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望之山

狂風, 飛沙,被碾壓成了粉末的繁茂大樹……

這不過短短幾刻鐘內發生的事,卻是令得所有駐守的仙兵瞠目結舌。

方才和祈願與林不語有過短暫交談的那名仙兵, 是這隊駐守不周山腳的仙兵們的首領。

他有個霸氣側漏的名字, 叫做百蒼。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都是這群仙兵們公認的最厲害的存在, 可今日——

仙兵們幾乎同步地看了看百蒼, 又瞧了瞧前面不遠處, 那兩個各拎着一個妖兵将領的身影,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他們, 真的是無望山的小弟子嗎?”

擁擠的人群中, 不知是誰在這靜谧的環境下小聲地問了這麽一句。

格外的突兀,卻又代表了這群仙兵全體成員共同的疑問。

也因此,并沒有一個人出言回答。

他們仍舊是遙遙地望着祈願和林不語的方向,眉心想皺, 卻又不敢皺。

畢竟, 拆穿一個強大的, 敵我未知的人物的面具,沒有相對應的實力,那和自個兒找死有什麽區別。

尤其是在那滿地妖兵的血都還沒有凝固的時候。

聞得身後部下們的疑問,百蒼的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這兩個方才還被他視為小輩的少年,卻迸發出了堪比仙界頂尖上神的力量,這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是所謂的無望山弟子?

百蒼在不周山腳駐守已千年有餘, 無望山的弟子他也不是未曾見過。

那群無望山弟子即使在同齡人中皆為佼佼者, 卻也絕不可能迸發出眼前這兩人這樣——生擒妖将如抓雞宰狗一般的力量。

想着想着, 百蒼渾身都是不由得一顫。

他們要是是仙界哪族的天驕還好,要是是魔族呢?

百蒼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

他下意識地就往前站了一步, 将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護在了身後。

“你們到底是誰?”

不同于仙兵們的謹慎小心,已然淪為監下囚的兩位妖界将領再不複往日的沉穩。

尤其是那個被祈願提溜在手上的,顯露出了本體的——大烏鴉。

斜眯了那只大烏鴉一眼,祈願沒有說話,只是一把将他丢到了林不語手中。

“看好他。”

許是祈願輕蔑的語氣讓那只大烏鴉感受到了奇恥大辱,即使早已傷重到再難反抗,他卻也始終死死地盯着祈願的身影。

眼中的恨意半點不加掩飾。

一手拎着一只妖将的林不語極為不合時宜地嘆了口氣。

他看了看左手拎着的那只認命了的妖将,又看了看右手提溜着的那只負隅頑抗的大烏鴉。

“桑山,你要是安分點,就不用和親人死別了。”

“你的兒子,才剛滿月吧。”

林不語那微薄的唇并未張開,他只是看着那只大烏鴉,聲音就已響在了它的耳邊。

而聽聞林不語的話,那只渾身鴉羽的大烏鴉也是不由得停下了掙紮,愣在了原處。

他們妖界這次的行動隐秘,除了參與行動的妖外,知道的妖也不過一手之數。

就連他的家人也只以為他是在駐守妖王的寝宮。

眼前人到底是怎麽知道他的名字的?

甚至連……

“我的事情和我兒子沒關系。”

在看了林不語半晌後,那大烏鴉的眼神漸漸變得警惕了起來。

妖界的繁衍與仙界的繁衍差不多。

道行越高深的妖就越難有子息。

且道行高深的妖往往仇家衆多,是以在妖界中有這樣一個規矩,新生的孩子必須到可以修行的年歲父母才會對外宣告他的存在。

這樣當他們與父母的仇敵狹路相逢時,多少也能有點自保的能力。

桑山自認本事不差,在妖界的十大将領中也是數一數二的存在。

仇敵不少的他好不容易才喜得愛子,怎麽可能讓他那麽小就暴露在世人眼中?

可眼前人到底是怎麽知道的?

短短的幾秒鐘內,桑山已然将各種情況都盤算了一遍。

甚至于連一命換一命的想法,都已經開始在他的腦海中盤旋。

似乎是一眼就看透了桑山的想法,恍惚中林不語忽然就想起了曾經那架白色骷髅。

以及骷髅懷中,那個完好無損的嬰孩。

父母愛子,是天性,無關身份與族群。

“放心,他很好,現下,他應該已經睡了。”

林不語搶在桑山之前開了口,将他的話盡數堵在了喉中。

聞得林不語的話,這下子桑山更摸不着頭腦了。

他幾乎是想盡了各種可能,卻也半點猜不透眼前這人的想法。

但所幸,被林不語這麽一吓,桑山倒真真是安分了不少,至少,被林不語提溜着的時候,他不再亂動了。

林不語和桑山之間發生的事在電光火石之間就已平定。

而就是這一眨眼的功夫,祈願已然走到了那群仙兵身前。

看着祈願臉頰上那條暗紅的血跡,又瞥了眼她裙邊那點點如彼岸花盛開般的鮮紅,百蒼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只可惜,祈願的眼睛太尖。

哪怕百蒼眼底的懼意只是一閃而逝,她也已然瞧得分明。

“你在怕我?”

祈願無奈地聳了聳肩。

“可我并沒有傷害你。”

話一出口,祈願的眉就不由得一皺。

她沒想明白自己為何要說這話。

明明她根本,沒必要解釋。

聞得祈願的話,百蒼的眼神一瞬變得複雜。

他一面在勸着自己相信眼前的這個姑娘并不會傷害他們,一面卻又在擔心……

——擔心她的魔族間諜;擔心自己信錯了人;更擔心他的輕信會害了自己的這群兄弟。

捕捉到了百蒼眼中輕顫的神色,也瞧見了他那微微顫抖卻最終還是沒有輕啓的嘴唇,祈願最終還是什麽也沒有說。

她只是非常平靜地從懷中掏出一瓶傷藥扔到了百蒼懷中。

“我沒下毒。”

言罷,祈願看了看四周,在伸手抹去那兩名妖将留下的痕跡後,轉身就走回了林不語身邊。

“走吧。”

顯然已經明白了祈願下一站要去的地方,林不語問都沒問,只是将手中的兩只妖将拎穩了些,轉身就要走。

“你知道要去哪?”

祈願有些詫異,卻又覺得林不語知道她的想法似乎也很正常。

林不語沒好氣地白了祈願一眼,又用術法操控着懷中的繡帕飛到了祈願面前。

“快擦擦,怪髒的,有點醜。”

林不語的話有些突兀,祈願聽得一愣,不過卻又立刻反應了過來。

朝着林不語的屁股就是踢了一腳,祈願一邊擦拭着臉上的血痕,一邊故作兇狠地道:“你有本事就再給我重複一次,你試試。”

林不語結實地挨了祈願一腳,只是淺笑着說了幾句不敢了。

稀松的樹林狼狽不堪,但好在,這樣一來卻使得陽光輕輕松松就照到了底。

祈願和林不語嬉笑着向前走去,若非林不語手上還拎着兩個妖将的話,這倆人倒真真是像極了不知事的少年們。

站在原處,百蒼等人看着林不語與祈願二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樹林的那一頭,一直憋在胸口的那團氣終是呼了出來。

正當百蒼緊繃的神經略略一松時,他懷中的那面古樸銅鏡卻是驟然散發出了熾熱的白光。

不好!

百蒼心下一凜。

他怎麽就忘了呢?

先前戰況緊急的時候,他給仙界上層發過求救的信號。

“百蒼将軍,咱們這——”

瞧着百蒼的神色,站在最前方的一位仙兵不由得開口問道。

只是,他話音還沒完全落下,就已被百蒼打斷了。

“今日,只是一場普通妖兵的進攻。”

“你們,都記住了嗎?”

看着百蒼眼底濃濃的警告以及那抹顯而易見的不安,那群仙兵們雖心有疑惑卻皆是不約而同地點了頭。

百蒼皺着眉,垂下了頭,在擺手示意部下們清理戰場後,他站在原地,久久不曾回神。

在那一刻,即使他竭力壓制,可始終盤旋在他腦海裏的,卻仍是祈願和林不語的身影。

有他們幹淨利落擒下妖将的身姿,亦有他們抹去妖将留下的痕跡時的輕輕松松。

将仙界各族諸多有名望的小輩們各個猜想了一遍,百蒼的心中卻始終沒有答案。

忽然,那群打掃着戰場的仙兵中的一道聲音引起了百蒼的注意。

在這一群仙兵之中,百蒼雖說是道行最為高深的,可他被調到不周山腳下駐守也不過千年,而眼前說話的這個老兵,則已在這塊兒駐守了兩萬餘載。

若非他天資有限,實力多年來都無甚進展,他應是比百蒼地位更高的人才是。

轉瞬挪移到了那名老兵,百蒼面色凝重。

“你剛才說了什麽?”

“再說一次!”

瞧着百蒼疲憊卻又隐隐有着憂慮的雙眸,那名年邁的仙兵心下也是一滞。

想起了剛才自己的那句話,又仔細回想了一下剛才的祈願和林不語,老仙兵的身軀不由得一晃。

一個可怖的猜想,在那一個瞬間,湧上了老仙兵的心頭。

“我覺得,我覺得……剛才那個女孩,像是傳說中的那個人……”

雖然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卻仿佛耗盡了老仙兵所有的力量。

他渾濁的雙眼中透出了恐懼之色,老邁的身軀也是不停地顫抖,若非百蒼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只怕他會一下子失了氣力跌倒在地上。

周圍的仙兵們也不是蠢貨,自然也是聽出了老仙兵的言外之意。

畢竟,傳說中的女孩,整個仙界都只有那麽一個。

可在現下這個節骨眼兒上,于這群仙兵而言,見到所謂的傳說,并不是什麽好事。

反而,這可能為他們以及他們的家人惹來殺身之禍。

這下該如何是好?

仙兵們的目光皆是不約而同地望向了百蒼。

瞧着仙兵們眼底的恐懼,希冀,和懇求,百蒼卻是啞然了。

作為仙界的老人了,百蒼無比清楚三重天那位對那個女孩的重視。

可他百蒼也并非是自負之人,他很清楚,就算剛才他全力出手,甚至都不可能掀動那女孩一片衣角,更別提擒下了。

說不定,在那個女孩面前,他甚至連傳信給三重天的機會都沒有。

垂下身側的雙拳不由得緊緊握起,百蒼重重地吐息了好一會兒後,才看着自己的兄弟們道——

“你們都給我記好了,今日,沒有什麽妖将來臨,只是來了一群普通的妖兵罷了!”

“咱們,英勇對抗妖兵,繼而,大獲全勝!”

“都記住了嗎?”

百蒼的聲音铿锵有力,将不少仙兵的心神都是給定了下來。

他們重重地點了點頭,示意百蒼他們記下了。

其實,不止百蒼,這群仙兵心裏都很清楚,不管是三重天的那位,還是傳說中的那個女孩,那都是揮揮手就能滅了他們的存在。

他們,誰也得罪不起。

站在原處,百蒼瞧了瞧四周,在心裏默默祈禱着。

如今的他,倒真真是希望方才那個女孩是傳說中的那個人,這樣,或許她抹去妖将痕跡的術法就當真能騙過三重天的來人。

不至于,讓他的弟兄們為那倆位的恩怨陪葬。

·

桑山怎麽也沒想到,眼前的這兩個看着年歲不大的小屁孩,竟然會有進出歸墟自如的本事。

他心中的絕望不由得更深了幾分。

畢竟,就算他再蠢,道行總是比那百蒼強得多的。

自然也就能認出,祈願和林不語所用的術法,那都是實打實的仙界術法。

也就是說,他們倆,那絕絕對對是仙界的人。

被林不語随手丢在了地上,桑山自知掙紮也是無大用,也便做了一回識時務者。

“你們抓我,難道就是為了把我丢在歸墟喂魔物嗎?”

“我看,應該不是吧?”

聞得桑山的話,祈願倒是笑了。

她那雙沉穩的眼眸中驟然閃過一絲狡黠之色,令得林不語都是不禁一愣。

這樣的神情,多像曾經她。

那個成天裏對付拂滄,捉弄酌兮的她。

并未注意到林不語的神色,祈願只是看着桑山饒有興趣地笑了笑。

“我想和你家主子,做個交易。”

“你能帶我去,見她一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