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棘崖
漆黑的夜幕籠罩天穹。
無盡的汪洋始終狂嘯,
翻湧起巨大的浪花拍打在海岸邊。
似乎要将駐守的人兒都給卷進去。
煙澤川一路抱着昏迷的,被林不語的力量包裹着的祈願跟在夔麟身後。
越走,他越心驚。
這地方——
分明是前往虛妄之海的方向。
瞥了一眼懷中氣息微弱, 臉色蒼白,
像個瓷娃娃,仿佛一捏就碎的祈願。
煙澤川不僅猶疑。
魔族, 能救她嗎?
一件連林不語也許都做不到的事。
魔族, 能做到嗎?
煙澤川遲疑了很久才下定決心。
他快步走到夔麟身邊。
“夔老, 魔族真的……”
仿若猜到了煙澤川要問的話,
夔老沉着臉搖了搖頭。
“神祗的心思, 哪裏是我等能擅自揣測的?”
擡眸看着愈發漆黑的夜色, 夔麟嘆了口氣。
林不語不會放過息塵和善淵的。
否則,他不會在送祈願下山時,又主動出手将那倆人困在荊棘崖上。
瞥了煙澤川一眼,
夔麟嘆道:“此間事畢, 三界只怕是要大洗牌了。”
夔麟的意思, 煙澤川自然明白。
如今, 息塵已陷必死之局,凰羽和黎宿也早做塵土。
三界中,唯有他能站出來,安定四方。
“你放心。”
“我并不喜歡戰争。”
心中感嘆。
煙澤川看着夔麟,道:“祂,讓你盯着我?”
夔麟瞥了煙澤川一眼, 嗤笑了一聲。
“你覺得, 你能夠到讓祂算計你的程度?”
長嘆一聲, 夔麟伸手指了指祈願。
“從今以後,世間再無阿梧, 唯有祈願。”
“從今以後,世間也再無夔麟,只有祈願的護道者。”
煙澤川沉默了下來。
也不知二人走了多久,忽而一行排列整齊的隊列自一扇大門後魚貫而出。
有一道纖弱的身影自大軍中央走出。
她穿着一身素衣,
額間有一點紅。
在她的身後,站着三個人。
都是煙澤川熟悉的身影。
刑天,黑煞,白岐……
他們三個都出現了,那姑娘的身份不言而喻。
——魔界祭司,将離。
出手殺了他親兒子的,祭司将離。
煙澤川愣在了原地。
他雖然對那個孩子并無感情,可他答應過阿貍的。
難道他要食言?
煙澤川眉心蹙成了一團。
他一向是一諾千金的。
可不食言,阿願怎麽辦?
低頭看了眼懷中脆弱的小姑娘。
煙澤川的內心無比糾結。
他不能放棄祈願的生命。
除了夔麟這個威脅外,更因為,她是凰羽的孩子。
凰羽寧願死都要救她,
不管付出任何代價,他也都要讓這孩子活。
深吸了一口氣,煙澤川強壓下自己起伏的心緒。
他跟着夔麟向前走了兩步。
走到了将離面前。
示意刑天從煙澤川那裏接回祈願。
将離看着夔麟,很鄭重地作揖。
她道:“多謝夔老一路将阿願送回虛妄之海。”
夔麟無所謂的擺了擺手。
“我答應過祂。”
“會做她的護道者。”
見将離面露惑色,夔麟又道:“想做祈願,屬于阿梧的力量,她就不能再用了。”
“祂希望她,能為自己好好活一次。”
“徹底地,忘記祂。”
将離愣了愣。
她遠遠地凝望着無盡虛妄海後透出的一絲天光。
沉默地彎下腰,垂下頭。
感激您所作的一切;
感謝您,沒有選擇帶走她。
煙澤川沒看懂将離的作為。
他只是皺了皺眉,冷聲問道:“你們,能救活她嗎?”
煙澤川的語氣惹來了黑煞的不滿。
黑煞本就是性急之人,立刻怒道:“你這是懷疑我等?”
“煙澤川,你記好了。”
“這是我們魔族的公主,不是你們妖族的。”
“我們待她,定然比你們更上心。”
煙澤川輕哼了一聲。
他瞥了一眼黑煞,全然不在意他的說法。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将離。
眼眸中,神色複雜。
也許是注意到了二人的不對付,
将離揮手讓刑天,黑煞與白岐先領着衆人進入虛妄之海中央。
直到看着一行人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茫茫黑夜裏,
将離這才走到煙澤川的正前方。
“你就沒有什麽想要問我的嗎?”
煙澤川凝視着将離。
他與将離的接觸并不多。
昔年黎宿尚在時,魔界強盛。
那時他只知黎宿有個身體很弱很弱,先天不足的妹妹。
只知她有神秘的預知能力。
其他的,他一無所知。
一直到黎宿身隕,魔界被困焚天界。
将離成為魔界的主心骨,這才有了些聲勢。
只是那時,妖界也已避世不出,煙澤川與将離自然也無甚機會接觸。
緊盯着将離的眼,煙澤川怒于她的坦然淡定。
“妖族與魔族。”
“似乎從來井水不犯河水。”
将離沉默地點了點頭。
敏銳地意識到了不對勁,煙澤川漸漸平靜了下來。
他打量着将離,
自然也看見了她眉宇間的歉意。
他不覺得她是惡人。
他們之間也并無恩仇,
甚至當年冒死将祈願的消息帶着黎宿的,還是他煙澤川。
可她為什麽會殺了他兒子呢?
難道只是為了嫁禍仙界,令妖界和仙界相争,他們魔界漁翁得利嗎?
但若真是如此,
又為何要露出這樣抱歉的神情?
看清了煙澤川眼底的疑惑。
将離走到了無盡汪洋邊,緩緩開口。
“當年,無妄山覆滅。”
“當我得到消息,和刑天趕到的時候,祈願已不見了蹤影。”
海水沾濕了将離的鞋襪,可她卻好似未覺。
她随意坐到了一塊礁石上,仰頭看着天。
“那日,無妄山上,詭異至極。”
“無論息塵還是商瞿,皆是重傷倒地。”
“可他們卻都陷入了一種詭異的狀态。”
“像是沉睡,卻怎麽都醒不過來。”
将離拍了拍身側的位置,示意煙澤川也過來坐下。
眉心微蹙,可煙澤川最終還是坐到了将離身旁。
他有些疑惑。
“那你怎麽不趁機殺死息塵。”
無論是魔族還是妖族,與息塵都稱得上是不共戴天。
他可不相信将離會有那樣好的心腸。
會白白饒息塵一命。
将離搖了搖頭,嘆道:“你以為我不想?”
“可是有人緊随我就到了。”
三界之中,有能力從将離手中救下息塵的人并不多。
更何況當時她身邊還跟着刑天。
身為黎宿手下的第一魔将,刑天對息塵的恨,絕不亞于他。
除非,當時出現了一個連他們聯手都無法抗衡的人。
餘光瞥見煙澤川面上的神色變換,
将離挑了挑眉,“你猜到了?”
煙澤川:“是善淵?”
将離點了點頭。
“不過我當時并不知道他叫善淵。”
“當時他是憑空出現的。”
“在我和刑天準備動手的時候。”
“他很強。”
“甚至與我哥當年都不多讓。”
煙澤川愣了一愣。
善淵,是好幾個紀元前的人。
彼時天道還沒虛弱至此,
三界的環境也更加适合各族修煉。
若從常理上來說,如今的這個三界,是不可能誕生與善淵道行相同的人的。
哪怕是凰羽,
煙澤川也從來沒覺得她能比過善淵。
可将離卻說……
将煙澤川的反應看在眼裏,
将離撇了撇嘴。
“我哥可沒你們想象的那麽弱,否則,他如何能憑借一己之力鎮守堕月?”
煙澤川:“那他當年為何……”
将離:“為何輸給凰羽?”
将離聳了聳肩,眉目間閃過一絲懷念。
“那是因為他從來就沒想贏。”
“在嫂嫂面前,他從來都在輸。”
“他也甘願認輸。”
沒有理會煙澤川,将離繼續道:“當時,善淵的突然出現打斷了我和刑天的計劃。”
“我們被迫收手,可那人卻似乎只是為了息塵而來。”
“即使我們帶走了昏迷的商瞿,他也不為所動。”
昏迷的……商瞿?
商瞿那厮還活着?
煙澤川面露震驚之色。
“只不過……”
“那家夥雖然還活着,可也就只有一口氣了。”
将離有些無力。
“我和刑天把重傷的商瞿帶回魔界。”
“可千年以來,他卻一直在沉睡。”
“我想盡了辦法,也始終沒法讓他從沉眠中蘇醒過來。”
煙澤川頓了頓,問道:“那青梧和司淵呢?”
将離:“青梧終究是麒麟一族的人。”
“只是可惜了司淵了。”
“他傷得太重,救不回來了。”
煙澤川沉默了一瞬。
“後來呢?”
“所以,後來。”
“你又是怎麽混進我妖族的?”
看向煙澤川,将離的眼中有釋然,有歉意,卻唯獨不見後悔。
“當年,無妄山覆滅後,我一度一蹶不振。”
“我覺得自己很沒用,連兄長最後的一絲血脈都保護不好。”
将離眼中,有顯而易見的悲怆。
“直到無妄山覆滅後的第三千年,屬于阿願的聽雪寒玉竟然,亮了。”
将離頓了一頓。
當時的她,只覺不可思議。
“魔族皇族中人,每一人都有一塊屬于自己的聽雪寒玉。”
“玉亮,人在;玉滅,人亡。”
“你知道的。”
“阿願是我哥唯一的血脈。”
“既然知道她還活着,那我是不惜一切代價,都一定要找到她的。”
“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可能。”
“那天,我正準備離開虛妄之海,前往凡界……”
“天穹,卻似這汪洋一樣,從中間裂開了一條縫隙。”
望着天,
明明仍是黑漆漆的一片,可将離卻依舊心有餘悸。
她仿佛又随着回憶回到了那個時候。
“是祂嗎?”
煙澤川皺了皺眉。
人力終究有不可及之處。
莫說是善淵,就連蠻麒,恐怕都做不到。
當年,
若非神祗毫無防備;若非蠻麒手中有神祗留下的力量為引……
将離搖了搖頭。
“如果我告訴你。”
“她在凡界重生,就是祂安排的呢?”
那怎麽會……
煙澤川愣住了。
将離沒有理會煙澤川的變換。
她繼續道:“那是我第一次,瞧見天道的模樣。”
天道?
煙澤川心下大驚。
“很震驚吧?”
将離扭頭看向煙澤川。
“我當時也是。”
“天道之力,根本不是我能阻擋。”
“縱是我有心抵抗,卻也是無能為力。”
“它要求我幫它辦三件事。”
“而第一件,就是混進妖族。”
将離的話像是平地而起的驚雷讓煙澤川額上沁出層層冷汗。
堂堂天道,居然會命人潛入妖族?
這究竟是為什麽?
眸中隐有複雜,
将離深吸了一口氣,道:“第二件事,它讓我殺了你兒子。”
“而第三件,則是加深妖界與仙界的矛盾,推波助瀾,挑起戰争!”
煙澤川大驚。
他猛地站起,死死地盯着将離的雙眼,似乎在判斷她話語的真實性。
轟隆!
滾滾天雷自天穹而起。
照亮了煙澤川與将離的眼。
一股無力之感湧上心頭,突如其來的危險讓煙澤川渾身的靈力都不由自主地湧出。
“這是怎麽回事?”
煙澤川看着将離,眼神中隐約有了判斷。
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
将離道——
“因為這世間,有天道不容的生靈。”