語這厮,旁的術法學得一塌糊塗,倒偏生着逃生的功夫學得極好。

他跑起來的時候像陣風,饒是祈願奮力直追,也只能看見他飄在前頭的殘影。

祈願不禁有些惱。

若非顧及着周遭仙界民衆甚多,不欲過早暴露身份,祈願恨不能當街把林不語那厮砍成五六七八截!

見祈願聽了下來,林不語也狗皮膏藥似地回到了她的身邊。

“你放心,我肯定不幹壞事,更何況——”

林不語買了個關子,頓了一頓,這倒真真是勾起祈願的好奇心了。

“更何況什麽?”

林不語:“更何況,有我這麽氣質非凡,英俊潇灑的跟班,你也不吃虧啊!”

林不語說得篤定,雙手還随着話音的落下插到了腰上,一副祈願跟班的這個位置舍他其誰的模樣。

蒼天啊!

瞧着眼前上衣出走,灰頭土臉還洋洋得意的林不語,祈願簡直想挖個土坑給他埋了!

這人是沒聽見身邊人的竊竊私語嗎?

厚顏無恥!

祈願又一次在林不語身上看見了這個詞妥帖的安置之處。

最後的最後,在林不語自我感覺良好的勸說下,祈願險些将一口銀牙咬成了碎渣後,到底還是同意了。

只要他能和她一起通過無望山的考核,她就收他當跟班。

可很快,她就後悔了!

怪她自個兒眼拙,也怪那林不語狡詐,他手中那個乾坤袋,分明——

分明就是先前酌兮給祈願的那個!

只不過被他順走了罷!

偏生等她發現了的時候,她既應下了他的要求,還将那一袋靈石花了個精光。

一人一身的衣裳和一人一間的客棧也就算了,可偏偏一大半的花銷,是花在了林不語那厮的吃食上!

越想祈願越氣,碗中的面也不香了,可偏生她身側那人還刺溜刺溜的大口吸着面,一邊吃,還一邊含糊不清地跟她說話。

“你,你,別生,生氣了嘛!你的,的靈石我的靈石,還,還不都是我們的靈石嘛?”

怎麽辦,想打他!

祈願深吸了好幾口氣都壓不住心頭的怒火,只得咬着牙,從牙縫中擠出了兩句——

“你要是想被脫光挂到城牆上,你就繼續說!”

言罷,祈願的掌心也跟着升騰起了一股螢藍色的光。

果然,無論何時,威逼都是最有力的一種手段。

這不,在察覺到了祈願掌中那到光暈對自個的威脅後,林不語總算是閉嘴了。

雖然他仍舊在吃,但他那幾乎将臉埋到碗裏的模樣,也礙不到祈願的事了。

氣飽了,祈願也難得有了些閑工夫,開始思考起了自個将面對的事來。

按酌兮所言,如今‘無妄山’的山主,乃是清織上神。

這個清織何許人也?

她是息塵的親妹妹,也是曾經商瞿的未婚妻。

只是,從祈願飛升上神,邁出天道殿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很久沒在仙界內出現過了。

對于她的下落,仙界當中衆說紛纭,有人說她是死在了魔族手裏,也有人說她是去渡劫了,反正,沒人知道她的去向。

就連當年的商瞿和息塵,在遍尋她的下落而不得後,都默認了她死亡的事實。

那她到底是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回來的?又是怎麽成為如今無望山的山主的?

這些東西,祈願都是,一無所知。

想得久了,祈願的眉也是跟着皺了起來,直到一點微涼觸及她的眉心,她才恍然驚醒了過來。

“你……”

祈願一擡眼就撞入了林不語的眼眸中,她這才發覺,他們間的距離因着她這一扭頭,竟只剩下半個拳頭的距離。

她本是應該推開他的,可感受着眉間他手指的微涼,看着他那雙熟悉的眼瞳,她才擡起來的手,卻是又落回了原處。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為什麽,會這麽熟悉呢?

可明明——

林不語的五官,大氣而明豔,眼角略微上挑,又加之他桀骜的笑,無端端給他平添了幾分不羁與爽朗。

可祈焰……他不一樣。

祈焰的容顏和他整個人一樣,溫柔而內斂,他面上的笑意永遠又輕又淺,淡淡的,卻讓人,一眼萬年。

這樣兩個從容貌,氣質來說都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怎麽會有相似的地方呢?

祈願覺得,自己一定是魔障了。

猛地一把推開了林不語,祈願一下子就将自個的椅子移出去了老遠。

她扭過了頭,不想林不語看見她臉上殘留的落寞,悲怆,與懷念,卻也錯過了林不語臉上,那一瞬閃過的錯愕與複雜。

兩人再次四目相對時,祈願仍是一副氣鼓鼓的模樣,而林不語,卻也仍是那副驕狂的模樣。

祈願:“你剛……”

林不語:“我剛……”

“你先說。”

兩人的異口同聲讓雙方都是不由得一愣,最後還是祈願先反應了過來,問道:“你剛才要說啥?”

指了指窗外,林不語這才倒是老實了,道:“我剛才聽見他們說,無望山的收徒大典好像要提前召開了,他們走在趕……”

林不語話才說一半呢!房間的門就不知被哪來的一陣大風給刮開了,他再一回頭,祈願就已然不見了人影。

趕忙将東西收拾了一下追了上去,一邊追,林不語一邊在心裏暗暗罵——

這女娃娃的臉,那就是六月的天,說變就變也就算了,偏生想一出是一出,執行力還這麽強!

他這兩條腿,遲早有一日要跑斷!

哎!倒黴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