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棘崖
越靠近荊棘崖中央, 四周席卷而來的,無法躲避的壓迫感開始變得愈發強烈。
但最令煙澤川蹙眉的,卻是那撲面而來的血腥味。
才送完阿貍一行人離開荊棘崖, 煙澤川可謂才從崖底一步步走上來。
妖界之人大多嗅覺靈敏, 即使如今,煙澤川只能靠着手中術法微弱的光辨別方向, 并不能太看得清周圍的路, 可那刺鼻的氣味卻實是難以瞞過他。
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為何殿下會……
緊蹙着眉, 煙澤川只覺懷中那方跟随他多年的故人舊物仿佛漸漸被重重迷霧包圍。
他心中漸生出一種極為不詳的預感。
那種預感,甚至于比他以往任何一次踏上戰場都要強烈。
然, 煙澤川的步伐卻沒有因此停滞。
他只是固執跌絆地走着。
一步一步, 走向那仿若深淵的荊棘崖中央。
與此同時,從荊棘崖的另一條道路逐漸朝中央前行的祈願一行人亦是發現了這一變化。
“這個地方血腥氣越來越重了。”
從頭到尾一直走在最前方開路的夔老突然停了下來。
他沉默着低下頭,看着被一層又一層的黑霧覆蓋的土地,眼神漸漸變得悠遠。
祈願不明白夔老停下的意義。
但鼻間傳來的氣味與夔老默然垂首的模樣, 卻仍是無端地讓她感到了一絲沉重。
擡眼望向崖頂。
黑漆漆的霧擋不住祈願的視線。
世人恐懼的荊棘崖, 其原貌不知為何開始在祈願眼中變得愈發清晰。
無盡的鮮血自崖頂宣洩而下。
侵染了崖壁。
滲入了土壤。
甚至于連周遭的空氣在觸碰到那無盡的鮮血之時都會在一瞬間無端燒起, 留下一簇又一簇的細小煙塵。
為什麽會有這麽多血?
祈願心下一驚。
連日來的趕路與雜亂的思緒讓她身心俱疲,以至于她不得不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可當她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再次朝方才那處望去之時,卻發現——她,并未看錯。
被鮮血染得暗沉的山;
吸收了無盡鮮血的土;
以及在這種環境下生長出的花草樹木。
祈願眉頭緊蹙。
荊棘崖上,似乎連植物也失去了它原本該有的生機。
即使是開得正盛的花, 也似枯木朽株, 透着一種死亡的氣息。
看着滿地飄着的暗紅樹葉, 瞧着夔老拾起樹葉禱告的模樣,祈願也跟着謹慎地蹲下身拾起了一片。
只是即使她心有防備, 可當那葉片被她拿起之際,其間蘊含的一絲血液便立刻如附骨之蛆般纏上了她的手掌。
祈願下意識地想将之除去,可卻發現,那縷血跡竟是能在悄無聲息間吞噬她的法力。
只是不知為何,那血跡雖屢屢試圖沿着祈願掌心的脈絡滲入她身體中,卻始終無法得逞。
“你不阻止她?”
仿佛完成了一件一直想做的事,夔老看着比原先放松了許多。
他扭頭回到了祈願與林不語身邊,看着低頭研究那抹血跡的祈願,眼神中不禁閃過一絲嘆息。
祈願表面上裝出一副仔細研究那血跡的模樣,可實際上卻是豎着耳朵偷聽着夔老與林不語的談話。
手中的葉片忽而碎裂随風而散,正專注地等着聽林不語回答夔老的祈願雖未有明顯變化,可心頭卻是一驚。
她下意識地回頭瞅了林不語一眼,卻見其也淺笑着看着她。
這下祈願哪還能不知這事是何人所為?
“幼稚!”
祈願癟了癟嘴,眸中隐有氣惱。
顯然,她那一點都不明智的偷聽早就被發現了。
“以後,不要再碰這些東西了。”
林不語走到了祈願面前,他握着祈願那只拿過葉片的手,看着其上盤踞的血跡,有些無奈。
正當祈願欲接話之時,卻瞧見,林不語只是用另一手擦過她掌心的上空,那縷她先前始終揮之不去的血跡便以消散。
只留下了一縷薄霧盤旋而上,淹沒進那數不清的黑霧之中。
祈願:“林……”
祈願的話才從唇邊溢出了一個開頭,林不語就已搶先說完了整句。
“以後,這些因果的東西,能不碰,最好不碰。”
因果?
林不語話語間加重的兩個字仿佛拿着刻刀一筆一筆刻在了祈願心頭。
凡世之人總言,惡有惡報,善有善報。
這其中論的,可不就是因果二字嗎?
可大多時候,世人卻往往信因果,又不論因果。
自小生活在仙界,比之世人,祈願更是深知,這因果二字的力量有多龐大。
那是無論商瞿還是青梧,甚至于巅峰時期的她都觸碰不到的力量。
目光環視這偌大的荊棘崖,祈願心下一沉。
難道這突兀出現的荊棘崖就是這三界的因果?
祈願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測。
可她心頭卻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告訴她——她的猜測九成九為真。
忽而一陣陰風吹過林間,滿樹的紅葉飄落。
它們緊貼于地,起先還是紅葉,可不過片刻的功夫,那維持其色彩的血跡就已被土壤吞噬殆盡。
它們無力反抗,只能在頃刻間變得發白破敗。
更是在一眨眼的功夫裏,被黑霧侵蝕,再不見蹤影。
它們像極了三界中,那些在黑霧的壓迫下,無助等死的無辜生命。
看着這一幕,祈願愣了好久。
難道說,三界的因果就是生而為死嗎?
還是,無望地,等待死亡。
“別看了!”
忽而一雙手覆上了祈願的眼。
雖然看不見,可祈願知道,是林不語。
固執地站在原地不肯跟随林不語前行。
祈願第一次用力地扯開了林不語的手。
祈願:“林不語,這三界的因果,與我有關嗎?又或者說,它和靈胎有關嗎?”
·
離了荊棘崖的範疇,黑霧雖也濃厚,但壓迫之感卻是散了許多。
以最快地速度行軍了兩個時辰後,阿貍所令的妖界隊伍終于是人人恢複了法力。
這一情形,讓第一次獨自統領隊伍的阿貍放心了不少。
然,正當阿貍的隊伍原地休整完畢,準備繼續趕路回妖界之時,前方突兀出現的不速之客卻是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荒郊野嶺,還是如此靠近荊棘崖那詭異之地的地方……
又加之那人不過單槍匹馬,一個随從也無的模樣,這不由得讓阿貍心生警惕。
這年頭敢孤身一人在這詭異之地攔下一整隊人馬的放眼三界也不過一手之數。
“閣下是何人?”
“在此攔下我等又有何用意?”
阿貍心中很慌,可仍是努力地鎮定下來,模仿着過往煙澤川的模樣走到了隊伍的最前列。
“陛……”
站在最前方的桑山眼看着阿貍站到了隊伍的最前方連忙也跟上前去。
他本欲以身擋在阿貍身前,可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被阿貍擡手制止了。
瞥見阿貍凝重的神色,桑山也知事情只怕超乎了他們所能掌控的部分。
如今煙澤川不在妖界隊伍中,以桑山的本事,他根本無法護全隊伍中的所有人。
想到這裏,桑山有些氣餒,但很快他就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
——眼下,可沒有功夫給他悲春傷秋。
停下了所有動作,桑山只是緊跟着站在了阿貍身後,目光定格在不遠處的蒙面人身上,炯炯有神的眼睛中隐有忌憚。
妖界隊伍人人警惕,就連握着刀劍的手上青筋都變得凸起。
這一幕,惹得那人笑出了聲。
他無奈地聳了聳肩,又朝後退了一步,擺明了自己對阿貍一行人并無加害之意。
可這卻并不足以讓阿貍放下警惕。
“閣下攔了我等的路,卻又不肯說明緣由,何以證明您對我等并無圖謀?”
阿貍的話引得那人笑得更大聲了。
他幾乎是笑彎了腰,好半晌才緩過勁來。
“堂堂妖王,難道沒了煙澤川,你就連我這孤零零的一個人都害怕嗎?”
妖王!
被人一語道破了身份,阿貍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自她繼位以來為了大局,也為了令妖界民衆修生養息,她帶領着妖界百姓偏安一隅。
他們既不與仙界傳訊,不與魔界勾結,甚至于連凡界他們都不曾踏入過。
而她自己,更是礙于平庸的天資而深居簡出。
畢竟,妖界再也經不起戰亂了。
若是她無故喪生,她那幾個野心勃勃的哥哥只怕會為了這妖王的位置争得你死我活。
現如今三界中人,說起妖界,大多都還停留在萬餘年前對其的印象。
雖說曉得妖界在那場大戰後已然易主,但……
能一眼認出如今妖界妖王是何人的,整個三界——屈指可數。
阿貍心中警鈴大作,表面上卻不得不強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她不由得在心裏大罵煙澤川那厮。
可事已至此,她必須扛起一切來。
阿貍:“閣下既能認出本王,想必不會在這三界中籍籍無名吧?”
阿貍的話,雖是問句,可言語間卻透着肯定。
不見那人反駁,阿貍只當他是默認,繼續不緊不慢道:“既是如此,閣下應是知曉本王這一行人的深淺才是,又何必藏來藏去呢?”
聞得阿貍的話,那人笑而不語。
二人僵持了好半晌,直到遠處荊棘崖的方向突然有火光沖天而起。
那人才大笑道——“妖王陛下,我這個人,從不會做沒把握的事。”
“否則,遭人報複可不好。”
“尤其是,那人還是——煙澤川!”
随着那火光映亮半邊天際,那人也終是撤去了籠在周身變換身形的術法。
而阿貍亦是在那一刻一眼認出,那術法名為星河鏡像。
——為仙界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