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棘崖
火光沖天而起, 連荊棘崖那終年不見天日的地方都是被映出了一角。
荊棘崖上的諸人只肖一擡頭皆隐約可見那曾經他們心中遼闊無邊的天穹上,那瀕臨崩塌的,令人心驚的一角。
祈願一行人的步伐在那一霎那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可他們的反應卻截然不同。
祈願是迷茫, 凝重。
而林不語和夔老的神情卻是驚疑。
只是這兩人的驚疑, 卻有着顯而易見的差別。
夔老的疑慮來自對眼前人心意的不确定。
而林不語的驚疑卻是來自那些他忘記的曾經。
熾熱的火光撲面而來,林不語和祈願卻似乎絲毫不受其的影響。
一行三人, 唯有夔老在那熱風來襲之際不得不擡袖遮擋。
能染紅荊棘崖半邊天的焰火又豈能是凡火?
可這世間能操控這火焰的人……
怎麽可能?
他們明明一直在一起, 他不可能有這個時間啊!
而且, 他的目的明明是……
夔老一連瞥了林不語好幾眼,怎麽也想不明白。
這個世上當真會有人願意将自己曾經舍棄一切的努力, 在它離成功不過一步之遙之時讓它付之一炬嗎?
——合該, 是不能才對。
可眼前熊熊燃燒着的焰火卻是讓夔老找不出一點能說服自己的理由。
“您這是?轉……”
“想整點刺激的玩玩?”
夔老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臉看向林不語。
他心裏慌得厲害,因為剛才,他竟是險些禿嚕嘴将心裏話宣之于口。
雖然他心裏卻是是覺得林不語這厮多年未見轉性得厲害!
但,有些話, 想想也就罷了。
人活一輩子, 這路, 還是得走寬了才行!
染紅了半邊天的焰火落在荊棘崖上,映出了孤崖寒冷,也照出了樹影層層。
一如現如今荊棘崖之上所有尚存活的人們一般,林不語亦是擡頭看着那自崖頂竄起的焰火。
夔老的話像是過堂風從林不語耳畔擦過。
他聽見了,可此時腦海中紛亂的思緒卻令得他不曾将其聽入心中。
火光乍裂間,林不語仰頭望着, 眼神晦暗不明。
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可唯有他自己才最清楚, 此時他的身體中是何等的翻江倒海。
那一切,只因前頭的那抹焰火。
可這, 又是為何?
林不語想不明白。
他想不明白本源之火為何會出現在荊棘崖這種地方。
更想不明白自己身體的變化。
他分明能察覺出自己的身體對那抹焰火的渴望。
仿佛只要他放松心神,不以抵抗的姿态相對,那焰火便會徹底與他相融。
他們猶如同根同源,相互依存,不可或缺。
可明明命運見證者的職責是見證并遠離三界中的一切。
本源之火,乃是三界破碎的本源之力所化!
怎麽可能親近——命運見證者!
·
那是什麽?
将阿貍等人送離荊棘崖後,煙澤川緊趕慢趕,卻不想仍舊是晚了一步。
他緊捏着手中的那一角牛皮卷,心中駭然。
恍惚中,煙澤川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凰羽将那紙牛皮卷交予他時的樣子。
那時的凰羽早就失去了煙澤川初見她時的意氣風發。
她困于深深宮廷,一身浮華落幕,傲氣折骨。
她手中抱着尚且年幼的嬰孩,看向他時的目光隐含祈求。
“我隐約能感覺到,這孩子體內的力量沖突遠非世人所言的仙魔兩種力量無法融合那般簡單。”
“我照看她日久,我隐隐覺得,她似乎生來就并不完整。”
“她好像,缺失了一種于她而言很重要的力量。”
“這卷牛皮卷乃是她的伴生之物,想來與她缺失的力量有關,不失為一件至寶。”
“身為仙界之人,履行與妖界婚約,維護兩界和平,是吾之使命。”
“然既身入妖界,卻又難舍兒女情長,實是吾之過錯。”
“凰羽自知罪無可赦,然愛女年幼,吾實在放心不下。”
“今被困宮廷,恐再無見外頭景象之時。”
“吾願以此物為抵,只求君助,将稚女送還其父,保其性命。”
泛着青筋的大手将那卷泛黃的牛皮紙攥成了一團。
就連煙澤川現在也看不清自己心裏究竟是驚懼為多,還是欣喜為主。
當年凰羽将祈願的伴生之物交托于他,作為他将祈願誕生的消息帶給黎宿的交換。
她從未想過,在後來千萬年的光陰裏,煙澤川卻從未有一日想過要霸占此物。
他只是把這卷牛皮卷當成一個思念她的工具。
遲早有一日,他會親自找到她的女兒,把東西再次歸還給那個孩子。
只是沒想到……意外竟是來得那樣的快……
煙澤川的眉心蹙成了一團。
一個可能生來就不完整的孩子。
一卷一個字都無的伴生牛皮卷。
靈胎祭祀的詛咒。
紀元更疊的寂滅與重生。
這攪動了整個三界風雲的背後究竟會是什麽呢?
背後的操縱者又能是誰呢?
息塵?
煙澤川搖了搖頭。
對于這個老對手他還是了解的。
他沒這個本事。
更何況,他們年紀相仿,息塵便是再如何的天資奇絕,又何來光陰去布下這樣一場将所有人都算計進去的大局?
換句話說,即便是如今站在三界戰力最頂端的所有人,恐怕也都沒有這個本事。
煙澤川本能地産生了一種危險感,那是一種自他降生以來從未有過的感受。
他隐隐有種預感,這次的寂滅,三界如果不能破而後立,只怕,就要徹底化為煙雲消散了。
正當煙澤川蹙眉沉思之際,他手中的牛皮紙卻忽而泛起了青灰的光暈。
那微弱的光暈雖不耀眼,卻是令得煙澤川都險些燙得松開了掌心。
這是怎麽回事?
煙澤川心中一驚,趕忙運轉法力欲将那漸漸變得躁動的牛皮紙卷控制于掌心。
然而,他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伴随着荊棘崖上的火光愈加旺盛,那牛皮紙卷中散出的青灰光暈也開始變得愈發刺眼。
那青灰色的光芒所帶來的滾燙熱度即使是煙澤川都難以抗衡。
漸漸的,伴随着那越來越亮的青灰光芒,煙澤川對牛皮紙卷的掌控力也變得越來越弱。
終于,在牛皮紙卷最後奮力一搏般地掙紮下,煙澤川早已傷痕累累的手掌徹底被它崩開了去。
只見,那在脫離了煙澤川的束縛之後,那牛皮紙卷上的光芒明顯地黯淡了下去。
仿佛是在于煙澤川的抗衡中消耗了太多的力量。
但即便如此,那牛皮紙卷卻仍似雛鳥歸巢一般,猛地一頭紮進了那仿若無邊的焰火之中。
哪怕在它觸及火光的那一刻,它青灰色的光芒已然被緩緩吞噬,它卷邊的部分已開始被烈火焚燒,它也不曾後退半步。
煙澤川看着掌心的傷痕,有些不可置信。
那牛皮紙卷在他身邊多年,他不是不曾鑽研過其中奧秘。
只是無論他用什麽方法,那紙卷始終都是平平無奇。
可如今,事實證明,那牛皮紙卷中分明是另有乾坤。
大概率是一有靈性之物。
煙澤川的眉心先是蹙了一蹙,旋即有似是松了一口氣一樣地平了下去。
方才與那牛皮紙卷的一番抗衡中,煙澤川能夠感覺到,它似乎并沒有要傷害他的意思。
它只是想掙脫他的束縛而已。
否則……
煙澤川心中隐約有預感。
倘若那牛皮紙卷有傷人之意,只怕,他與息塵聯手都未必能奈何得了它。
這樣一張牛皮紙卷卻成了一個孩子的伴生之物?
煙澤川心下一緊。
他顧不上恢複身上的傷勢,立刻沿着那牛皮紙卷離去的方向大步追去。
·
在離荊棘崖頂最近之處,祈願三人已走到了再無法前進的地步。
那炙熱的,鋪面而來的焰火,仿佛能将世間的一切都焚為灰燼。
即便是身份來歷都頗為神秘的夔老,在那焰火之前,也只能悻悻地退到了林不語身後。
餘光瞥見夔老的舉動,祈願再也無法保持最初的平靜。
自入荊棘崖起,那些一次次在她心頭浮現的疑惑都在此刻翻湧而來。
祈願想不明白,強大如夔老,在那焰火面前,都唯有躲到林不語身後才能勉強保持不自焚。
而一行三人中,那個最弱,最不了解荊棘崖,更不了解眼前的焰火的她,卻又為什麽會對那焰火産生莫名的親近之感呢?
祈願不由得攥近了歲刑的劍柄。
細嫩的指尖繃得血色全無。
忽而一道微弱的青灰色光暈闖入了漫天的火紅之中。
祈願分明能察覺到,那搖曳的焰火似乎有那麽一瞬停止了燃燒。
就連它外洩的力量,都仿佛被冬日的冰雪凍住了。
然,僅僅是一個眨眼的功夫,那焰火卻又再度複燃了起來。
這一次,它的火光更加強烈。
甚至于将躲在林不語身後的夔老,都給再次逼退了許多步。
“這是怎麽回事?”
夔老驚呼出聲。
聽見夔老的聲音,祈願的目光不由得朝他而去。
只見,夔老雜亂的頭發與胡子的末端都已再那灼熱的氣浪下冒出了火星。
無論夔老如何抵抗那火星子都難以滅去。
就連跟随了夔老多年,不知被其以多少無上寶物祭煉數次的本命寶物——烏龜殼都是被灼燒出了一個大洞。
心疼得夔老對着林不語直喊:“您要是再不出手,我可真要被燒死了!”
正當夔老忙不疊地往後退去之時,卻又三道裹着黑袍的身影不約而至。
他們似是完全不懼那仿佛能焚盡一切的焰火。
即便他們的衣擺也開始出現了氣浪燙出的洞。
“又見面了!”
“偉大的——命運見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