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 如白駒過隙。
五年以後,一個月明之夜。槐花又開,花影玲珑, 樹影婆娑。槐花清香香透整個槐花閣。槐樹精頭上滿插鮮花, 在樹杈間蹦來跳去,時不時弄得枝折花落。
思卿則被侍女倩怡和半夏帶着, 抓螢火蟲放到帶蓋的燈籠裏頭,用棍子挑來玩。槐樹精覺得好玩, 也偶爾下得地來, 同思卿借那螢火蟲燈籠來打。不過槐樹精膽子有些小, 一般院子裏人多的時候,他是很少現身的。
槐花樹下的石桌旁,熙瑤、風俊同九諾将軍及其幾個侍女帶着思卿, 幾人團團圍坐,一面吃着點心漿果,一面聊着天。
只聽九諾将軍道:“我前兩日去人界采購一批丹砂,順道從天馳國路過, 就隐了身,想去人界看一看憶桐的轉世,結果找了許久, 才在皇宮外一座山上的道觀中找到了她,此時她着一身藍色道袍,手拿拂塵,成了一個小道姑, 身邊還站着一個同樣穿道袍的老道姑……”
這是五年以來,九諾将軍第二十二次同熙瑤、風俊聊到了憶桐。只是開始的每一次,他說的是天馳國的皇後憶桐,內容幾乎都是病危,聊的時候心情都異常沉重,特別是最後離世的那一次,他整整半月未出門。而最近兩年,他說起這個小道姑,卻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
熙瑤道:“這麽說來,九諾将軍與憶桐的情分也快熬到雲開日明了吧!”
九諾将軍道:“是啊,真所謂:‘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啊!”
熙瑤道:“望将來,你倆的姻緣能化作滿樹繁花,開到荼蘼!”
“哈哈哈——”一旁風俊笑道,“人家還是個那麽小的姑娘,你們就如此想入非非,是不是有些不地道呀?”說罷,風俊又望定九諾将軍道:“尤其是你,不給好好整頓羽林軍,卻總想着老牛啃嫩草的事兒,你羞也不羞?”
聽風俊這番話,九諾将軍的臉都沒處擱了。低頭尋思了一下,九諾将軍這才回敬道:“你找了瑤兒,還不也是老牛啃嫩草呀?”
風俊道:“将軍,所有想着啃嫩草這些人當中,你還不算是臉皮最厚的,思卿那個伯父烨浔,那就真的是老牛中的極致了。”
本在桌邊玩螢火蟲的思卿聞言,連連道:“爹爹你別這麽損伯父好不好,難怪他這麽久都不露面,看來是害怕爹爹說他了。”
熙瑤道:“風俊,其實你一直誤會了,烨浔心目中那棵‘嫩草’八成不是我,而是先前那個天羽。他每一次畫我的畫像,都是按照天羽的裝扮來畫的。”
風俊道:“也許吧,又或者,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天羽和你的區別了。”
思卿不知這些人為何要談到“天羽”這樣一個陌生的名字,一頓抓耳撓腮之後,思卿道:“爹爹,娘親,我可以再去魔界見見伯父嗎?”
熙瑤道:“思卿,他已經不在魔界了,今後也不會再去那兒了。”
思卿拽着熙瑤衣角道:“那他到底在哪兒嘛?”
“這個嘛,”熙瑤無奈道,“娘親也不清楚,以後可能會有消息的吧!”
思卿沉默半晌,若有所思道:“娘親,我聽說,如果對着流星許願,就會實現願望對不對?”
對于這個說法,熙瑤雖不認同,但不想讓思卿失望,是以違心地點點頭。
“那麽我希望,天上馬上會有流星。”思卿閉上眼,雙手合十道。
不曾想,當天夜裏,正當一家三口在院子裏游蕩之時,天上突然掉下一火球,後頭紅彤彤的一條痕跡就像是燃燒着的尾巴。
“爹爹,娘親,快看吶,火紅的流星!”思卿歡呼雀躍道,“我的願望要實現咯!我的願望要實現咯!”
誰也不曾想,那火球劃破長空之後,滾落在了方丈山紫霞峰的廣場上。火球落地之後,傳來山崩地裂的一聲巨響,将廣場砸出一個深坑。随後,煙塵中竟走出一個七八歲大的女娃。
此時,一白色身影從天而來,飄飄然降下,帶着一圈光影,落在那火球的廢墟之中,自言自語道:“既然他不能轉世為女子,那便讓你轉世為女子,還了你這個心願吧!只是,為了去除你的雜念,你只能從這石胎中出來,卻不知今後會如何?”
那女娃将将爬出來,站穩了身子,一見到廢墟上那人,便沒來由地拜倒:“師尊,您是來收我為徒的嗎?”
“不!”那人道,“我來給你賜個名兒,再答應為你尋一個好師尊。”
“多謝前輩!”
“記住,你的名字叫‘慕雅’,九月初三這日,你到這兒來,我帶你去拜師!”
“慕雅,慕雅,”女娃開心地将這名字念了兩遍,道,“前輩您放心!我一直等在這兒,等您來帶我去認師尊。”
“如此,我便安心了!你保重吧!”那人說罷,便在茫茫夜色中隐去。而這女娃,則在紫霞洞外自行找了一塊偏僻處,靜靜地坐在那兒,屏氣凝神地打坐。
九月初三這日,方丈山紫霞峰上出現了一道奇景。紫霞洞口對面的一棵蒼松下有一琴臺,一白衣人正對着前廳的位置拂琴,身後的空曠處,一只小笨鳥兒在揮動翅膀伸長脖子翩翩起舞,而紫霞洞前廳,數十名弟子随着琴聲的起落而舞劍游走,場面清雅而不失淩厲。
琴聲到得高吭處,便見場中光影霍霍,數十把劍皆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風;琴聲到得輕緩處,則那數十把劍瞬時間變得輕盈如燕,又似草上飛蝶;琴聲激昂處,則衆弟子點劍而起,驟如閃電,倏如游龍……
前頭一男孩兒人小個矮,舞起劍來卻是有模有樣,這男孩兒自然就是思卿。自從跟随他爹風俊學習納氣入了門之後,他就一路猛追,如今在衆弟子裏面都出類拔萃了。
衆人正配合得如癡如醉,天衣無縫之時,面前突然出現一高一矮;一男一女的兩人。男的頭戴金龍白玉冠,雄姿英發,是為當今天帝。女的則是個小女娃,僅僅比思卿高得那麽一些些,着一襲輕粉羅裳,模樣兒倒還秀麗,只是稚嫩的臉上依稀能尋出三分天帝的面容。
琴聲因這兩人的到來嘎然而止。
只聽天帝對那小女娃道:“慕雅,你快行跪拜禮,懇求師尊收你為徒吧!”
風俊驚詫間站了起來,撫了撫衣襟,朝天帝稍施一禮,瞧了兩眼那小女娃,問天帝道:“天帝,這是您女兒麽?”
“不,不是!”天帝道,“這是我一親戚……親戚,懂吧?”
“小姑娘,快起吧!”風俊沖地上的小女娃說罷,又問天帝,“她是來拜我為師的?”
“對!我知曉你向來不收女徒,但慕雅,今日無論如何你都得收了她,若不然,我是不會帶她走的!”
聞聽此言,風俊甚為難地兩條眉頭蹙了起來。
地上那女娃卻一直沒有起來,因着想讓風俊同意她拜師一事。此時,但見她又朝前跪行兩步,央求道:“師尊,倘若您今日不願收慕雅為徒,那慕雅就在這兒長跪不起了。”
那只笨笨的小青鸾在一旁跟着起哄道:“長跪不起~長跪不起~”
風俊的琴臺設置處是為一棵松樹下,那兒未能鋪漢白玉石地面,是以小女娃跪着的地方,是一片裸露的泥地。風俊見女娃一身輕粉羅裳就這麽給泥地弄得髒兮兮,也不忍心讓她如此長跪,便過去扶起了她。
“師尊,那您是答應了做慕雅的師尊麽?”慕雅興奮問道。
“慕雅,”風俊道,“你暫且留下來吧,至于能不能收你為徒,還待師尊斟酌斟酌,可好?”
便是此時,熙瑤走了出來,見有客至,急急命裏間倩怡備了茶水和點心鮮果,奔出相迎。
見着熙瑤出來,風俊征詢意見道:“瑤兒,天帝帶了這慕雅小姑娘來,想要拜我為師,你說我答應不答應?”
熙瑤見那小姑娘秀雅可人,一雙眼明澈透亮,也不多想,便道:“既然是我師尊出面,你就收了她吧!”
見狀,小青鸾趕忙附和:“主人說收了她!主人英明!”
“那好吧,慕雅,”風俊道,“既然你師娘也同意了,那就收了你吧,但你要記住,在這兒學技藝,是要吃苦的,不能因為你是女孩兒,師尊就會多憐惜你,曉得嗎?”
慕雅又跪拜了三下,道:“謝師尊,謝師娘,弟子謹尊師傅教誨!”
“起來吧!在這紫霞派,一切自覺便是,無須那麽多禮數。”風俊道。
慕雅站起身,拍了拍羅裳上的泥灰道:“是,師尊!”
“慕雅,還有件事兒,我也得同你說清楚,”風俊道,“師尊今後也不會再收女弟子,你是這兒唯一的女弟子,住所與師兄們離得遠了些,所以你要更注意與大家保持同步。”
“弟子記住了。”
天帝神秘一笑,便撩衣在擺了茶果點心的石桌旁坐了下來。幾人說說笑笑,令熙瑤恍然間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初時拜師的那一天。
風俊收慕雅為徒的第三天,昆侖丘西北隅的瑤池金母派來兩使者,給風俊一家三口贈上了三張蟠桃會的請柬。
此時此刻,風俊和熙瑤方才想起,每年的三月三日是瑤池金母誕辰,當天金母會大開盛會,宴請衆仙來為她祝壽,以蟠桃為主食相招待,此為“蟠桃會”。
思卿聽說了這件事,激動得好幾宿都沒有睡好覺呢!
左盼右盼,三月三日這天總算是來臨了。一大早,熙瑤同風俊早早地就起來了,在倩怡的幫助下,三人各自打理妥當,便帶上請柬,徑直朝昆侖丘而去。
到得目的地,只見人頭攢動,前來為金母祝壽之人都從金母宮殿一直排到了昆侖山裏頭。瑤池宴席擺了上千桌,此時各席上蟠桃皆已擺好,還在川流不息地上着各種點心瓜果。
其間也遇上了許多熟人,還有碧波海和風之國的自家人。一路閑扯談笑,那席間的點心卻是依然沒有擺好。
趁等待的間隙,熙瑤同風俊帶着思卿,在瑤池四處晃悠了起來。瑤池殿宇林立,亭臺樓閣座落有致,四周綠樹成蔭,各種奇異的飛鳥在枝葉間唱歌。下有清泉從石隙浸出,慢慢彙成山澗。山澗旁曲徑入幽,奇花異草美不勝數。
不知不覺,大小三人行至瑤池外的蟠桃園。此時園中碩果累累,紅燦燦一片,在蓁蓁綠葉的襯托下尤其光鮮水靈。
見到這些密密匝匝的桃樹,熙瑤突然問風俊:“風俊,我有個問題要考考你,你說金母這蟠桃園裏,一共有多少棵仙桃樹?”
風俊想也不想,便道:“三千六百棵!”
“那風俊你再說說,這些桃樹大概分幾種,又有什麽不同之處?”
風俊道:“若論果實成熟期的不同,這裏共分為三種桃樹,一種是三千年一熟,凡人吃了能成仙得道;一些是六千年一熟,凡人吃了能長生不老;還有的九千年一熟,凡人吃了能與天地同壽。而作為衆神仙,吃了則可以增強法力,補元健體。”
“爹爹,你怎麽都知道啊?”思卿歡呼一聲,好奇問道。
“是啊風俊,你怎麽這麽清楚?”熙瑤也是疑惑。
風俊略微思索了一下,道:“我記得就是在這兒,有那麽一個人,曾經問過我同樣的問題。”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兒?”熙瑤問道。
“這我還真不記得了!”風俊努力回憶,想要說出個大概的日期,但仔細推敲,似乎這七萬多年來,都沒有一個對此稍清晰的記憶。
“問你這問題的人,是誰呢?”熙瑤又問。
“不清楚!”風俊答罷,又喃喃道,“她到底是誰呢?”
此時此刻,兩個人腦海頃刻間似是隔着遙遠時空,呈現出許多零散的片段。彼此其實都明白,這是他們上一世初見并相識相知時候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